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响动声势浩大，宋达衣袍未系就慌慌张张，发头歪斜，袍袖散落连带着七零八碎的声音将宋绶惊扰而醒。
“大人，大人——不得了的事情！”
“赵小今日突然出现在朝堂，在众多大臣眼前弹劾您不作为且秽乱朝政之后，便带人将那些大臣嫖｜娼抓个正着。”
宋达颇有些狼狈地跪在地上，因为是匆匆忙忙闯进来，这会儿看到屋内散落一地的衣衫。
都是男子，是懂得昨夜在这里发生了什么，瞬间身子僵硬，头也不敢抬，眼神再也不敢乱瞟，心里十分焦灼。
宋绶见惯了这种场面，捂着发痛的头，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如往常带着浓重的鼻音道：“这次可是岸山被发现？”
眉头一皱，自言自语，“应该不是他，那这种事情就交给河岸山去摆平就是。”
眼见宋达跪在地上还是不愿起来。
宋绶揉着太阳穴，目光不甚清醒地转向门前散落的玉白梨，还有毛毯上未干涸的污渍，心疼地猛然一跳，好像有东西要跳出嗓子眼。
压下心中淡淡的不安，瞬间像是被应声唤醒一般，只能转移话题压住内心的焦虑，“赵小也跟着回来了？先前怎么没得到消息。”
宋达这会儿真是着急，耳边听着外面奔走忙乱的声音，知道他们时间不多了，再也不等宋绶细问，颤抖着身子一股脑全给说了出来：
“河岸山今早便失踪了，我们现在的兵力被限制了行踪，不能及时拦截。”
不好的预感更强烈了，宋绶快速揉了揉熬得发红了的眼睛，眼角还残留昨夜欢愉的泪痕，压低声音，“她呢？”
不言而喻，是在问小福蝶。
“也……失踪了。”宋达抬眼看他状态与以往相比好像不太正常，忙低头再补充上句，“看样子应该不是被挟持，性命无忧。”
宋达怕他承受不住接下来的事实，但又恐怕自己没能汇报全面而耽搁了当下形势的判断，干脆一股脑地吐出来：
“宋勤……晨起被发现跌倒在轮椅之外处，遍体鳞伤而死亡，我们这次也许难以逃脱。”
……
还不等他说完，外面的侍卫就齐步声闯进了屋子。
人未到，气势齐鸿声先至：
“宋府按照法律条文即刻查封，金银财产没收充裕国库，宋绶宋达等人一并带走接受处置。”
这事情常见，也多是被叫过去走个过程，顺便大点上下一番就能一根毛发不落地出来。
这也是他宋绶为何屡次进出，却都又安全回来之后，被那些京城老百姓三番两次暗地里臭骂的原因。
若是放在平日，宋绶定会维持自己在公主派来人眼中不争不抢风高亮节的形象。
但这会儿他还要赶去确定一些不安的事情，心里多少又挂念小福蝶和岸山，难免一反往常放低姿态，扯起嘴角笑着同领头的侍卫寒暄几句。
这样看着神色匆忙的样子，再配合上屋内院外的丫头仆人蹲在地上一副不得已被挟持的模样，宋绶等人的表现在那些侍卫眼里看起来更像是不打自招。
侍卫见他还想要周旋，到底是年轻气盛没什么顾忌，鼻子哼地一声便扬起声音开口：
“公主暂代理剑来君王口谕笔诏，即日起剥夺宋绶为首等人一切官职权力，财产尽数上缴，彻查其引诱朝堂罪臣打着嫖｜娼秽｜乱朝政名号，而政治牵连勾结外部势力一事。”
这是褚雾笠当政以来，第一次执笔诏书。
只要是略微有点脑子，长了眼睛不想死的，都是知道这次必然是不能忤逆。
若不是往日褚雾笠偏颇他是真真切切的，即便是自己对赵小做了使绊子的事，使得赵小在流落路途中差点死去。
公主也因为同样憎恶赵小，以及深知他们的渊源而表示理解。
帝王褚瀛灯的失踪，在边疆当了回黄毛小儿的再现。
若非他亲自知晓如此，宋绶简直就要怀疑这是不是褚瀛灯联合自己的亲姐姐褚雾笠给他设下的一个骗局。
可他宋绶，从前只是一个小小官员，究竟何德何能，除非是危及到了剑来安定。
剑来安定……
！！！
宋绶倒吸了一口气，发丝散乱，步子再也不能站立跌坐在地上，他想起来了。
是河岸山。
那个不靠谱的哥哥宋勤曾多次对他明暗嘲讽自己身边养了个异族人。
他原以为异族人只是宋勤在对他说那些看不惯的东西，以及他做的那些事情的明嘲暗讽。
到了如今情状，这样看来，再结合自己先前的判断，大抵是真的如此。
宋绶额头边还带着干涸的血迹，眼睛瞪地浑圆，撕开温文尔雅的清高，背后充满血丝的贪婪与疯张尽数显现出来。
“呵，河岸山呢！褚雾笠要查我宋府，那个罪魁祸首河岸山，私自勾结朝中大臣，你们将他带到公主面前一切不都清晰了吗！”
还在为自己辩驳，“我宋绶清清白白一身傲骨，京城朝堂上下无一不夸赞，我可没罪！”
“你的罪状，河岸山白纸黑字很早之前就递到了公主手中。”侍卫无情的话在他耳边响起，“只是那时公主还未曾有确切证据。”
“如今，赵大人回来，亲自处理这件事，所有的罪证都已经罗列在我们司狱之内，你无处可逃，此次赵大人他拒绝对你出面。”
“好你个河岸山，竟然与我下绊子！赵小，你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做派，当真不够正人君子，你的风高亮节呢！！吃了，都被狗吃了！”
一口血气涌上喉咙，宋绶只觉得半晌发不出声音，喉间越来越堵塞，血腥味浓郁，翻白眼彻底晕死过去。
侍卫冷眼瞧着此刻低落到尘埃里的宋绶，声音冰冷无情：“拖下去关进地牢，等待公主审问发落，至于河岸山，依照公主旨意，继续追捕下落。”
“若有不从反抗者，格杀勿论。”
*
宋达也被牵连了。
真没想到整个偌大的宋家，只有宋达的夫人因为怀着孕在地牢这等潮湿的地方不堪忍受。
公主念在她是女子，且与此事件并无直接关联的情况下，还是放她出去派人看着，只是居所再也不是大院府邸，而只是间勉强落魄的小屋子。
那位宋达夫人泪眼婆娑地一如既往温柔，握住宋达的手，“该交代的便好好说就是，是你的，不是你的都要掂量清楚再回答。”
“也要切记，咱们不能忘记人家的好，宋大人是个好人，是个有钱财有能力的，对我们更是有知遇之恩。”
这话听得周边人们各相动容，接连叹气，感慨这位宋达夫人的明事理。
只是当这话原封不动地传入褚雾笠耳朵时，褚雾笠唇角倒是勾起一抹兴致勃勃，“这个女人，真是不一般。”
“只可惜是个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多久。”
宋母在潮湿的地牢中敲敲打打，大声嚷嚷：“我也是个女人啊！算起来还是个老弱病残的，总得让公主也给我些颜面，还有，我家青衣夫君还要等着我回去呢，我是真的生怕他会成为望夫石。”
“心疼啊！”
“来人啊！有没有人啊！”
她的人缘在京城一直不错，即便是外面的侍卫也认得几个，门外人得空隔着铁栏杆笑她，“宋姐姐，不是我们说你，你这在女人姑娘们中间看京城风尚的眼光还成，但看人的眼光也忒差了些。”
宋母梗着脖子，即便是在这湿潮的地方也要规规矩矩每日将自己的外装叠得整齐，头发擦拭地规矩。
这会儿倒心里慌张，暂时顾不得形象冲着铁栏杆质问，“这几位兄弟说这话可真不够意思，你们不愿意放姐姐出去也罢，怎么还要质疑姐姐的看家本领。”
几人笑作一团，其中一个看四周无人便靠近些，大大咧咧上前为她细心讲解，“宋姐姐，您可还是不知道，你那位轰轰烈烈要咱们整个宫内的侍卫宫女都知晓的青衣，早就提前卷了你们府邸的银两跑了。”
另一人频频点头，“没错，还是天不亮就跑的，路线缜密，我们查不到一丁点的踪迹。”
“这家伙在一十七洲是个惯犯了，我们可是抓了很久他都不露头，没想到就在咱们身边。”
唏嘘，“没办法呀，文文弱弱的百变书生，宋姐姐栽一回也是人之常情。”
几个侍卫凑在一起纷纷点头赞同。
“怎么……会这样……”
宋母如同遭到了天打五雷轰，唯一藏在身上稍微贵重些的扳玉也露出来，颤巍巍向冰凉厚重的栅栏外面伸手，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酒……给我酒……”
外面几人自然是看到这物件，面面相觑，最后假装谁也没瞧见那枚不该出现的富贵样物。
只是看宋母这好笑又让人心疼的模样，还是笑骂着给她递进来些许吃食，又伸手将凑钱买来的酒水递过去。
“酒能解百味，酒能消忧愁。”
宋母的声音在空旷的狱中走廊回荡。
带他走过的人，基本都是熟悉这两位的，这一别不知两位母子再有多少年能见上面。
按照上面赵大人的吩咐，侍卫低声道：“你可要再去说话一两句，不至于久别经年。”
半晌，也没能如愿听到回声。
只感到凉飕飕的空气裹挟着秋风冰冷的气息打到身子上，叫人瑟瑟发寒。
透过常年阴森不见光影的暗牢，今日外头的光竟罕见地透过那扇高高的小脚窗歪歪斜斜地打在监狱的地上，忽明忽暗。
眼前单薄身影裹着潦草的布料，就这样抬头窥探那束天光。
身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要去推他前进，他始终抿着唇角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宋绶嘴边勾起一抹冷意，这会儿被人带过去审问，穿过长长阴暗的走廊，看到了情绪低落蜷缩在墙角的母亲。
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心中没有怨念不假。
母亲在一十七洲宴会上高调追一个男人，一直到现在还是死缠烂打不放弃。
也不向深处想一想，她那些自以为是的小动作，在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上位者褚雾笠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会挣脱她的眼线。
这其中有河岸山那个家伙的推波助澜，也有宋母自己意志不坚被人利用。
无论是在情场还是在京城，母亲事事顺，她野心一向不小，甚至通过她这个儿子的官职私下妄想掌握朝堂权势，目的是为了救那些江湖好友。
“呵——”
宋绶不屑地轻哼一声。
在宋绶看来，宋母这种行为就是在无形之中给自己埋坑，不仅堵死了所有退路，更是因为贪婪加剧他们宋府死亡的进程。
如今他自己已然下牢，那个青衣又卷钱逃离剑来，宋勤死了，若是问罪，只剩下宋母和宋达夫人，将来指不定在外头无依无靠。
宋绶垂下眼眸。
他不认为宋勤会是意外死亡，这其中应该是有河岸山做手脚，但是他现在对这不是很关心。
看宋母那副痛失所爱的模样，自己大儿子死了都毫不在意，哪里会需要他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来操心。
如今之计，只想能设定出一个法子，或许见到褚雾笠，或者是赵小也行，尽量为自己争辩，若是这些法子都行不通，那总要赶快逃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33w 字了，感觉某些看不见的羁绊越来越深。
！！这也太巧了，本来想写到33w 整数，没想到因为心绪多写些，居然是330,033。
好对称啊，感觉书中走向冥明中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