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怀璧>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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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堇很感意外,自己尚未展露一招一式,就已经按照傅征的计划,博得了江铭越的托付。但他到底还未见过赤龙子其人,并不能做到似傅征那般胸有成竹,因而口吻犹然谦卑:“公子寄厚望于在下,在下未知深浅,却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

  江铭越稍稍恢复理智,拭了拭额际冷汗,随即有些支撑不住,眼看要瘫倒下去,聂堇才进了半步,未及扶持,江铭越便顿觉耳后一阵刺痛,当即发出一声惨叫。

  叫声实然惨烈,延及厢房外的廊道,传来一阵密集的簌动和细语。江铭越好一晌才同惊痛中回缓过来,一面掩着耳,一面不安地环顾:“侠士,你好生看着,这里洒扫得干净,好端端的,莫不是飞进来了毒虫?”

  江铭越自小裹在锦绣里长大,寻常被蚊蝇叮咬,就要惊动一家子上下老小,何况是在外被根本没有看清模样的虫类蛰痛。

  聂堇沉吟了片刻,轻嘶一口凉气,“莫非……是那好手所为?”

  赤龙子杀人的手段,江宅之内有诸多猜测,但从未有人目睹其详,江铭越不敢向赤龙子询问,只能通过下人口中的传闻了解,经历了重重增色,愈发显得奇诡异样,令江铭越闻之色变。

  聂堇如此一提,江铭越根本无心再琢磨,当即认准是赤龙子所为,立时全身僵直,“侠士,他、他好大的胆,岂非……真要对我下手?”

  “公子切莫惊慌,倘若那好手现出身来,在下势必护着公子,绝不允他得手。”

  在传闻里,赤龙子能隔空取物,飞叶为刃,不借助箭矢,即能在百丈之外取人性命。

  聂堇说赤龙子要现身杀人,与其人惯常的做派并不相符,江铭越有些迟疑,但值此之际,他能取得的倚靠实然不多,转念惊惶之间,他已扑身而出,抱上了聂堇的侧腰。

  未及他将聂堇抓牢,忽觉脑后一沉,头皮刺辣辣地扯离头骨,躯干顿时失了控制,昏乱中倒仰向后,做好了触地的准备,却忽而顿在中途——

  一口气悬在嗓间,江铭越吞也不是,吐亦无法,想到即将面对的煞神,更不敢将眼睁开,任由躯干僵持在这一时。

  聂堇呆然地看着未按计划现身的幕后之人,先是不打招呼将人扯落,他见这人手无缚鸡之力,跌下去兴许有性命之危,便顺手将人捞住,免于摔得惨烈,未想这一拦,却迫得傅征双目浸火,俨然若虎口夺食一般。

  单比力气,聂堇自知苦练一世也追及不上,此前冲势已阻,半尺的高度怎样也不至于摔得严重。

  他撤了力,又手疾眼快地补点几道大穴,令江铭越暂时晕厥,明明没了对峙的依托,厢房内的气氛却依旧冷肃,唯独一道敞开的窗洞,也正值夜风舒和,在侧旁静歇无声。

  “他既怕成了那般,正中你的谋划,为何——”

  不及聂堇将话说完,傅征冷不防箭步上前,将玉面揭在掌中,另一手掌指一拢,便已令两人额头相抵,几要触上鼻尖。

  “来此之前,我分明提醒过你,这登徒子手脚不干净,不能教他近你于一丈之内,你可听入了耳?”

  聂堇听确是听了,但半分也没往心中去。

  一个连虫蚁都怕的娇弱纨绔,纵使近了身,又能拿他一个习武之人如何?而且寻常人谈话,岂有分站开一丈远的道理?

  心上觉得荒唐,可傅征的怒气毕竟不似作假,因而聂堇只作懵懂,抵着傅征的额试图点头,蹭动了两下,才发觉此举并不适宜。

  傅征眼神稍霁,似得取悦,声调却乍然转寒:“也罢,若我不明说心思,你又怎知我如何作想——”

  聂堇的确诧异,却来不及将疑惑道出,唇面便抵来一瞬的温热。

  厢房角落里,门扇无声自启,聂堇忙不迭将傅征搡开,此前那位襦裙粉髻的高挑男子缓步入内,傅征才转过身,当即箭步一横,将聂堇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

  “傅公子,”男子并未忸怩声线,寻常听来,不仅微带沙哑,还隐伏着一丝罡气,“久别未见,我已赠了你一份大礼,却是不知,你要如何偿我?”

  聂堇恍然才知,时至眼下的种种顺利,都源自有此人的配合,若非傅征本来与此人相识,没有哪家青楼的主人,甘愿折弄最舍得花钱的主顾。

  “你我各有所得,何来我有亏欠之说?”傅征沉声以应,像是怕聂堇逃走似的,仍在给折向身后的臂膀加力,迫得他微微有些喘不过气来。

  “朋友之间,的确不该如此斤斤计较,你我既要叙旧,却是不知,这位小友,又是什么来历?”

  聂堇本来想绕出傅征身后,傅征却紧揽住他,半晌不允,直等聂堇将塞入手中的玉面盖在脸上,傅征这才松了挟制,冷声对男子道:“你懂我的规矩,不想让旁人知道的,问了也是白问,何必多费口舌。”

  “傅公子果然性情中人,有趣,有趣。”男子拊掌而笑,气质也大为逆转,裸肩袒胸的装扮,竟能一下子敛却阴柔,显出几分干练,“沈家借赤龙子坏了你家的生意,你要找补回来,大可请你父亲出马,何必走这迂回小径?”

  这本是山庄的隐秘之事,聂堇心觉应该回避,正待要走,还不及起身,却被傅征搂住了侧腰,恰似先前侍奉在江铭越身旁的妓子一般,傅征竟想揽他坐上腿畔。

  抵于唇上的温热犹然未退,聂堇说不清这样的暧昧滋味究竟如何,趁暂能持住清醒,立即暗送内力与傅征相抗,仿佛是在推拒真正的登徒子,怎么也不肯令对方如愿。

  这一切都看在对面的男子眼里,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语调平波无痕:“也罢,傅公子少年英雄,想替其父分担家计,本属有为之念,该当称赞才是。”

  “我是什么人,我自己清楚,不必替我粉饰造作。”傅征迟迟未能压服怀中人,只得了虚悬在侧的偎靠,神色更转阴暗,“我只求财利,若能引那人入瓮,交予你处置便是,不必与我谈其他。”

  “傅公子出言成信,有乃父之风。江公子既然作为筹码,想来该是由这位小公子守候,此处耳目众多,恐怕多有不便,何妨送二位到内院,静等江公子醒来?”

  “依你安排,”傅征虽然不悦,总还知道受人优待的分寸,淡声附道:“多谢。”

  在聂堇看来,此人除了打扮妖娆,谈吐举止,皆坦荡自然,并不因打扮奇异而稍显畏缩,心上颇多了几分亲近与好奇。

  待他同男子对上视线,彼此一番打量,男子随即开口:“小公子与傅公子步步紧随,想来是身边极信赖之人,在下名唤赵容,小公子纵使不便,也请予在下三分薄面,假名也好,今日成了朋友,日后再见,总得有个称呼才好。”

  “我……”聂堇正待要说,傅征强横地将他揽过,冷冷说道:“这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往后我保他不会与你再见,朋友做不成,称呼便派不上用场,奉劝阁下还是莫要纠缠的好。”

  傅征这日实然古怪得有些过分,聂堇本就耳热,此时又与傅征挨得极紧,胸口很快突跳个不停。

  傅征对赵容此人,似乎十分警惕,但赵容却自以朋友相称,种种异样,聂堇无一可得索解,思来想去,还是顺从傅征的安排比较稳妥。

  尽管面红颈热,聂堇终是未在这一刻从傅征的怀抱里挣脱。

  循至楼台之下,回廊曲折往复,院中石山点缀,曲水蜿蜒,景致颇具古雅之气,聂堇满腔疑问,但见傅征神情晦暗,到底没能说出口来。

  赵容携两人来到一间茶室,稍作招待后,一入里间便换了男子装扮,天青外袍,素白衬底,抹去了面上脂粉,钗环也卸作简单的发绳。如此看来,赵容原本的长相倒也清俊潇洒,完全可以称得上一表人物。

  聂堇与傅征并坐在一处,惊诧得微微张嘴,因有玉面所遮,幸未引起赵容的注意。

  赵容点水烹茶,斟酌添碗,动作一气呵成,愈发勾起了聂堇的窥探之心,几分好奇,俱显在眼中,早让赵容看得分明,“公子该是想问,赵某为何会做这风尘里的行当?”

  聂堇固然好奇,但一经赵容说出口来,当下颇不知该如何应对,却听得对方口吻坦然:“我本生于风尘,若非母亲将我抚养成人,至今尚不知于何处飘零。轻贱此种场合,便是轻贱自己的出身,赵某一未偷盗抢掠,二未贪赃枉法,并不觉有何不齿于人。”

  聂堇自觉生了冒犯,正欲起身致歉,傅征却陡一用力,偏不教他顺遂,一面摁住人,一面语带讥讽:“他对你并无旁意,不必自作多情。”

  赵容长眉微耸,隐然乐不可支,“我双目未聩,自然看得出公子对我无意,却是不知,是否对傅公子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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