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孩梳着两条麻花辫,头上别着卡通发卡,脸嫩得能掐出水,看模样像是个高中生。

  让谢冲书无法淡定的是,这两人已经突破了社交的安全距离,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亲密感绝非作假,女孩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拉着孟辰安的手撒娇,根本不在意周遭各种打量的目光。

  而孟辰安竟然对她意外地放纵,只无奈地微笑,像是拨开山顶皑皑冰雪后,下面暴露出来的湿润柔软的植被。

  刚被压下去的那种不适感再次发作,还愈演愈烈,谢冲书格外烦躁,瞳孔里赤红一片,如同一只困兽。

  如果之前对孟辰安的印象有一大半还是来自于推测,做不得证据,而眼前的这一幕好比是在谢冲书身上落下一记重锤,他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情,失落、愤怒、被辜负……滋生的阴暗情绪像是沼泽地里臭不可闻的污泥,在这一刻冲破腥秽的瘴气重见了天日。

  谢冲书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将这一幕拍了下来。

  早上的展会接近尾声,观展的人流逐渐散去。

  谢冲书走到之前那群西装人士停留最久的展台附近,就听到两个正在收拾的工作人员聊着八卦。

  一人问:“长得真好看,那张脸说是明星都不夸张,刚才他站在王总他们中间时,你们猜我想到了什么?”

  不等同事回答,她就迫不及待地说:“高粱堆里的一颗深海明珠。”

  几人笑作一团,有人问:“说了半天你们都不知道他是谁,要是我们公司的领导就好了,我上班的积极性都能提高至少一半。”

  “别做梦了,没听到刚才大老板称呼他为孟总?我猜啊,估计是那个孟。”

  “哪个孟?别卖关子了。”

  “在本市还有哪个孟,当然是孟氏集团的那个孟家了。”

  原来是叫孟辰安么?谢冲书失魂落魄地走到场馆门口,几个学长学姐见到他出来松了一口气,连忙喊他一块去附近的商场吃饭。

  晚上,谢冲书接到郑严的电话,对方约他在经常去的那家烧烤摊吃宵夜。

  他到的时候,桌上一片狼藉,酒瓶子多得堆在脚下。

  谢冲书踢开满地乱滚的杂物,坐在死党旁边,拦住他灌酒的手,问:“怎么了?当初被女朋友甩了也没见你这样借酒消愁,你想今天醉死在这里么?人家老板可没招惹你。”

  郑严苦恼地说:“菁菁又去见那个人渣了。”

  “什么时候?”

  郑严苦笑,“就今天傍晚,她又不接我电话,我跑到女寝门口找她同学,她说不久前菁菁刚被一个男人接走。”

  他痛恨至极地一拳锤在桌上,盘里的花生米和烤串都被震得移了位,“真是鬼迷心窍,那个人渣有什么好,菁菁为什么非要一条道走到黑……人家是什么背景,有没有结过婚,是不是真心的,她究竟了解多少……”

  郑严一股脑将心里的苦水倾倒出来,尽情发泄自己的不满。

  周围人来人往,自行车、电驴、私家车穿梭来去,划拳声、吆喝声、被炭火烘烤的油脂爆裂声从四面八方汇聚于身后。

  谢冲书攥紧了酒瓶子,做下了一个决定。

  ***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孟辰安去集团的路上接到了康琪的电话。

  康琪说据他们埋在董事会的眼线说,今天孟家的几个叔伯一大早就来到集团,气氛诡异,弄得公司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似乎有事发生。

  今天早上本就有一场定期的高层会议,孟辰安前两天就收到了流程表,照道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会造成这样的连锁反应。

  孟辰安吩咐康琪:“让人盯着,我马上到。”

  上班高峰期的路况很糟糕,今天也是倒霉,竟然在必经路上碰到了两起交通事故,更让拥堵的道路雪上加霜。

  孟辰安心下不安,似乎有什么事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悄然发生了。

  他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不喜欢脱离轨迹的意外。

  可笑的是,他十五岁以后的人生就像一列脱轨的列车,横冲直撞地不知开往何方,究竟前面是通天大道,还是悬崖绝境,谁都说不准。

  来到集团,搭乘直达电梯来到会议室前,康琪已经尽忠职守地等在门口,她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周围,确保无人注意他们后,才悄声告知他:“其他高层都到了,情况很不对劲,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我打听到,似乎和您有关。”

  孟辰安冷笑,“他们最好祈祷这场暴雨能彻底把我击倒。”说完推门进去,会议室里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有幸灾乐祸的,有忐忑不安的,有担忧顾虑的……真是千奇百怪,这些视线像炮烙一样企图层层扒开他的皮肉。

  孟辰安无视这些目光,径自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康琪也紧随其后在他身后落座。

  会议的主持人是他二伯孟宏昌的心腹,他刚说了一句开场白就被孟吉出声打断,“我想在开始正式的会议前,大家不如就辰安的事发表一下各自的看法。”

  过世的老董事长前后有过两任妻子,外头也养过几个情妇,儿女中有名有姓、认祖归宗的总共五个。

  老大和老二孟宏昌是早逝的原配所生,老大也死的早,现在少有提及。

  老三就是孟辰安的父亲孟宏昭,是后头的续弦所出,原本是老董事长钦定的接班人,也是他在世的几个儿女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孟辰安的外祖家家境也算不错,经营着自家公司,生活富裕,但要帮孟辰安插手集团的事,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孟家四姑和老五孟宏易是外头情人生的,也是孟辰安爷爷少有的认回家的儿女。四姑嫁人后就在国外定居,常年见不到人。而五叔孟宏易往日里都充当老二孟宏昌的应声虫,专门跟在他屁股后头捡漏。

  在孟父出事后,他名下的股份就被以各种原因和手段陆续瓜分,剩下落到孟辰安手上的杯水车薪,加上几方人马的刻意打压,导致他迟迟无法在集团高层彻底站稳脚跟。

  如今孟宏昌手上的股权最多,他又是当年陪老董事长“打江山”的老顽固们眼中的正统嫡系,可以说在集团内有极大的话语权,要不是还有个孟吉碍事,恐怕可以用一手遮天来形容他。

  孟吉是孟辰安隔房的堂叔,他的父亲和老董事长是亲兄弟,手上也有十分可观的股份,而今他和孟宏昌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

  孟吉打断心腹的发言,孟宏昌没有表现出一点不满,孟辰安扫视在场所有人,心里门儿清。

  为了解决自己这个不确定性的危险因子,孟吉和孟宏昌、孟宏易不惜放下争端统一战线一致对外。

  回忆近期自己的行径,不该会有把柄落在这些人手上,那么究竟是什么事值得他们小题大做到以这样的三堂会审的架势摆到台面上来?

  孟辰安的好奇心都被这群人勾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孟吉,做出一副虚心聆听的样子。

  孟吉扔过来一个信件。

  信件是那种很多年前通信还不发达时期的贴邮票的信封纸,薄薄的一层。孟辰安摸了摸,里头鼓囊囊地装着东西,他打开倒出几张照片和一张A4纸打印的举报信。

  信里点名道姓地指出集团高层孟辰安私德有亏,私生活糜烂,疑似诱骗女学生。

  孟辰安只觉得满纸荒唐言,自己无缘无故就被砸了一口黑锅。他看完信又去看照片,上头竟然是那天展会上表姐何兰挽着自己的偷拍照片。

  照片拍摄的角度和时机都很微妙,表姐的面部还做了特殊处理,有两张甚至只有侧影,然而上面孟辰安的脸每一张都清晰到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能第一时间辨认出来。

  孟辰安把照片甩在会议桌上,“这能说明什么?在座的各位不会就单单以这样一封不知所云的举报信想给我定罪吧?”

  孟吉:“做事都要有凭有据,集团不会冤枉任何人,我特地把这事拿出来说就是为了给辰安你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孟辰安并不相信他的鬼话,他这几个叔伯蛇鼠一窝,这次难得抓住契机才不会轻易善了。

  可这种脏水泼自己身上,没得恶心人,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这种卑劣的污蔑的。

  “照片上的女人不是别人,是我的表姐何兰,那天是在本市的一个商业展会上,她碰巧在附近参加活动,知道我在就来找我。”

  表姐年纪比他大两岁,常年沉迷于二次元文化,穿着打扮都和二十出头的女孩没什么区别,她保养得宜,毫无违和感,导致很少有人能说出她的真实年龄。

  当天她在附近漫展玩,特意过来找他搭伙吃饭,她被舅舅舅妈从小娇宠大,时不时喜欢和亲近的人撒娇耍赖,长辈们都说这哪像个表姐的样子,分明是表妹才对。

  孟辰安打开社交软件翻出何兰的账号,上面有当天她在漫展的自拍,打扮和举报信里的照片一模一样。

  手机在参会人员的手上传阅了一遍,最后落到了孟宏昌手上。

  孟宏昌只看了一眼就让心腹将手机还给孟辰安,他撩了撩眼皮子,眼底的锋芒像一把利刃刺在这个大侄子身上,“辰安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怎样的为人想必大家都清楚。既然他拿出了证据,那么这封举报信就是无中生有,是有心人恶意中伤。”

  这时却有人持不同意见,对方说:“照片里的女孩脸看不清,小孟总说是他表姐,我看为了避免将来这事被人诟病,我们还是要走一下流程,事无巨细地调查清楚,还小孟总一个清白。”

  孟辰安心里冷笑,这些人一口一个还他清白,在自己拿出证据后,还空口白牙地歪曲事实,企图以四两拨千斤的架势将屎盆子在他头上多扣一段时间,其心可诛。

  又有人说:“这话说得对,眼看我们集团上市在即,可不能传出任何影响声誉的桃色绯闻。小孟总说是他表姐,万一以后有人指出是撞衫怎么办,万一受害人哪天跑到公司楼下指认怎么办。”

  刚才自己还是疑似被污蔑,现在连受害者三个字都直接张口就来,摆明了是这个罪名你孟辰安今天不认也得认。

  这时五叔孟宏易开口了,“我看不如成立专门的调查小组查清这件事。现在是集团的关键期,容不得一点差错。一个处理不好,就会重蹈当年老三的覆辙,让集团声誉扫地。”

  孟辰安眼里风暴酝酿,康琪看了他一眼,握笔的手青筋暴露,泄露了她内心的担忧和不安。

  孟辰安忍下所有的情绪,回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他抬头直视孟宏昌,道:“二伯,您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