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祭旗>第27章 沈先

  夜幕星空下,晚风吹着湿衣凉飕飕的,沈先却感到身子莫名的阵阵热。

  方才分明也喝了不少水,怎么仍觉得口干舌燥?还有胸口的位置,扑通、扑通,跳动得越来越快。

  不自觉地按住,“不会是染上风寒了吧?”小声嘀咕,又摸了摸额头。

  “你怎把衣服全洗了?都没一件干的。”

  随之话落进怀里的是一件外衫。发白的月光下,青绿难分。

  苍泠又一顿:“磕到头了?”

  许是他的问题跳得太快,许是月色给他的肩侧渡上了一层柔光,亦或许是蹙起的眉宇之间透出淡淡的担忧。

  沈先一时怔忡。

  “真磕到头了?”疑惑地瞧着他,苍泠抿了抿唇,“我看看?”

  就在指尖将要触碰到额角的刹那,沈先跳开了——不假思索,跟见了鬼似的,两腿一蹬朝后跳。他忘记了屁股下的长凳细窄,忘记了凳子不会动弹。

  长腿勾着凳子,一屁股仰面倒在了地上。大小不均的砂石硌疼了背脊、手肘,和他的屁股。

  “娘呀,”这一摔,目眦欲裂,“腰断了。”鬼哭狼嚎。

  这一摔,也摔回了清醒,“喂,你看见了也不拉着?”沈先瘪着嘴,若说愤慨,倒更像委屈,“就站在那看?”

  一抹嘲弄浮现在凉薄的唇角,“谁知道你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清冷的月光下,苍泠居高临下冷着眼,一步未动,显然也不打算扶他起来。这一认知从心底冒出的一刻,沈先只觉得心口,堵了。

  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傍晚的湖里……环上腰间的那双手,隔着衣裳的那份温热,紧贴在耳廓处的滑腻……奋力带他浮上水面,无力地靠在他的肩头咳得撕心裂肺……

  “准备躺到天亮?”

  踢上凳子脚的腿明明看着瘦得像没长啥肉,竟能稳稳立于漂浮的青竹?

  “喂,你到底起不起?如果要继续这么着,我先回帐了。”

  满眼的不耐烦,还能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表述。靠在肩头时也是,“沈先,你欠我一条命。”听不出恼怒还是真话。

  上了岸后,倒是没有抬脚就走。不过也没管他有没有呛到伤到——鬼使神差地,沈先忍不住叹息。

  脚步声停下,似乎在踌躇。

  半挂在长凳上的双腿落地,沈先忽然不想就这么爬起来。索性继续平躺着,仰望着今晚的星空。

  星子寥寥无几,不及浅色眼眸中的璀璨。

  “魔怔?还是发颠?”

  去而复返的人在视线上方蹲下,不解地瞪着他,“大半夜的,不怕守卫把你关起来?”

  原来凑近了瞧,这张嘴也不是那么凉薄。他眯起了眼。

  “笑什么?”

  “笑你言不由衷。”话未经脑子,垂在身侧的手有些发痒。反手掌心覆上低下的发顶,一顿,忽而莞尔,“苍泠,你这样好像狗。”

  “呵。”

  眼前一晃,额头正中被狠狠弹了一下。猝不及防,沈先疼得眼泪差点出来。

  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谁是狗?”透着浓浓的威胁。

  仿佛还能听见磨牙的声音。一个激灵,沈先迅速起身——

  砰。

  “沈先,你瞎的吗?”

  苍泠捂着嘴,跌坐在地。

  沈先拼命揉额头,眼泪直逼眼眶,“我瞎还是你瞎?这都躲不开?”雪上加霜的痛令他苦不堪言,还要犟着嘴,言,“你那身功夫敢情是花架子啊?”

  “我花架子?总比你弱不禁风强?下个水还腿抽筋,也不知道是谁?”

  反唇相讥,苍泠当仁不让,嫌弃的目光落在他的腿上。

  冷不防,沈先又想起了湖里的那双手。在环上腰间前,一通胡乱摸索的手,因为不知道他是哪条腿抽筋……苍泠许是着急,憋着气,一手握紧他的手腕,一手从……这里摸到那里。

  一口气猛地噎在喉咙,吐出去咽不下。心跳也不规律起来,还有耳朵——他抬手摸上自己的耳朵,烫得吓人。

  忍不住一抖,“苍泠。”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喊这个名字,就是这么喊了出来。

  浅色的眼眸习惯性地眯起,“又想整什么幺蛾子?”隐含薄怒的唇瓣有一点红。

  “我、我好像……”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再次抚了抚胸口,果然,还是跳得厉害。

  心下不由一沉,“我好像病了。”

  ……

  病得还不轻。

  这一晚,沈先睡得一点都不踏实,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双手,那双眼。

  接近天亮睡意终于袭来,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看见了那一点红。

  红得,好想……辗转碾磨。

  无意识地摩挲自己的唇,沈先眼一闭,终于睡了过去。

  当他醒来时,脸也不洗就往外跑。

  谷三七正从帐外回来,就见沈先火烧屁股似地头也不回,外衫敞开,光着脚丫子。

  “大哥,鞋,你没穿鞋。”

  想也没想,扯开嗓门就赶紧叫他。

  身形一晃,沈先像只没头苍蝇般又跑了回来。谷三七挠了挠脖子,莫名地跟进营帐。

  收回的衣服的还没折叠,沈先已套上鞋,冲了过来。一言不发,夺过他手里的衣服。

  谷三七楞了楞,再定睛一瞧,他倒也没拿错。

  三下并两下,脱去青衣,换上红衣系上铁甲。

  谷三七以为他急着去哪里,却见他竟然开始叠衣服?看了眼床板上的那一堆,他眨了眨眼,方要开口——一阵风似的,哪里还有沈先的影子?

  放眼望去,狗窝似的床榻上,青衣规整。

  而此时的沈先,一路狂奔,不稍时,闷头闯进了奎宁的营帐。

  “军医,我病了,赶紧给我看……看。”

  看字还挂在嘴边,眼珠子就快掉到了地上,直到被书砸中了脸。

  “看什么看?看够了没有?”秋沁之拿起了更厚的一本,“看够了就给老子滚出去。”

  咕咚,沈先咽下震惊,调头就跑。撞过帐帘,腿脚快得跟有人在后面追杀似的。

  边跑边扯自己的耳朵,果然又烫了。

  思及方才,秋沁之和奎宁,老天爷啊,他一定是昨晚没睡好。

  一定是。

  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后厨。匆匆扫过忙碌的众人,在瞧见熟悉的身影后,才稍稍舒了口气。

  从灶台一侧绕过,沈先扯了扯埋头掰菜叶子的袖子,“你知道我刚刚瞧见了什么吗?”压低了声,生怕被人听去。

  一颗硕大的白菜塞到他跟前,“……先别管菜了,”说归说,两只手还是诚实地接过,“你猜我刚刚瞧见了什么?”

  瞥了眼心不在焉扒下的菜叶,苍泠随口敷衍:“瞧见了什么?”

  若是以往,沈先定能听出他话语中的不感兴趣。偏是今天。

  “我瞧见了秋沁之。”

  对上“又不是见鬼”的眼神,沈先差一点咬到舌头:“在奎宁处,你知道吗?他在奎军医那处……”突然词穷,他居然找不到合适的话?

  木木地呆在那。要不是菜梗断成数截,苍泠还当他话说一半走了神。

  无奈地抢走白菜,他捏得死紧,跟白菜有仇一样。翻了个白眼,“他打你了?”苍泠指了指他的脸。

  一块浅浅的红印,看着不像挨的拳。

  迟钝地摸上脸,沈先看不见,只感觉有些疼。“没打我,”也不算太疼,他老实说,“拿书砸的。”

  “……哦。”

  淡漠地移开了视线,继续低头剥菜叶——动作忽然一顿,“他为何拿书砸你?”无声叹气,是不是自己不接话,他就不会说话了呢?

  “啊,我正要跟你说此事。”

  被苍泠这么一打岔,沈先总算找到了词。只不过,神秘兮兮,越凑越近——

  “你小师叔与奎军医,是相好。”

  他几乎把话含在嘴里,虽然模模糊糊吐字却还算清晰。可是,沈先不确定地瞅着苍泠。

  平静。

  平静地摘去发黄的菜叶,眼里无波无澜,神色毫无变化。

  “你,听见我说的了吗?”沈先怀疑自己是不是声音太轻,“你的小……”

  “嗯。”

  只此一声,苍泠便不再搭话。

  沈先闭上了嘴,扒拉过一颗白菜。掰下第一片叶子的时候,他偷眼瞧去,苍泠拿起了菜刀。

  掰下第二片叶子的时候,他又……垂下眼眸,大气不敢喘。

  一片、两瓣、三张,直至一箩的白菜“滋滋”下锅,苍泠将锅铲递给了他。

  早已困顿的沈先打了个哈欠,认命地摊开手掌,准备接过。

  “两个男人相爱,你觉得不齿吗?”

  锅铲的长柄落在掌心,近乎低吟的笑语落入耳里。

  眨了眨眼,沈先没有听错,苍泠确是在笑。他抬眼看向他,微微皱眉。

  他们离得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也能看清他笑得,言不由衷。

  “不会。”沈先咧嘴,眉眼带笑,“情不自禁,情有所钟,也是世上最美妙的事。”

  诧异、犹疑,苍泠的情绪写在眼里,以及,“不会觉得恶心吗?两个男人……”明明白白的不相信。

  “那又如何?”接过锅铲,将清水倒入锅子,沈先自然而然,“我娘说了,她能看上我爹,不是因为门当户对,也不是因为祖父的威名。只是因为我爹那个人。”

  “那不一样。”

  “一样。”

  快速翻炒几下,沈先觉得自己离厨子又近了一步。

  “可你方才不还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锅铲哐哐,沈先顿了顿,不解地看向他:“我方才是惊讶,但不是因为他们同为男人。”

  这下,愣神的换做了苍泠。

  “那你跟见了鬼似的……”

  环顾四周,人走得不剩几个,离得还远。沈先遂放下心来,不过仍招招手让他再靠近些。

  “嗐,我这不是没闹明白他们俩怎么凑合到一起去的嘛?”他举着锅铲,低头佝背,像极了街市上摆摊卖油饼的大叔,“你小师叔那人吧,怎么瞧都是眼高于顶的人。你说,奎军医怎么镇得住?”

  思及秋沁之将人压在身下狠狠亲……所以这不就跟见了鬼一样。

  他抖了抖,侧目却见苍泠仍面无表情。

  一声叹气,“算了,你还小,不懂这些。”

  说得他很懂似的。睨眼瞧他,苍泠哼了声:“盛京的富贵公子见识挺广。”

  “那是,”沈先不以为然,大言不惭,“什么样的场面我没见过?别说男人女人,男人和男人,就是一群……你踩我做甚吗?”

  “当我小孩呢?”

  撑着灶台,沈先哭笑不得:“可你,这不就是小孩嘛。”

  “嘁,别忘了,你也不过十六。”

  “这倒是,”一边甩脚,一边点头,沈先不否认,“虽然才一岁之差,你还是小孩。”

  眼看苍泠眯起眼,那张刻薄的嘴又不知道要说出什么堵人的话。沈先忙不迭抢先——

  “不是小孩,是兄弟。”忽然福至心灵,他一拍掌,“诶?苍泠,我想到个不错的主意。”

  “呵。”无法沉默以对,苍泠只能白眼横对,顺势端起茶水。

  “我们结拜吧。”

  噗。

  茶水顺着嘴角流下,苍泠瞪大了眼睛。

  “有那么激动吗?”沈先情不自禁笑了起来,“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弟弟。”

  抬手替他擦去水渍,摸上柔顺的发顶:“来,叫声哥哥。”

  “沈先……”

  “叫声哥哥嘛。”

  “你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