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吉原本打死不认的想法在看到孟辰安冷冽的像要杀人的目光后动摇了。

  他手上确实有点道上得来的消息和证据,都是关于当初孟宏昌陷害孟宏昭的,他只和孟宏昌提过一回,对方也因此忌惮他,即便后来撕破脸也暂时拿他没辙。

  他本意是想在适当的时机再拿出来,帮助孟辰安也好,拿捏孟宏昌也罢,都百利无一害,最好能从中煽风点火,引得两方人马你死我活,他自己最后坐享渔翁之利。

  可现在,这种可能已经随着孟辰安和谢承洲两人关系的正式确定付之一炬了。

  孟吉翘起二郎腿,将他人前阴郁的表象撕扯下来,恢复了本性上的玩世不恭和油滑世故。

  “好像是有这么个东西,但是放哪了我给忘了,大侄子打算怎样让叔想起来?”

  孟辰安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态度而轻视他,只是他现下也没心情和他过招打哑谜,就顺手比了个数给他看。

  孟吉眼前一亮,又故作矜持地正色道:“都是自家兄弟亲戚,容我回去想想。”

  孟辰安不耐烦地讥讽他,“出了这道门就没这个数了,你要贪心不足,就别怪我。”

  “大侄子这是即将嫁入高门眼睛也跟着长脑门上了,从前你可不会这样和叔说话。”孟吉嘴上不服输,还阴差阳错地找准了他的痛处说事。

  孟辰安冷笑,将一沓照片扔在他面前,“孟家要办喜事也是叔你家先办,就是不知道你的儿媳妇是照片中的哪一位?”

  孟吉狐疑地拿起照片一张张翻看,只见每张照片中除了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另一个主人公各不相同,有男有女,其中不乏很多突破下限的大尺度照片。

  其中两三个男女,看着很面熟,孟吉想了半天才意识到这些都是有妇之夫、有夫之妇,他们的配偶有些还是很棘手的存在。

  孟吉当场暴怒,照片雪花似的哗啦啦散了一地也没人去捡。

  孟辰安说:“你也别气,气坏了到时候堂弟被人找麻烦就没人给他收拾烂摊子了。”他又比了刚才那个数,“现在你还觉得少么?等事后,孟宏昌的股份再给你四成。”

  孟吉的怒气戛然而止,他眼里的欲望比之前更甚,被孟辰安说话说一半藏一半,做事一记棒槌一个甜枣的方式给整迷糊了,他当下拍着桌子说:“行,你要说话算话。”

  孟辰安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式两份的合同给对方看。

  孟吉飞快地看了一遍,然后爽快地在最后一页落款处签上了大名并按下了拇指印,又将合同推回给孟辰安,拭目以待地盯着他动作,直到对方也同样签字画押后,他才心满意足地将其中一份卷成筒状,挥手对孟辰安说:“下班前东西就送到。”

  说完,他兴高采烈地离开了办公室。

  孟吉说话还算数,下班前,他又亲自跑了一趟将东西送了过来,走前还将两个联络方式和住址给了孟辰安,“这两个都是当年的知情人,”他搓了搓拇指和食指,眯眼暗示,“只要……到位,还能确保他们人身安全,要他们作证不难,就看大侄子你打算怎么行事了。”

  孟辰安原本不打算在近期解决孟宏昌这只老狐狸的。

  集团在经过一系列风波后刚有了点起色,实在不宜再遭受波折,更何况是拆家内讧容易引起严重内耗的大事,既不光彩又伤筋动骨。

  可如今他改变主意了,还觉得曾经的自己就是太过心软,优柔寡断才会落到现在的处境。

  正好他近几年一直在调查的东西有了很大的进展,孟宏昌老奸巨猾,做事谨慎小心,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手上已经掌握了大量的证据,加上谢承洲和孟吉给的,要将老狐狸拿下马再也不是天方夜谭了。

  孟辰安选了个阳光明媚的天去找了这位二伯。

  从疗养院出来后,孟宏昌就搬到了城南的别墅里去继续静养,偶尔去集团露个脸顺带恶心人。

  孟宏昌这栋仿照着江南园林样式建造的别墅有些来历,要追本逐源,可以追溯到民国时期,后来被老董事长买下来送给了原配妻子,后来才落到了孟宏昌手上。

  孟辰安被管家毕恭毕敬地带到孟宏昌身边时,他正坐在太湖石堆砌的池塘边垂钓,他老态龙钟地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毛毯,手虚虚地搭在鱼竿上,眼睛却闭着,像是睡着了一样。

  冬日阴雨天气居多,难得放晴,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让浑身的懒筋都舒展开来,惬意十足。

  孟辰安发现孟宏昌比前段时间看到的模样更为苍老,像是一段通体腐烂的朽木,散发着垂垂老矣的衰败气息。

  他心里咯噔一下,目光落在对方被纵横的皱褶和灰褐色的老年斑覆盖的脸孔上,隐隐察觉到属于他父辈的那个时代即将要彻底谢幕的前兆。

  这时,有鱼咬钩,池水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孟宏昌突然睁眼,浑浊的瞳孔被水面折射的光晕点亮,他一下抓紧鱼竿就要发力收杆,没想到那鱼激灵狡猾,很快挣脱了钩子甩着尾巴潜入了残荷下面的水里。

  孟宏昌盛满精光的双瞳迅速暗淡下来,化为两潭冬日的死水,他浑身的力气也好似一下泄漏了个干净,手一松,鱼竿掉在了青石上,被水流带着滑落了下去。

  孟辰安快走几步,赶在鱼竿沉水之前抓住了尾端,重新将它架在对方手边。

  孟宏昌并没有因为他的帮忙好受多少,他像个破了洞的风箱,呼啦呼啦地发出难耐的气音,过了好久才抚平激动的情绪勉强开口问道:“你来做什么?”

  孟辰安没有看他那张干枯风化的脸的兴致,他转头望着对岸的假山亭台,答非所问地说:“您病得很严重。”

  “胡说!”孟宏昌突然平地一声断喝,枯败的脸上泛起异样的红潮,“我好得很!我没病!”

  孟辰安冷笑,现在的孟宏昌不再是他不可战胜的敌人,他可以在对方面前肆意地表达自己的喜恶爱恨,“您现在有后悔么?如果下去见到爷爷和我爸爸也能这样理直气壮么?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为什么我在您身上没有看到?”

  “什么死不死的!你别危言耸听!”孟宏昌脸上的红潮越发明显,他浑身打着摆子,两手紧紧扣住轮椅扶手,像随时会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厥过去一样,“我不会死!我现在才不会死!”

  孟辰安看过他近期的诊断报告,也私下联系过他的主治医生,孟宏昌自以为隐瞒得很好,外人无从得知,实际不然。

  孟辰安换了个怜悯的目光看他,“原本我不理解你为什么突然要坑害我和孟吉,近期我才想明白,某些人在临死前,非但不会幡然醒悟,内心的黑暗和疯狂还会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被无限制放大。”

  而孟宏昌就是这类人。

  “因为您的病情刻不容缓,您担心自己身故后,我和其他人会夺走属于你儿女的东西,为了给他们扫清障碍,您才会在近一年做出桩桩件件已经危害到集团的事来。”

  孟宏昌在喘匀了那口气后,脸上的红潮逐渐被灰败和苍白两种颜色取代,他眼皮耷拉着,阳光在他侧脸留下一道深刻的阴影,将凹陷下去的颧骨衬托得更为明显。

  他沉默不说话,即便是在这种环境下,他天性中的警惕和小心翼翼仍旧镌刻进了骨子了。

  孟辰安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怕自己这次是故意来激怒试探他的,想在他情绪激动的时候,引导他说些错误的话好以此来拿捏他。

  “我今天过来不是为了试探,也不是为了敲打您,该有的证据现在都在我手上,我还没交给警方,您要是闲暇了,倒是可以猜猜看都是些什么证据,届时可以给您定什么罪。”

  孟宏昌嘴唇抖了抖,他内心实际上没有他面上表现得那么淡定,病痛带给他的,除了身体上的折磨,也让他曾经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出现了裂缝。

  冬日的冷风吹开孟辰安额前的发丝,他眼中的温度和脚下的池水一样,冰冷刺骨,“我知道您要做什么,您想在最快的时间内除掉我们这些将会对您子女构成威胁的隐患,再夺走我们手里的股份和财产,我、孟吉、孟宏易,加上您自己的,我们四人手上的财富加起来,即便堂兄堂姐他们再不济,投行的协议最终让孟家在集团失去话语权,他们也能舒舒服服地挥霍到老,对不对?”

  然而他的算计,除了让孟宏易折了进去,孟辰安、孟吉,就连原本回天无力的对赌协议,一件都没有按照孟宏昌的想法发展下去。

  孟辰安干脆一语点破,“孟宏易的事突然在那样的节骨眼上被捅出来,背后一定也有您的指使吧。”

  孟宏昌像一尊表皮剥落的雕塑顽固地坐在那边,不言不语。

  见他冥顽不灵,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忏悔,孟辰安说:“我父亲替您背负了十多年的污名,当年那些指控他的罪名实际也是您干的好事吧。他死了无法替自己辩白,您还活着,您若是认为我是在污蔑,就去想办法洗脱罪名吧。”

  他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停留,该说的他都说了,对方现在信不信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过不了多久,等警方上门,一切便都分明了。

  孟辰安想要在孟宏昌作古前,尽快恢复孟父的名誉,让对方身败名裂。

  他走到小径上,两边虬劲的老梅树上错落着米粒大小的花苞,隐有暗香浮动,再过不久,这些精灵就会绽放出冬日最俏丽的身姿,将这片角落彻底点亮。

  孟辰安想折枝开了一半的梅花带回去插在办公室的瓶子里。

  他玉白色的手刚碰上铁黑色的枝条,就听孟宏昌在身后不远处声嘶力竭地叫嚷道:“孟辰安!你以为除掉了我,你父亲就能大仇得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