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洲打开一看,被消息置顶的人果然是谢冲书。

  不过是将近二十个小时没联系,对方不仅短消息轰炸,还打了几十通语音、视频电话。这小子像是一夜没睡,凌晨两三点都还在锲而不舍地发长语音过来,或是一遍遍地用文字反复询问孟辰安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接他电话。

  直到今早八九点后才消停了下来。

  谢承洲面上不动声色,在屏幕上敲敲打打,然后将待发送的文字念给孟辰安听,等他确认后才按下了发送键。

  没想到发送后不过数秒,谢承洲都还没来得及将手机放好,谢冲书就掐着秒表迫不及待地打了过来。

  还是视频电话。

  谢承洲差点绷不住面上故作冷淡的神情将这个炸弹扔出窗外。

  他心里是不愿意孟辰安现在与谢冲书联络的,只是无所不能的谢先生在这件事上并没有话语权,再不情愿也只能将手机放在孟辰安面前,让他选择接还是不接。

  孟辰安盯着视频请求界面良久,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两道淡淡的痕迹。

  他看着手机,谢承洲看着他。

  这个视频通话请求仿佛响了半个多世纪,就像谢冲书这个人一样,喧闹得厉害。

  谢承洲从来没有如此在意过一个电话,直到手机停止了震动,他才记起了呼吸的本能。

  只是心底的愉悦还来不及冒头,孟辰安的话就像一盆冷水将其扑灭了。

  “谢先生,您能再帮我打字回复他吗?”

  谢承洲没立刻答应,只盯着他看。

  孟辰安淡到几乎透明的唇上沾着一滴小小的水珠,是刚才喝水时呛着后带到的。

  谢承洲没给他擦干净,他现在盯着这颗水珠,只觉得嘴里又干又燥,还有寥落的苦涩感,像是吃了枚还未成熟的果子,个中滋味只有他心里清楚。

  “谢先生?”

  “嗯?”

  随着孟辰安嘴唇开合,那颗水珠破碎开来滋润了唇纹的缝隙。

  孟辰安的唇形很漂亮,像是在一面玉质的美器上落下了一片柔嫩的花瓣,平添了几分别样的姝色。

  而今这花瓣稍有枯萎,谢承洲却想亲手携起来精心呵护一番,以期能恢复往日光彩。

  以为对方没听见,孟辰安重复了一遍,“您能再帮我回复他么?”也许想到了什么,他苍白的脸颊上烧起一团淡粉色的红晕,原本就虚弱的嗓音变得近乎低不可闻,“我怕他会没完没了。”

  虽然这么说,谢承洲却听出了其中的真实想法。不是怕对方没完没了,是怕对方担心。

  这嘴真硬,好像并没有看起来的柔软。

  谢承洲心里酸酸涩涩的,脸上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解锁了手机后,输入框里的光标不停闪动,他望着孟辰安等他说这次要回复的内容。

  孟辰安想了想,说:“就说我晚上打给他,现在有事,让他专心比赛。”

  谢承洲将打好的文字念给他听,然后发送成功。

  接下去就简单多了,孟辰安让他播了康琪的电话,谢承洲知道他要谈公事就自觉地走了出去。

  他平时不怎么抽烟,现在却突然很想念烟草的味道。他就在便利店买了一包,也不拘是什么牌子,以前抽没抽过,就站在人工湖边点燃后吸了一口。

  随着烟草独特的味道慢慢融入身体里,灵魂仿佛被打上了烙印,之前不断躁动的情绪都被稍稍安抚住了。

  谢承洲过去不会放任自己沉溺于情感的洪流里,然而在与孟辰安的接触中,他内心深处的悸动像地底积压多年的岩浆,不断地翻涌燃烧,只等着某个机会冲破地表漫延泛滥。

  他在烈日下站了三四分钟,正好一根烟的时间,然后回到病房门口,孟辰安讲电话的声音从门后断断续续地飘出来,憔悴、疲惫、沙哑,就是没有羸弱,似乎弱小这个词完全和这个人没有关系。

  谢承洲觉得孟辰安是一株带刺的名花,他现在想做这株花的玻璃花房,为他遮风挡雨。

  他在门外等了一刻钟左右,孟辰安才挂了电话,他又多站了两分钟,才敲门进去。

  打了半个多小时的电话,孟辰安的精神气比他离开前还要低迷。

  谢承洲从果盘里拿了个苹果,用水果刀比划了一下,说:“我叫人去买了粥,没胃口也吃一点,现在先吃个苹果垫垫。”

  孟辰安本来要拒绝,只是看对方已经开始动手削皮,就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他靠在软枕上,想着刚才电话里康琪说的话,目前集团内部还没人知道自己受伤住院,自己也让康琪接下去时刻注意着动向,一旦有人问起,就说自己出差了。

  他没对康琪说自己腿的情况,只将一件大事说得微不足道,对方还以为是在商场遇到了踩踏,脚受伤在医院打了石膏。

  孟辰安让她转告祝淮今天下午将他的笔记本和衣物收拾了送到医院来,要快。

  他现在还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自己的情况,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大好局面不该因为自己的腿伤而毁于一旦。

  他摸了摸仍旧没什么知觉的腿,照道理,麻醉的药效早就过了,可连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要不是能切实地摸到双腿的存在,他都有种下半身空无一物的错觉。

  然而现在他连悲痛绝望的余地都没有,如果他不管不顾地任由情绪失控、精神崩溃,放任自己一蹶不振,那他将在不久后面临更糟糕的局面。

  现在不过是一双腿。

  他内心反复对自己强调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承洲和手里的苹果较着劲,水果刀像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员工,不听使唤。他将苹果削得表面坑坑洼洼,果皮一片片的指甲盖大小,一半掉在垃圾桶里,一半掉在地上。

  蒋震明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老板手里捏着个削了大半的丑苹果,如同没了滤镜的月球表面,没眼看。

  他将手里的食盒放在床头柜上,讨好地对孟辰安说:“孟总,吕记的粥,刚出锅的,我给您床摇上来些。”说着就去捣鼓床尾的开关。

  又乖觉地跑去洗手间清洗了碗筷勺子,打了一小碗粥就差自己一口口吹凉了亲自喂到人嘴里。

  他一心要借着枕头风扶摇直上九万里,殊不知脚尖还没离地,就被谢承洲拽了回来。

  男人领地意识极强,加上刚才感情上受了刺激,现在草木皆兵,连自己下属也不例外。

  他凌厉冰冷的一眼扎在蒋震明身上,连说话的语气都危险了几分,“蒋秘,你在干什么?”

  蒋震明讪讪地端着碗不知往哪里放。

  孟辰安说:“放着吧,我好多了,等凉了我自己吃,谢谢。”

  蒋震明赶紧把碗搁下,乖乖站到谢承洲身后看他继续削苹果皮。

  孟辰安视线从两人身上落到对面沙发上的笔记本、文件上,刚醒来那会儿没注意,直到谢承洲第二次走进来,才发现对方下巴上青色的胡茬,身上的西装还是昨天那身,有些部位皱巴巴的,和谢承洲往日的风格做派很不一样。

  他便什么都猜到了,谢承洲恐怕自昨天自己出事后一直陪着照看。

  这份情谊让他被痛苦绝望填满的心动容了稍许。

  但他和对方毕竟只是单纯的合作伙伴关系,事故的责任不在谢承洲,实在不必为了他做到这点程度。

  他并不想过多麻烦别人,作为朋友、合作对象,谢承洲已经够合格了。

  “谢先生,我的助理很快就到,您回家休息吧,这次太麻烦您了。”

  谢承洲从未觉得“您”这个称呼会这么刺耳。孟辰安从始至终都叫他“谢先生”,用敬语“您”,不管是第一次见面,还是现在,似乎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比陌生人好多少。

  谢承洲手里的苹果被狠狠削下了一大块,落在地上滚到了病床底下。

  蒋震明站在后面大气不敢喘,还有点被害妄想症地觉得是自己的皮肉被削了下来。

  谢承洲攥紧了水果刀站了起来,“好。”然后回头吩咐蒋震明,“收拾东西。”说完大踏步地离开了病房。

  文件、电脑抱了满怀,蒋震明匆匆打了声招呼就追着谢承洲跑了出去。



  等他好不容易追上,谢承洲高大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即将闭合的电梯门里,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呈抛物线被对方扔了出来,落在蒋震明怀里。

  一只氧化了的丑苹果。

  这是给他吃还是让他扔掉?

  蒋震明心里嫌弃,看到旁边的垃圾桶,想也没想就把苹果扔了,然后去按电梯按钮,结果在按键表面留下一个显眼的红色指印。

  他吓了一大跳,抬手一看,发现一掌心的血。

  哪来的血?

  谢承洲的座驾在停车场很打眼,蒋震明钻进副驾驶就看到坐在后排的男人草率地用纸巾堵着伤口,另一只手还把玩着那把水果刀。

  刀刃弹进弹出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大,蒋震明知道他心情恶劣,就缩在前面当鹌鹑不敢说话。

  车子开到一半,他紧绷的神经还没放松下来,就冷不丁听到身后的谢承洲在问:“上次问你的那个问题有答案了吗?”

  蒋震明开始没反应过来,随着谢承洲越来越难看的表情和看到那把水果刀刃上残留的血迹,他灵机一动,记忆瞬间苏醒。

  「你知道怎么拆散一对情侣?」

  上次在海城,谢承洲发了一通脾气后在电话里问了他这个问题。

  蒋震明很想自暴自弃地对这个无理取闹的男人说,您都不知道,问我怎么知道。

  当然,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这么对谢承洲说话,除非他想立刻滚蛋,这辈子都不想在S市混饭吃了。

  于是他投机取巧地企图用另一件事蒙混过关,“之前您让我约的国内外专家这两天会陆续到达。这事是您牵的头,其中大多数人也是为了卖你面子才愿意飞一趟S市,我想届时您在场陪着孟总接受会诊比较好。”

  台阶和理由都铺垫好了。

  感情上一时失意算不了什么,自家老板除了年龄和婚姻状况上吃亏外,在其他方面,哪一点不强过谢冲书那小子几百倍,只要孟辰安脑子清楚,闭着眼睛都知道应该选择谁。

  蒋震明不无坏心眼地想,目前的状况对谢承洲来说不亚于天赐良缘,情敌不在眼前,孟辰安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正是心灵最脆弱的时候,此时趁虚而入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等谢冲书这小子回来,恐怕孟总早已琵琶别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