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我们会保护你,不让别人欺负你。」

  

  年幼的时候,孙念恩曾经听过这样信誓旦旦的宣示。

  

  然後有很长一段时间,她身边总有两个男孩保护着她。

  

  他们三个是最要好的朋友,总是一起出去玩、一起写作业、一起分享童年。

  

  一直到「那件事」发生之前,他们的确是守着诺言,像她专属的骑士,守护在她身边。

  

  这麽多年之後,她没想到还会从同一个人口中,听见同样的承诺。

  

  为了他的一句话,她失眠了。

  

  那些封印的回忆像潮水般将她吞噬,月光下,他温柔坚定的眼神几乎要让她忍不住动摇,相信真的会有人将她拖出绝望深渊,永远保护她,不让她受伤……

  

  辗转反侧至天明,孙念恩才回到现实,想起必须向温爷交代昨晚的事情。

  

  根据过往经验,事情拿到温爷面前时,被指责闯祸的永远是她。

  

  幼时不懂事,她总会辩解,但温爷最後终究还是会选择相信自己的女儿而处罚她。再长大些,她不再徒劳地解释,索性跳过种种挣扎直接默认,然後怀疑以温爷的智慧和看人的眼光,怎麽认为那些夸张离谱的祸事和她有关。

  

  更长大点,她总算明白了,这原本就是个不公平的世界,温爷疼女儿,天经地义,因此宁愿相信她是罪魁祸首,也舍不得责怪女儿。

  

  只是尽管这些流程早就不是新鲜事,但每次思及要面对温爷的怒气,她仍会不由自主地紧张。

  

  起床後,她迅速刷牙洗脸,一下楼就看见温爷已经等在大厅,温月伶更是稀奇地难得会早起,正在替父亲斟茶。

  

  「温爷早,小姐早。」孙念恩戒慎地打了招呼。

  

  温爷点点头,温月伶则是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爸,你说说她嘛,哪有不会喝酒还跟人家喝,最後更闹到打架?我当时也在场,要是她拖累我怎麽办?」温月伶转头,低声下气地跟父亲撒娇。「你把她换掉好不好?她在我身边太危险了。」

  

  温爷凛着脸,不发一语。

  

  「各位早啊。都这麽早起?」一句爽朗的声音打破凝滞的气氛,夏行森似乎毫不受昨晚的事影响,神清气爽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看见夏行森,温月伶赌气故意地再度大声重复,「爸,我不管,我不要孙念恩在我们家,她做什麽都只会连累我。」

  

  「好了,不要再说了。」温鸿泰打断女儿,挥了挥手阻止她继续往下说。

  

  「可是爸,孙念恩她真的……」父亲的反应有别於往常,让温月伶困惑又难堪,她仍试着鼓吹,这次却换来父亲声色俱厉的喝止。

  

  「闭嘴。」温鸿泰瞪向女儿。「你自己做过什麽事自己清楚。明明知道最近有人要对你不利,居然还三更半夜出去,万一出了事怎麽办?」

  

  「如果不是孙念恩说半夜要出去……」见父亲动怒,温月伶嘴硬地想辩解。

  

  「昨晚所有人都看着你拿钥匙冲出去,念恩是追你才跟去。」温鸿泰疲惫地揉揉眉心。「之後的事情,我已经看过监视器画面了。」

  

  「监视器?」温月伶脸色微变。

  

  「警方昨晚调阅店里的监视器,已经确定动手伤人的元凶,对方准备对你提出告诉。」夏行森慢条斯理地在一旁加注。

  

  「爸,我不要坐牢……我昨天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喝太多了……」从小到大不管做什麽事都不曾承担过後果的温月伶,这次真的害怕了。

  

  「事情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终究舍不得宝贝女儿担忧,温鸿泰很快安抚她。

  

  「谢谢爸爸,我昨天真的心情很不好才会一时冲动……都是孙念恩没有阻止我……」温月伶松了一口气,才脱离焦虑,马上又习惯性将责任往孙念恩身上推。

  

  看着女儿诿过的样子,温鸿泰深深叹了口气。夏行森今天一早就来找他谈过,连监视器画面也准备好,态度积极得让他有点疑惑,但这小子提出的说词说服了他。

  

  夏行森认为,伶伶长期以来太过依赖孙念恩,所以轻忽了自身的安全,万一有一天孙念恩不可靠的时候,伶伶也会有危险。

  

  他原本只是半信半疑,却在看到监视器画面後明白了夏行森的疑虑,伶伶做事这样不顾後果,万一不是孙念恩帮她挡下对方的袭击,她早就受伤了。

  

  「行森说的没错。」温鸿泰说道。「确实都是念恩的错。」

  

  孙念恩垂下头,准备承受早已习惯的责駡,只是没想到这次夏行森竟也赞同,让她心里有点莫名的难受。

  

  「是啊,要不是她惹我心烦,我昨天就不会喝那麽多酒了……」温月伶见到父亲再度站在自己这边,连忙加油添醋道。

  

  「不,她错在替你扛了太多事情,所以你永远都长不大。」温鸿泰严厉地打断女儿。「你说的没错,你已经不需要念恩了。」

  

  「嗄……」温月伶对父亲反常的态度感到错愕。

  

  从小到大,她说了几千几百次讨厌孙念恩、不要孙念恩跟着她,总是徒劳无功,没料到这次父亲竟然赞同了。

  

  「以後进出不用念恩陪你了,彭叔会派人二十四小时保护你。」温鸿泰果断的下决定。「念恩以後就专门处理公司的事情,你也可以不用整天面对她。」

  

  温月伶一时语塞了,而孙念恩也是一脸愕然。

  

  「念恩,这几年辛苦你了。」温鸿泰简单一句话,解除了孙念恩多年来的任务,他挥了挥手。「准备上班吧。」

  

  人是一种习惯的动物,而习惯来自於造物者所赐予的求生本能,再怎麽险恶的环境,人类都必须训练自己适应才能存活。

  

  这十几年来,孙念恩已经被训练成温月伶的保护者。

  

  她并非心甘情愿这麽做,但这已经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温鸿泰解除了她的任务後,她突然变得没有目标,从前她未曾想过人生会奢侈到有属於自己的时间,现在这些失而复得的时间,却变得庞大空虚。

  

  周五的晚上处理完公事,孙念恩不再需要戒慎恐惧地守候在温月伶身边,或守在大厅以防温月伶临时出门,她在房间里上网闲逛了一阵後,决定去後院走走透气。

  

  温宅是个山庄式建筑,温鸿泰又性喜气派奢华,因此发财後,自然不会屈就住在小门小户。他买了大片土地,盖起属於自己的庄园,欧式庭园风格却任性添置了中式的小桥流水,是主人对品味的霸道之处。

  

  孙念恩鲜少有机会到後院,因为温月伶从来不喜欢花草树木,她自然也跟着无缘造访。

  

  她换上轻便服装,安静走过长廊,终於踏出温宅来到了院子里。

  

  说是院子,不如说是个小公园。

  

  温鸿泰顾了全职园丁无微不至地照顾庭园,小径两旁的矮灌木丛修剪整齐,就着月光和小灯,她走进了夜晚的花园。

  

  微凉的空气中浮动着些许湿气和桂花香气,宁静中,隐约听得些许虫鸣。

  

  她深呼吸一口气,撷取大自然的气息和能量,这些青草树木的气味那样熟悉,童年时的记忆悄然浮出。

  

  许多个夜晚,她和友伴们相偕在夜里的山中看萤火虫、找青蛙,或做各种无聊却又有趣的小事。

  

  长久以来,她第一次因为童年的记忆有了笑容。

  

  「念恩。」

  

  一道温柔清澈的男声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过头,夏行森站在几步之遥,那双桃花俊眸正带着笑意看向她。

  

  「你改称呼了。」不再叫她念恩小姐。

  

  不知道是因为黑夜还是大自然的气息,她变得放松沉静。

  

  「因为你解脱了。」夏行森简单回答,眼神飘向她的手臂。「手今天好一点了吗?还会痛吗?」

  

  「不会了,这只是小伤口而已。」她下意识把手臂缩到身後,不习惯那麽直接的关心,而且明明又不是伤在他身上,他却比她还紧张?她忍不住说道︰「你不用把我当一般女生对待,我没有那麽脆弱。」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一般女生对待。」他回答得一派轻松自然。「对我来说,你不只是一般女生。」

  

  她瞪着他,不知该拿他怎麽办才好。

  

  他说的话总是暧昧,她不懂他的意图究竟是什麽,所以只能困惑沉默。

  

  「来吧。」夏行森笑着走向她,手里提着一袋东西。「刚好有事情要你帮忙。」

  

  「那进屋吧。」想起要回到屋内,孙念恩不自觉透着些失望。

  

  「不,在这里刚好。」夏行森轻拉起她的手腕。「到凉亭比较方便。」

  

  他掌心的温度和触感熨上她的肌肤,令她莫名心跳加速,反射性地想挣开,他却不肯放手,直到进了凉亭才松开。

  

  「夏先生,你实在不该……」她没好气地想纠正他的行为。

  

  「嘘。」夏行森打断她,闪着笑意的黑眸瞅着她。「看在我今天生日的份上,不要跟我计较好吗?」

  

  「生日?」孙念恩一愕。

  

  哪是今天?他的生日明明在夏天,每年他生日的时候,夏爸爸都会特地买霜淇淋蛋糕给大家吃。

  

  「是啊,今天三月六日,是我的生日。」夏行森把手上的纸袋放在石桌上,将里头的盒子拿出来。

  

  三月六日……不是他的生日。孙念恩愣愣地想起这曾经对她别有意义的日子。

  

  那是她的生日。

  

  她突然觉得鼻腔一阵酸楚。

  

  「我买了黑森林蓝莓蛋糕。」夏行森拿出小小的六寸蛋糕,插上蜡烛,点燃烛光。「我在这里只有你一个朋友,就陪我过生日好吗?」

  

  孙念恩不敢开口,怕一出声会克制不了自己的泪水。

  

  他必然是认出她了,所以记得她的生日,记得她最喜欢的蛋糕口味。

  

  「今天是我的生日,听说寿星可以有三个愿望。」夏行森微笑着。「陪我许愿吧。」

  

  孙念恩点点头,哽咽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第一个愿望,希望我关心的人永远都健康快乐。」夏行森的声音很温柔,轻轻重达着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小女孩每年生日都会许的愿望。「第二个愿望,希望世界和平。」

  

  听见小时候单纯傻气的心愿,孙念恩忍不住破涕为笑。

  

  「你也觉得很好笑啊?」夏行森微笑。「这个愿望我後来只有在选美节目才会听到。」

  

  孙念恩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

  

  「第三个愿望……」夏行森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她。「因为不能说出口,所以我从来不知道她许了什麽愿。你知道吗?」

  

  在这个瞬间,看着他诚挚温柔的黑眸,孙念恩觉得自己好像安静穿越了时空,在时空裂缝中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和他。

  

  那时的她,心不是这麽冰冷,总是开心无忧的笑着,脸上乾乾净净的,也没有受伤,仿佛未来还是一片美好,永远不会有坏事发生。

  

  我希望这一切都不曾发生……如果心愿能实现,这会是她的第三个愿望。

  

  如果这些事不曾发生,现在的她会在哪里?但相信不论在哪,他们三个一定还是好朋友……可惜,她很早以前就学会放弃希望。

  

  想到此,她紧抿着嘴唇,看着他不说话。

  

  「如果今天是我的生日,」夏行森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第三个愿望,我希望陶可萍不要不理我。」

  

  「你说什麽我听不懂。」来自遥远过去的名字,让孙念恩心头一紧,咬牙撇开头想逃。「对不起,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一只执着有力的手掌却紧紧扣住她的手腕。

  

  「夏行森,放开我!」孙念恩企图甩开他。

  

  「你不想知道阿年怎麽死的吗?」夏行森突然开口,话语一出,空气仿佛凝结了。

  

  孙念恩全身一僵,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什麽意思?」她困难地开口。「阿年死了?」

  

  「阿年是谁你在意吗?」夏行森不答反问,声音不轻不重,眼神却锐利得让人无所遁形。

  

  孙念恩怔怔地看着他,知道此刻自己被推向那条过去和现在的界线,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

  

  「你想永远这样活下去吗?」夏行森放开她的手,淡淡地问︰「活在别人的世界、过着没有自己的人生,你会快乐吗?你想一辈子空白没有情绪的活着吗?」

  

  「不关你的事。」孙念恩背向他,不愿回答。

  

  「这样虐待自己,你是想惩罚谁呢?」夏行森心疼她的脆弱,却不愿再让她逃避。「你自己还是爱你的人?」

  

  「命运就是这样安排,我没得选择。」孙念恩倔强地握紧拳头,不让内心的激动表露出来。「而且没有什麽好不好,我在这里--」

  

  「不用跟我解释,你需要的是跟自己解释。为什麽要抹煞你自己的存在?」夏行森打断她。「况且,你真的没得选择吗?」

  

  他的话语让她微微一震。

  

  「明天早上我会去看阿年,如果你想跟老朋友说说话,早上六点半,在客厅等我。」

  

  你快乐吗?你在惩罚谁?为什麽要抹煞你自己的存在……

  

  回到房里,孙念恩觉得心口就要爆炸。

  

  夏行森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利刃刺在她胸口,感觉又深又痛,她却无力反驳。

  

  防卫机制让她本能地想反抗、想辩解,她想告诉他,她也不想这样生活、也想回到童年无忧无虑的日子,她也曾经挣扎过,可是没有用……

  

  她一次次握紧拳头,想要克制内心愤怒、痛苦又伤心的感受,可是经年累月的压抑终於也到了临界点。

  

  最终,她爆发了苦抑已久的情绪,崩溃地痛哭失声。

  

  这是这麽多年来,她第一次赤裸裸检视自己内心的恐惧和脆弱。

  

  即便是在温家自由出入,即便没有人锁住她,她却仍像是被囚禁的犯人,始终害怕被伤害而不敢离开。

  

  害怕一走温爷会对她展开报复,她伪装得强悍冷静,其实内心深处藏着可能再遭遇那些不幸的恐惧,而且她也害怕自己已经不再被这个世界所接受。

  

  成长的过程,她被扭曲压抑着性格,接受了这样的生活方式,突然要走出这个框框,她不知道该怎麽和其他人相处。

  

  活在别人的阴影底下,她可以不在乎旁人的观感,不在乎有没有人爱她,她可以假装这一切都不是很重要,因为在别人眼中,他们看见的只是温小姐她身边的影子。

  

  一个不重要、不会被看见的影子。

  

  她不用在意别人爱或不爱,因为影子不会有感觉;她也不用遮掩脸上的伤痕,反正没有人会注意影子的模样。

  

  泪水刺痛着双眼,她擦了又擦,仿佛这几年所受的委屈都要一次宣泄。

  

  看着窗外的天空,她第一次正视自己想离开的心意。

  

  在泪水中,她看清了自己压抑许久的渴望。

  

  因为夏行森的出现,她终於「敢」幻想离开温家……

  

  如果可以,她想变回人。

  

  夏行森说的,完整的人。

  

  夏行森并非那麽确定孙念恩会出现,他一早在客厅状似悠闲地看报纸,目光却不时往楼梯的方向瞥去。

  

  昨天温爷带着女儿南下访友没回家,他也才能毫无顾忌地约她出门。

  

  时间走到六点半,当孙念恩一如往常打扮素净地出现在客厅时,他终於大大松了口气。

  

  两人简单用过早餐後,夏行森随便跟管家毛叔提了个藉口,便把孙念恩带出门了。

  

  阿年葬在家乡,他们从北部开车南下也花了两个多小时,一路上,孙念恩不太说话,夏行森也不强迫她。他看出她昨晚哭过了,眼睛肿肿的,心里很是心疼,但他知道这是必须的过程。

  

  要把她拉出温家、让她自愿定出那个世界,就像是否定她这几年的存在一样,必须要毁灭,才能重生。

  

  绕着婉蜒的山路,车子停在一片山坡墓园,他带着鲜花和她,来到了好友的坟前。

  

  孙念恩原本一直不愿接受事实,直到看见墓碑上的名字和照片,那残酷的真相才重重撞进她还抱持一丝幻想的内心。

  

  泪水刺痛着她的双眼,她努力想睁大眼睛,看清楚多年不见的阿年。

  

  照片上的好友还是那样年轻,比她记忆中的他还大了些,像个少年了,婴儿肥不见,人还是黝黑开朗的样子。

  

  「阿年他……发生什麽事?」她好不容易才挤出完整的句子。

  

  「那年你离开之後,我们曾经很努力想找你。」夏行森幽幽开口,忆起那段青春岁月里最黑暗惨澹的日子。

  

  「在山里、在河里,我们怕你是失足落水还是在山里走丢,几乎把山头翻了好几遍,每次都偷偷去,去远一点的地方回来晚了,就被爸妈骂……可是我们还是尽可能的想找到你,每天都去警察局问,问管区叔叔别的分局有没有你的消息。」他缓缓地述说。

  

  「我们想尽了自以为能找到你的方法,可是不管怎麽试,却都找不到你。你爸爸在你出事之後就离开了,没办法从他那里打听到什麽,剩下你妈妈……她也不是很清楚。」

  

  他顿了下,不愿意提及让她太伤心的细节。

  

  「我们怎麽也找不到你,之後……你成为我和阿年最难以提起的伤口。」他很诚实地说。「因为我们不够小心、不够注意,你才会失踪。」

  

  孙念恩震惊地看着他俊美的侧脸,泪水再次充满眼眶。

  

  被带走的时候,她总是幻想着友伴会找到她、会疯狂的寻找她,安慰自己不是孤单的,可能还有一丝希望。

  

  没想到是真的,他们确实曾经找过她。只是他们还太小,怎麽也想不到她是被她爸爸带下山,卖给了人口贩子……

  

  「慢慢的,阿年就和我疏远了,他自己交到另一群朋友,那群朋友都不是太好,就是阿龙他们那些人。」

  

  「啊?那群坏学生?」孙念恩很意外。「阿年不是最讨厌他们?」

  

  她仍记得那群人,是国中时期学校里最恶名昭彰的学生,他们那时已经跟着校外的流氓混,整天打架闹事,在学校欺负同学,让师长头痛不已。

  

  阿年从小个性鲁直而且很有正义感,志愿是要当员警,那时在国中,他最讨厌那群人欺负学校弱小的同学,还跟他们发生过争执,怎麽可能跟那群人厮混?

  

  「嗯,阿年也不知道为什麽会和他们走在一起,我劝过他好多次,也打了几次架,後来我一气之下,就不再理他……」夏行森垂下头,眼里露出自责的神色。

  

  「毕业後,我考上市区的公立高中,离家更远,听说他也离家出走没再回来过,所以慢慢断了他的消息。一直到大学联考结束後,我才听说他在一次械斗里被打死了。」

  

  听到这里,孙念恩已是泣不成声。

  

  夏行森伸手轻轻将她带入怀中,她反射性地抗拒想推开,但他的拥抱太温暖坚定,终於让她放纵了自己的软弱。

  

  良久,他很轻很轻地说︰「对不起,我没有好好照顾他。」

  

  失去了第一个朋友是意外,他无能为力,但没有好好拉住第二个,这是他一辈子最自责的事情。

  

  孙念恩摇摇头,心情平复些许,不好意思地离开了他的怀抱。

  

  「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不可能放手让你走。」他露出一贯潇洒的笑容,眼神却极度认真。「我这次来,是要带你离开温家的。」

  

  她有些惊讶。「你本来就知道我在温家?」

  

  「当然,不然以温鸿泰的名声,我怎麽可能来接他的案子。」夏行森不以为然地轻嗤。

  

  孙念恩安静了半晌,才有些迟疑地开口,「既然你知道温爷是什麽人,那你也该知道,就算我想,我也不见得能离开温家。」

  

  「不要担心。」他微微一笑。「那是我的问题。」

  

  「可是……」她在温家这麽多年,太了解温鸿泰的为人,他绝对不容许背叛他的人有好日子过。

  

  「别想那麽多。」夏行森不再多说,愉快地露出俊朗的笑容。「走吧,既然都在这里了,不去我家吃饭我妈会骂人的。」

  

  「啊?」孙念恩错愕,想起自己脸上的伤痕,突然退缩,很快摇头。「不,不要打扰了……」

  

  「哪会?我妈一直很惦记着你,她要是看到你一定很开心。」夏行森说着,忽地想起什麽似的,回头认真开口,「你失踪那几年我经常想起你,幻想你长大以後的样子,我觉得,你长大後一定是很漂亮的女生。」

  

  她不自在地撇过脸,下意识想藏匿左颊上的疤痕。「你一定失望了。」

  

  「不,你比我想像得更美。」他温柔地凝睇着她。

  

  「不用故意称赞我。」孙念恩神情紧绷地说。「我的脸我自己清楚。」

  

  「不,你不懂,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意外。既然你很清楚自己的脸,你怎麽能说它不美?」夏行森真诚地说。

  

  「我不想要你的同情,我知道我脸上的伤痕让人害怕。」孙念恩说。

  

  「让人害怕的不是你的伤痕,是你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态度。」夏行森一脸受伤的看着她。「不要再质疑我的审美观了,既然你逼我说实话,我只好说了。如果不是因为你很正,我可能不会那麽积极地想带你离开温家……当然,带还是会带啦,不过可能多放个三五年吧。」

  

  原本满心的自卑情绪被他夸张的口气一逗,顿时烟消云散,她忍不住咧开难得的笑容。

  

  重逢後第一次看见她露出笑容,他不自觉有些出神。

  

  「你当我是朋友才这样说,我自己知道。」未察觉他的眼神,她淡淡的说。

  

  「不。」夏行森慎重否认,严肃的纠正,目光望向一旁墓碑。「相信我,如果他活着,我也一辈子都不会想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