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祭旗>第9章 沈先

  会不会遭报应,苍泠不置可否。

  “既身为朝廷官员,就该遵循律法,难道不是吗?”

  望向叉腰瞪眼和林校尉对峙的沈先,他觉得,秋沁之该担心的是沈世子这头犟驴。

  坚硬的骨架撑起笔直的缝合线,遮住晒人的阳光,在地面投射下一道有棱有角的阴影。

  “林校尉,”朝着不远处喊了声,“秋大人找您。”

  等他收拾残局。他不说,林校尉也明白。瞧向自己投来的感激目光,苍泠瞥向沈先。

  沈世子定定地看了,不,是瞪了他一眼,然后越过林校尉往他而来。

  大步迈开,重重地踩在地,似有仇有怨。

  “你为何帮他?”

  林校尉顿了脚步,苦笑着叹了口气,随后消失在帐帘后。

  开门见山,沈先甚至可以说,毫不客气。

  掰开对方的下巴将毒/药塞进那人嘴里,沈先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他怎能如此残忍?不分青红皂白。

  他踏出一步,置身在阳光下,嘴角似笑非笑。

  “你不是想知道我师承吗?”答非所问。

  沈先楞了楞:“这事以后再说,我现在问你,你为何要帮秋沁之?”杀人,两个字仿佛千斤沉重,他还是咽下了。

  苍泠咧了咧嘴:“他是我小师叔。”

  “小师叔?”

  呆呆地看着他颔首,沈先有刹那的恍神。

  多么简单的理由,根本无需借口。

  “就、就算他,是你小师叔,”僵硬地开口,沈先固执地认为,“你也不应该,这样做。”

  眼睛不眨,苍泠笑问:“不该做什么?”

  喉头一噎,沈先移开了视线:“不该,你不该这么做。”方才对着林校尉大声质问的勇气,此刻却只剩喃喃。

  话出口又隐隐恼怒,也不知恼的是谁,怒的又是谁?明明错的不是自己。

  上扬的弧度像是嗤笑他的懦弱,“不该杀人?”当然,苍泠并不认为沈先会妇人之仁。

  “……你不要误会,”不自觉地向前,沈先抓住了他的小臂,“我没有责怪的意思。我只是想说,纵使今天那人恶贯满盈死有余辜,也应由按律法处置。秋沁之如此做法,我不认可。”

  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眉宇间像极了严肃的忠勇侯。

  幽长地叹气后,“还是怪我啊。”

  “苍泠,”见他沮丧地垂眸,沈先不由有一丝慌乱,“我不是怪你。何况,那种情况,不是你动手,秋沁之也本打算让我动手。”

  诧异地抬头,苍泠看着比自己高一头的少年。

  只听他言辞急切,“我知道,你担心我做不到,”双颊染上一层不自然的红,一直红到了耳尖,他低了声,“我没杀过人。”

  忽然,“可你也不该为我弄脏你的手。”

  瞪大的眼睛里,映着面无表情的脸。

  “你想多了。”

  “苍泠,秋沁之是在试探。”

  从秋沁之莫名其妙试毒那刻开始,就在试探那四个人。沈先怀疑,是不是还有他们俩?掌下的小臂欲要挣脱,他牢牢抓住。

  “身为朝廷命官不以律法为先,他不是目无王法,就是早已知道底细。”这还不至于令沈先生气,他气的是,“若是后者,不明摆着戏弄我们?”

  “那又如何?”稍稍用力从烫人的掌心逃脱,苍泠负手反问,“有证据吗?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都是猜想。臆测朝廷命官,也可定罪啊。”

  “可是他……”

  “咳咳,背后议论朝廷命官,”帐帘后传来虚弱的调侃,“二位觉得妥当吗?”

  沈先张嘴就要反驳,苍泠一把揪住他的衣袖。

  “沈世子,好言相劝一句,您只是个小兵,连长/枪都还没摸到。”不咸不淡的话语,隔着帐帘忽高忽轻,“这里是沈家军,也是王军,真当是在您自个儿的侯府吗?”

  “拥兵自重是死罪。”

  “秋沁之!”大吼一声,沈先顿时炸了毛,梗着脖子就要往里闯。

  苍泠死死拽着他。

  奈何沈先也是多年习武,身强体壮的,苍泠不得不胳膊勒上倔强的腰间,连拖带拽……

  直至来到新兵集合的操练场。

  “满嘴胡言乱语。”沈先仍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鼻孔都能喷出气来。

  苍泠没接话,神情淡然。

  沈先不满地想继续抱怨,才发现偌大的操练场不止他们二人。

  “你们是来收鱼的?还是也来当兵的?”

  浑身湿/漉/漉的少年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脚下,赫然就是带头去捞鱼的三兄弟中的大哥。

  咽下到嘴的话,沈先已经把捞鱼这茬给忘到了脑后。看了眼少年脚下的躺得直挺挺的肥鱼,思忖着,“你那俩兄弟呢?”

  开口,却问了不相干的事。苍泠瞥了他一眼。

  “回家去了,”少年答得顺口,“俩小孩瞎凑热闹。”

  明明自己也还是个孩子,说话倒老气横秋的。

  沈先“哦”了一声,想着从军营到城里的距离,“你这当兄长的倒也放心,怎的不让家里人来接一下?”身为独子,偶尔也羡慕有兄弟姊妹的人家。

  “不怕,他俩认路,再说,阿爹老了走不了太远。”少年不以为意,踢了踢鱼,“这鱼你不要了?银票可不退啊。”

  “鱼给厨子吧,咱们也处理不了不是?”见少年赞同,沈先继续问道,“诶,你说阿爹老了,那你跑来当兵,他们仨咋办?”

  苍泠往旁边挪了寸步,给自来熟的二人让了些地方。

  那个少年抓了把耷拉的湿发,“可是不来当兵,阿爹也养不起我们,”忽地又咧开嘴,“喂,谢谢你的银票,现在我也不用担心了。”

  后知后觉想起“捞鱼的代价”,沈先不自在地去挠鬓角,讪讪一笑:“客气了。”

  幸好没说他,人傻钱多。

  可思及秋沁之的态度,倒真有些显得自己,人傻钱多。

  “喂,我叫谷三七,你呢?”

  “沈先。”他心情郁结。

  “啊?你就是沈先?”少年歪着脑袋,直不楞登地瞧他。

  沈先迟疑着颔首:“嗯。”上一次,有人这么问他的时候,下一句跟的是“长街十八里,纨绔沈世子。”

  “喂,你知道吗?你有位了不起的父亲。”

  沈先望向他。

  风,扬起了少年的嘴角,“我也有。”

  彼时,沈先不明白谷三七的话。很快,就在他了不起的父亲,忠勇侯出现在当晚的新兵“训话”时,严肃板正的眉宇间,有不同往日的怒气——

  “谷三七,你怎么又跑来?立刻回去,这里不需要你。”

  “不,我要当兵。”大胆的少年面对忠勇侯,无畏无惧,“你别想赶我走。”

  “谷三七,你不是小孩子了,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谁知,谷三七顺着他的话反而更加理直气壮:“正因为我不是小孩子,侯爷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

  “我已经跟你保证过……”

  “不需要,我相信侯爷,可是我更想自己亲手抓到那个人,”小小的少年,昂首挺胸迎面直视,“父亲在天有灵,也一定希望他的儿子能为他报仇雪恨。”

  沈先、苍泠,在场的所有新兵皆是一愣。

  “你的父亲,”忠勇侯却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只希望,你们能好好活下去。”报仇,由他来。

  少年站得像扎根山顶的松树,挺直的腰杆,固执、野蛮地生长。

  “父亲说过,国不成国,何以为家。”

  “休得胡言!”

  “一日抓不到害死父亲的奸细,我就一日不回去。”

  忠勇侯定定地看着他。

  “父亲不能白死。”

  林校尉撇过了头,伍校尉握紧了剑柄。随忠勇侯同来的副将则咬紧了牙根。

  “谷将军,不会白死。”

  没有人注意,藏在衣袖下的掌悄悄攥成拳。

  黑夜掩去了青衣,月色照亮了苍白。

  “苍泠,”沈先低声问他,“你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