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挑灯看谁剑>第32章 恩威施

  “杨周熊大人也曾跟随太上王征战四方,虽不是权家兵贵但也算得上是跨两朝的功臣。”

  公主看罢手中宋绶递上来的折子唏嘘,心中更多的是为英雄不该走此条路的叹息:

  “念在他年事已高的份上放他回归乡下,本该是享受儿孙绕堂的年纪,却还是落入这般境地。”

  宋绶置身于殿堂,拱手道:

  “公主,据臣一直调查以来掌握证据,杨大人往往夜色深沉之后再不见任何人,是因为腐败银两。

  黄澄乡五谷丰登之地却青楼大兴,实在是受到他在背后掌控不说,竟然与当地名望长者勾结,形成一条完备却不能见天日的输送链。”

  “附近乡民深受其害,却一直被隐瞒。”

  公主看着他,道:“宋大人,我我是有过了解到,只是此事不该拿百姓性命当做儿戏,实在是肆意妄为,也简直是糊涂。

  本公主已经另外派人务必要查清事情的缘由,本是忠心耿直之人,心思也是个活络的,跟着太上王当初也算是走遍多处,所过之处治理山河。”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他还要在老年之时一辈子的名誉堵上选择做此等毁家灭国欺君之事。”

  似乎并未给杨大人直接定罪,或许是于心不忍也或许是有不得不延迟的原因。

  女人掌管朝政,虽然上过战场,但到底还是长情的多,不够铁腕。

  内心实在是不希望也极为不愿再重演褚瀛灯的经历,但如今他也只能观望。

  宋绶垂下头,只听公主的声音又响起:

  “宋绶记录这些贪官,于情于理都是有功,且是大功一件,本公主亲自着人封赏。

  宋大人原是归为户部带头记录笔试的官员,念在有功的份上就升为做实事的户部管辖下的户副司,同户部主司史明阳一同掌管钱财。”

  “谢公主圣恩。”宋绶头低得更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达站在宋绶身旁倒是为宋绶高兴,一张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揣不住。

  从前只是户部笔录官时,打点往来出支的钱财可是份不得了的肥差,别看宋绶面上两袖清风,光是那些算出来七零八碎的收集起来,瞧那风风光光的宋府,还有宋绶那花枝招展的母亲,就能看出来。

  羊毛出在羊身上,宋大人这羊毛总是被他母亲薅走了。

  正是大好年龄,风华正茂,官位上跃,由原来的绿衣尚且成了小红衣。

  “大人,”宋达乐呵呵地凑到跟前,“这会子公主刚上任还没能握住实权,赏官位分的自然也不大方。

  那先前与您对着干的赵小依靠着他那紫衣老爹也不过混了个小红衣的官职,现在倒是平起平坐再不能被压一头了。”

  “大殿之上,无需隔墙便早有耳,不得窃窃私语。”

  宋绶玉面佯端,只是中规中矩宠辱不惊,让人看不出喜怒,低声悄然提醒。

  “没事呢!现在正是杂事众多,公主也是宽宥之人,不会太过于计较。

  你瞧这些眼红的家伙能有几个得了晋封,除了守卫边塞此次救驾有功的吴琥将军,连升了两级,文官里头,也就只有您身披小红衣了。”

  “倒是还有个邹老的长子,不过邹文虽也是跃上一级,也不过是绿袍,赵小也有功。

  不过这会也是多少因为赵老的事所受牵连,其余的不提,但放眼望去,朝中官员大大小小倒是被罢免地不少。”(注1)

  宋绶由着他讲话,认真听在耳边,也不由得感叹,“却倒是,朝堂之中风云变幻莫测,今天一个样,明日又不知是什么遭。”

  “属下跟着您的光也得了许多赏赐,大人好福气,早就听闻户部主司是个忠正的,但又不是死守着僵直的。

  赶明儿属下就请求转进开粮钱底下还继续给您搭把手,只要大人您不嫌弃才是。”

  宋绶自然是不嫌弃他的,能有宋达这样好的如同搭档一般的好伙计,头脑有时候直了些,但总能正中你心思,宋绶自然不舍得将人轻易放走。

  看着他道,“此去赈灾巡看一事你也有功劳,当初你也是愿意跟随我放着大好前程硬是愿意陪我一个州县的小官员一步步来到这京城。

  这次又是愿意跟随我而放弃唾手可得的户部笔录官,我下朝便亲自上请公主将你调离笔录,说什么也要为你谋得份好差事。”

  宋达脸色认真但语气却并不十分忐忑,两人倒像是心粒层面的忘年交:

  “大人有心便好。

  我宋达跟着大人自是见大人一身本事抱负不凡,最重要的是明事理,大人也不必过多介怀,将这些不值当的放在心上。”

  朝堂之上的公主听着耳边阵阵夸赞和有些,虽是一面敞于胸怀的笑意,但也将下面的谈话声听得清楚。

  时不时点头致以微笑,声声入耳。

  金银这会子也算有了个差事,虽在老一辈心中他是臣子,但朝堂之上多是青年才子的新官却不将他太过于放在心上。

  公主也就按照瀛灯一直一来的意愿,将这厮仍旧当做“忠官”,自然是报幕上下朝的通报,但却暗地下给了他一份将所有人的言行举止上报的职责。

  待到和周围恭敬声回复后,拿起宋绶递上来的下半卷,仔仔细细地端详良久,开口道:

  “史大人,您是本公主一直钦佩的老臣了,经验丰富,对于宋绶这种可造之材实在是需要您的指点,还希望带领他再发挥我剑来的浩然正气才是啊!”

  宋绶很少与户部其余诸臣打过交道,也很少听过这史明阳的所做的高调事,只知甚少有人与他过于亲近,但只要是共过事的人,皆传颂他低调沉稳,品格高洁,且能包容万象。

  回头见那人果然是一副浩然正气,“臣,遵旨——”

  公主半是感叹半是真心道:“诸位大臣放宽心即可,既然本公主说要同诸位一同建立起政通人和的剑来,那自然不会再延续我那位弟弟的犹豫不决。

  还是向着太上王的雷厉风行看齐,不过我这人素来也不愿让诸位束缚着自己,有口不能言,唯愿保持这共同欢乐的氛围。”

  *

  宋绶按照往例拜见过自己上官之后,宋达匆匆提前告别,说是要回家多见自己可人怜爱的夫人。

  宋达一走,宋绶身边很快恭维声纷至沓来。

  虽然下朝堂之后又被一群人围着恭贺一番,但也有三两个不走心的,甚至在背后学那长舌妇嚼舌:

  “不过是个小新官,也就眼熟这一两次就被晾晒到旁边不出声了,有所为,有所不为才是真理。

  勤勤恳恳听说一路以来吃了不少苦,也真是难为他了,说到底这公主不也就只给这人晋了一个官次。”

  也有眼力精见的,“能在新君走后抓住公主的注意的,除了吴琥将军怕是再也没有旁人了。”

  “话说这吴琥将军之前也是被新君放在心头尖尖地宝贝宠着的剑来将军,新君失踪不见他赶回来,到头来不也还是护卫了公主。”

  “说的好好的,干嘛再提到新君,虽然时间过去的也不短了,开了春过后再也没个消息八成的稳稳再见不得人了。

  但要谨记,这个字眼在王宫之中可是大的忌讳。”

  那人敲打他,说着,再小幅度附身凑在那人耳边,“公主是个掌权的,又是爱弟如命的。”

  “虽不知这他们直接的感情传言真假,但你可别忘了我们在这里的言行举止都会被告到上头。

  也就你我凑在耳边咬耳朵说悄悄话光叫人记过去嚼舌头根子。”

  那大人听一耳朵的时间瞥见了宋绶全神贯注的神色,忙捂住同僚的嘴,赔笑尴尬,眼神示意让人快别说了。

  那同僚也是刚升上来不久的,意识到自己也曾受过新君恩惠,虚掌打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斜眼打量了宋绶两眼,再也不言。

  宋绶虽然听不大清但还能让传过的风声稀稀碎碎入耳,心中莫名涌现一股悲凉的惨戚。

  那人,谁还能记,就连先前在京城之中传的沸沸扬扬说是宠爱有加的仙君不也是在出了那种事情被金银连夜送回沂合。

  公主让其陪葬也被金银给挡了下来,到底是褚瀛灯的意思,还是那萧清嘉从最开始就没什么好图谋?

  想到这里,宋绶藏在官服底下的手握成拳,不经意衣衫的布料柔软地划过手指,面色缓和下来:

  这是褚瀛灯当初提拔他们一行时晋升官位的绿袍。

  不过,可能不两日,就被红色替代。

  就像如今朝堂之上那褚雾笠代替瀛灯一般风虽光去。

  宋绶在心中悄然念着他的小名遍遍——无量,无量——这个秘密只有他知道,就像心中还来不及表达的炽热将被永远埋藏在心底。

  他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一步步爬上去,他绝对不会像那些过眼就忘的小新官模样,只是在帝王面前晃悠了两日往后多年就被丢在默默无人的角落里。

  他要握紧手中的权势,要公主将他宋绶牢牢记住,再找出幕后害人的真凶。

  让他为自己的所做为感到不该见到这样的光亮。

  “宋绶哥哥!”

  小福蝶见到宋绶从马车上下来,连着远远地叫了他好多声都没回应,好像丢了魂似地,直接窜到他的眼睛底下。

  宋绶当真是在愣神,无意识中步步紧逼前面,当反应过来身旁有人时,小福蝶已经被逼的很近了,赶紧出声:

  “没点到回到京中你会这么忙,这两日都没有怎么见着你?”

  “无——”面前,那人的神态也是眼睑眨合间有颗令人不注意的小痣,也是晶莹剔透般的红,温柔谴绻注视着流光溢彩。

  在小福蝶匆忙的眼神角度中,那人从未这么情绪外露,永远都是一张走动的留给世人干净的皮囊,没想到却也有让他魂牵梦绕的人。

  就在这时面前人明媚的笑脸与往昔那朝堂之上紧皱眉头或是神色蜷眷而又高大的男人实在对不上头,即将重合的脸越来越偏离。

  小福蝶少见他失控,想要让他清醒过来,“不要走!”

  宋绶突然双手拽住小福蝶的肩头,死死捏紧。

  小福蝶再也不明所以,看着眼前就要将她拥入怀的人,想要出声有些不知所措。

  “宋大人。”

  一道男声从小福蝶身后传来,也不知道河岸山站在府邸侧方的石狮门前叉手抱臂看了两人多久。

  小福蝶懵懵懂懂地扭头看过去,那人怀中的平日端着拿着的扇子这会儿很应景,“啪嗒——”掉了出来。

  宋绶醒悟了神,但还是一副没有恢复过来沉浸在幻像之中的无力,抬头看了面带春风笑意的河岸山一眼,没有半点被撞破了的尴尬。

  抬脚就进了内屋中。

  既然人家不尴尬,那自己又在这局促个什么劲。

  小福蝶也想的很开,蹦蹦跳跳地朝岸山小跳过去,嘴上甜甜地喊着:“美人哥哥怎么来啦!”

  蹲起身子替他捡来地上掉落的扇子,一脸笑盈盈地递给岸山。

  河岸山接过扇子,对着那只拿着扇柄的晶莹剔透的小手,在手与扇柄相接的地方,脸上浮现出几分揣摩的深意。

  看着小福蝶一脸无忧无虑蹦跳着追在宋绶身后的场景,再看那把自己随身不离的暗器。

  打开,再合上,动作飞快,让人看不清里面的天地,登时笑无声。

  前面端地四平八稳正走着的宋绶听得这声“美人哥哥”身子一顿。

  接着又恢复如常踏着步子朝深处走去。

  小福蝶身后跟着摇摇晃晃走路有些不成样子的河岸山,两人一边谈笑一边互相轻微肢体碰撞。

  宋绶又出了神。

  女孩洗干净面,方才的突然靠近,再没了外界复杂环境的干扰,让他突然注意到那颗攀附在眼睑的红痣,想起梦中那伴了他多年的仙人有,帝王也有。

  但又看着两人的玩笑神态与亲昵的姿势,两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岸山只狐狸模样的家伙怎么能和姑娘也打成一片?

  不自觉地面色不大好看。

  小福蝶双手背后,探过身,心思单纯地打趣:

  “美人哥哥,说不定方才我就是在这一瞬间让宋绶哥哥想起那个他心中曾爱而不得的女子,那可是他心底的白月光,心底的神仙般仙女般的姑娘!

  能像几分未曾谋面的美丽温柔的仙女嫂嫂,当然是我的福气!”

  小福蝶眼睛月牙弯弯,对这岸山开玩笑打趣坐在桌椅旁的宋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自豪。

  河岸山摇头,手中的玉扇配上身前的灰衣,颇有几分不沾尘埃的贵公子意趣。

  玉扇的手柄轻轻拿在手中,朝着小姑娘头顶上的软包就是不轻不重地一拍,笑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拐弯抹角地捧自己呢。”

  宋绶瞧见这场景怎么也控制不住地脸沉了下来,语气比起往常有些重,“这些都是谁教你的,不准再说这样莫须有的话。

  你这样的年纪就该好好读书,回头就让宋达将你送到私塾或者请人来专门教你。”

  小福蝶不被他吓到,这人什么样接触下来的日子也有了几分把握,清澈的眼睛转来转去,像是想到了好点子,眼睛一亮:

  “请人多没意思,还是私塾好玩,宋绶哥哥要我去私塾吧,我还与那些京城的小姐们能认识一番,若是有合得来的,还能作乐互相陪伴。”

  岸山拿起手中的扇子,瞧见宋绶按耐不住的情绪,充满笑意的凤尾眼中眯起一条弧线,星星碎碎看向小福蝶:

  “你也算是府邸中宠着的小姐闺秀了,自然是去哪里都行,不过你不是最听你宋绶哥哥的话么?

  听宋达说你向来机敏,想必即便是去了私塾也能不畏惧他人颜色。”

  “美人哥哥可真好看。”

  小福蝶看着岸山眼中的星碎出神,自然痴迷地夸赞,岸山低头笑的更是温柔。

  小福蝶转头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面孔:

  “若是能像那些姑娘小姐大家闺秀一般欢快,身心抛在脑后,谁还愿意做一个观察力强时时刻刻要看别人脸色的人呢。”

  说话虽然语气轻松,但是话中的含义却让当场的三人,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小福蝶眼中强用玩笑压住突然涌起的难过。

  岸山在一旁虽然不明白为何两人会突然陷入这样的情绪,但曾经长期的训练使他却能立马察觉气氛的微妙。

  更为仔细地观察两人此刻最为脆弱而又是不经意间展露出的状态。

  宋绶本还在意这两人之间的相与不舒服,听了这话,心底一抽。

  好像是在赈灾途中看到的那些地上背负着重物的小家伙,沿成一条条线勤勤恳恳,被宋达笑着指出来。

  那成了线的仿佛有千万只蚂蚁钻心啃食的痛意附上心头,缠绵,一圈又一圈,一瞬间天旋地转地呼吸不畅。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此次官员标注,属于架空官位处理,通常最简单的判断是衣冠颜色分级,具体会在文中需要之时详细。

  怎么说呢,其实有时候宋绶也与小福蝶有那种相通的感受吧,他不是一个天赋很好甚至说是有些“笨”的“蠢人”,但是没有人帮他掌管一切,他不得不成为一个所谓“观察力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