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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降温榕树就开始掉果子。花生米般大小的红色果实成熟得饱胀开来，砸在地上就露出里面的黄籽，一粒粒鸡屎似地黏在鞋底。风禾村终于有了寒意，兴许是别的月份都像是处于漫长的夏天之中，一变冷就显得格外明显。
瞿青野的自行车轮碾过满地榕籽，几颗落在了肩上，留下了湿黏的果皮痕迹。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的身后还跟着一辆自行车，同样被榕树的果实砸中，引来一阵烦躁的啧声。
他懒得回头，趁机加快了速度，车轮滚动着下坡，不一会儿就将身后的人甩了一大截距离，又听到那人在喊让他慢点。
瞿青野有些烦，将车停在墙边就关了门，没过多久果然听到有人敲门，听架势是不开门就不打算离开。
门被打开，外面出现一张吊儿郎当的脸，也不穿校服，从头到脚一身名牌，一见门被开了个缝，就投篮似地将书包往里面一掷，却被瞿青野趁机抬腿挡住，再次踢回了门外。
“你自己没家？”
“这不还早吗，”对方笑嘻嘻道，“正好够再做两套卷子。”
瞿青野无语，看着对方冲进屋内，自顾自地坐下倒水，拿了果篮里的零食就撕开吃。
张然是这个学期才转学过来的，爸妈承包了几片山头种茶叶，他就从城里跟着回老家住。反正高三也不学新知识，回来复习也没差，毕竟高考对他来说也没多重要，大不了考砸了就继承父母的财产。
本来他也住不惯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但恰好又在班里认识了瞿青野，成为了他学习上的唯一竞争对象，又都住在风禾村，干脆就熟络熟络，也有个照应。
谁想到那瞿青野成天臭着个脸，完全不领情。
“哎，你这儿书挺多。”张然边吃边看向墙边。
瞿青野拿了作业放上桌面，语气冷淡：“不借。”
“我也没说要看。”张然没兴趣，抽了瞿青野作业过去看，笑得贱兮兮的，“参考一下。”
其实张然成绩也算不上好，但毕竟在城里读书打下了底子，再怎么差也比这里的学习资源好。虽然他个性张扬，但比瞿青野会社交，班里的同学也都挺喜欢他，况且张然也会讲这里的方言，更便于跟村民们沟通。
高三每天都要上晚自习，放了学后已经很晚了，瞿青野看着对方游手好闲的样子，不免有些疑惑：“你爸妈不管你？”
“他们在茶山上住，我才懒得上去。”张然瞟了眼瞿青野的球鞋，“倒是你爸妈，怎么把大少爷独自送回乡下体验生活了？”
瞿青野有些莫名其妙，指了下墙边的神龛：“我妈在那儿。”
张然愣了一秒，然后又笑着朝神龛挥了下手，示意道：“阿姨晚上好。”
瞿青野颇为无语，继续低头写作业。
——
瞿青野将头埋进枕头里，试图屏蔽屋外催命似的喊声，在十几声呼喊仍然没有回应后，隔壁阿婶传来斥骂声：“天还没亮吵什么吵。”
他忍无可忍，走到前厅拉开门，看见张然站在外面，靠在自行车旁叼着个油饼：“上学去啊。”
他本以为张然会和那批迟到翻墙进学校的男生一样，没想到精力充沛得能够凌晨五点出现在自己家门口。虽然早读六点多就要开始了，但也没必要这么早就起床，瞿青野的脸色十分难看：“能不能滚？”
张然一把搭上瞿青野的肩，推搡着往外走。
“我还没换校服。”瞿青野皱着眉将人扯开。
“还在乎这个？”张然有些惊讶，又看了看自己身上五彩斑斓的衣服，似乎不太理解。
这几天瞿青野简直觉得张然阴魂不散，甚至怀疑是自己撞上脏东西了，才会派来这么个人前来纠缠。
他飞速地骑着自行车，想把身后的喋喋不休挣脱掉。耳畔的风呼啸而过，冬日的山边枯枝裸露，月亮高悬，隐在树隙间。入了冬以后基本不下雨，天气日日晴朗，连云都见不到几缕，铺了漫山遍野的银白蟾辉。
月光太亮，就见不到几颗星星，山间只剩这一弯明亮的灯。
这条崎岖的山路看不到尽头。
保安瑟缩在校门边，端着热乎乎的茶杯喝水，对陆续走进学校的学生们视而不见。
张然的出现似乎在提醒瞿青野，他还有半年就要面临人生中相当重要的考验，他必须要去思考该如何走向未来。
虽然他的成绩在高三的排行榜上稳居第一，但张然一副不学无术的模样，却也能一直待在第二，就说明城里来的学生几乎都是这个水平，他不能有所懈怠。
这也正是他没拒绝张然每天都要来找他学习的原因，前两年他对学习的态度远要轻松得多，到了重要关头，似乎也开始变得紧张起来。瞿青野始终记得自己曾经立下的誓，他得出人头地，不能让母亲失望，不能让父亲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没有他和母亲的新生活。
他将自行车锁好，后面跟上气喘吁吁的声音，张然也停了车：“骑那么快，不知道的还以为被野狗追了。”
瞿青野看他一眼：“差不多。”
——
昨天考的试卷发了下来，和预测的分数差不多，这几次基本都稳定在这个水平。
张然晚上拿着他的试卷对答案，也有些惊奇，没想到瞿青野平时写作业都是一笔带过地省略着留下个答案，一到考试却能如此细致地注意到每个步骤的微小细节，并且还和老师给的参考答案方法不太一样，一看就是自己思考出来的结果。
“你哪有时间写这么细？这还是压轴题。”张然甚至不打算看最后一题，将试卷还给了对方。
瞿青野瞟了眼自己的答案，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反正有时间就写了呗。
有时候张然会问他一些题目，里面确实会有一些值得注意的疏漏，还能给自己提个醒。所以即使是被他打断了复习思路，瞿青野也会有耐心地去教。
门外响起脚步声。
两人都抬头去看，瞿青野放下笔，将练习册推回给他，随即站起身走向门边。
今天是星期六，高三只有星期日才放假，甘觅林算好了日子才在晚上过来找他，免得打扰他复习，结果一走近门边，就看见里面坐着个不太眼熟的人。
瞿青野刚被张然折磨得无话可讲，教了几遍都不会，这会儿脸上还有些不耐烦。看见甘觅林的一瞬间却将烦躁情绪一扫而尽，眼中带着笑意走了过来。
甘觅林举起手中的饭盒：“给你带了汤。”
“什么汤？”少年想抱他，他有些惊讶，迅速看了眼屋内的人，然后避开了对方的手。
“马蹄炖羊肉。”甘觅林把饭盒递给瞿青野，指了指回去的方向，“有事要忙吗？那我先……”
“没有。”瞿青野牵着他的手腕，将他带进了屋里。
张然看见瞿青野领人进来了，有些好奇：“这位是？”
瞿青野还没说话，就被甘觅林抢先回答了：“西南角裁缝铺。”
他笑着和张然握了手：“叫我甘觅林就好。”
“我叫张然，不过你应该比我大点吧？”张然也笑，“还是该客气点叫声林哥。”
瞿青野低了视线看见两个人握着的手，不动声色地拿起练习册拍在张然身上，张然瞬间松了手去接，有些不明所以。
“赶快写，我要休息了。”
张然看向刚才被放在桌上的饭盒，喜出望外地要去拆：“林哥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谁是你哥？”瞿青野面无表情，动作却略显急切，护食般地将饭盒拖了回来。
“够喝的，”甘觅林笑了笑，一边转头跟瞿青野使眼色，“去拿碗。”
瞿青野百般不情愿，却还是在犹豫片刻后动了身，从厨房出来时却拿了三个碗。
清甜乳白的羊汤上泛着细密油珠，甘觅林会根据时令来煲汤，当归补气血，姜片暖身祛寒，甘蔗荸荠压下了羊肉的燥热。
张然话太密，瞿青野插不进嘴，只想着让他赶紧喝完回家，但对方一直说个不停，还把甘觅林逗得挺开心，他只好睁一张眼闭一只眼，没去管。
“我家也在上面，一会儿顺路骑车把你捎回去。”
“他不回去。”瞿青野开口，替甘觅林回答道。
张然有些疑惑，没琢磨出是个什么意思。
甘觅林在心里叹了口气，桌下的手无声地拍向瞿青野的腿，又被对方牵着十指相扣。
“我晚点再回，”甘觅林扯了个理由，“一会儿还要去旁边找人办点事。”
“那也行。”张然看了眼手表，确实不早了，于是站起身背了包。
瞿青野可把他盼走了，坐在椅子上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他反悔。甘觅林就站起身来送客，到了门口还和张然聊了一会儿，邀请他改天有空去自己家坐坐，甘觅林赶忙应了好。
甘觅林探头看着那个渐远的背影，回过身来瞿青野已经站在了身后。
“办什么事？”少年凑近逗他。
甘觅林笑着，伸手环过他的颈间：“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