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怀璧>第25章

  

  三人在一间茶楼中小坐片刻,楼下的主街已然涌入了密密麻麻的人潮,喧嚷四起,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五大门派筹办比武大会的消息,将在茶楼隔壁的明江楼放出,但凡略知五大门派声名的人,都想凑一凑这举世难见的热闹,连许多出身显赫的高门子弟亦不能免俗,拥堵在此,亦要承受摩肩接踵的狼狈。

  未时将至,明江楼内才传出搬弄桌椅的动静,众人纷纷猜测,大门过不了多久就会敞开,哪知才有一人逾出人群,想要挤近门扇,凌空便有数道白影纵落,三人合击,当即令这一人倒飞而出。

  尽管借了三人之力,这一击的控制却十分精巧,虽是迎着人众飞去,落点却刚刚好卡在道旁的一株古槐之上,因有枝叶缓冲,这人并未坠身倒地,众人也未因此人飞至而受伤。

  此举未能起到肃静之效,反使得争吵迭起,转为更加混乱的喧闹。

  既然按压不下,明江楼里面的人索性任其自然,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紧闭的大门终于启开一道缝隙。

  外面的人许是嚷得累了,吵闹声渐转低落,瞿歆便在这时起了身。

  郑轩的座位紧挨窗沿,将一离座,抬眼便见楼下的混战犹然激烈。

  “这是怎的?”郑轩难忍诧异,瞿歆扫看了一眼,神情当中添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沉重,“出去看看。”

  中间的街面被占,无处落脚的看客只能挤入街道两侧的铺面,三人所在的茶楼亦不能免,眼看着一层挤满了人,郑轩讷讷地退了半步,便听得严江在耳边冷冷道:“说了要走,干站着作甚?”

  郑轩刚一回头,就见严江翻出窗外,点纵几下,业已旋入了旁侧的阁楼之内。

  循着屋檐攀过去,郑轩倒敢说自己有把握,但似严江这般,腾纵似如飞鸟,一刹也不迟疑地催动周身,他自问再练十年的走索也赶及不上。

  他这里一再犹豫,却是瞿歆按捺不住,揽臂将他一挟,当即以相差不多的姿态,从窗沿领身而起,待至腾空,身法却与严江截然不同:

  一个是轻巧如雀,另一个则是凶猛如鹰。

  严江几乎没怎么使力,连跃几下,都是借着落足的支点向前弹纵,瞿歆恰恰反其道而行之,第一下纵出,双足就猛踩窗沿,肉眼可见踩裂了一角,一纵已至终点,将夹持的郑轩摆放得稳稳当当。

  郑轩脚底触了地,半晌没有实感。

  瞿歆的武功,在他看来已是登峰造极,如今还愿意指点自己,或许有一天,他也能像现今的瞿歆这般,可以依借自己的武功行走于世。

  他飘飘然走了两步,还没缓下激动,身旁的瞿歆已然闪身于雅间之外,匆匆步下楼阶。

  听得楼下有兵械交击声,郑轩忙不迭赶至栏杆处,下面果然有人交起了手,有一人正是送他而来的瞿歆。

  “瞿大哥!”郑轩匆忙呼唤,“不要再打了!”

  声音投在下首,根本掩不过兵刃相接,郑轩看得眼花缭乱,数了数,竟有五个人在同时围攻瞿歆,他想冲上去帮忙,才只迈了一步,就被自耳侧划过的飞箭逼退,连栏杆前也不敢久待。

  眼下不止有瞿歆被围的战阵,门外密压压地挤进人来,亦有未携兵器的普通百姓,接连伤了几名,才有喝声提醒在战的武客当心。

  如今在郑轩心中,瞿歆即是除了聂堇之外最让他看重之人。

  瞿歆虽然尚未败退,但围在身周的五人也各皆完好,全然不见削弱,他心想一再坐视下去,实在显得冷漠无情,于是便动了引开瞿歆对手的打算,哪知还未及将蜷缩的身子展直,严江竟凌空而至,在胸口猛抵一掌,竟然一下子将他推进了一间厢房。

  “老实待着,下面的事,轮不到你来掺和。”

  话音落下不久,众人搏斗的各种声响,渐然被街道当中传来的整齐脚步声掩盖。

  郑轩揉着胸口,挨近窗沿向下瞥看,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就听得道中有人呼喝,“是羽林卫!京城派人来了,快些把道让开。”

  等郑轩探出头,一长列兵甲已进贯入楼内,入内的军士手执长枪,一连扼下外围动手的几人,令其跪伏,原本喧嚷迭起的场面,一下子变得落针可闻,众人均大气也不敢出。

  “陛下有旨,自今及后,我朝一切比武场合,参与者必须持有五大门派所予的铜券,不具铜券者冒入参会,五大门派可自行处决。”

  尖刺的嗓音盘亘片刻,甲片摩挲的声音随即响起,不一时道中人众尽散,只余下还在明江楼中,胜负尚且搁置的武客。

  郑轩匆匆赶下楼,见得瞿歆铁青着一张脸,低着头目不视人,当即有些不忍,“瞿大哥,你受伤不曾?”

  “区区几个不成器的后生,岂能伤得到我?”

  瞿歆声调极冷,郑轩一再确认瞿歆身上没有血痕,方才移开视线,随着瞿歆走到楼外。

  循着“后生”二字,郑轩定神回想,适才看到围攻瞿歆的几人,各都身形纤薄,的确像是未长开的少年人,远不及瞿歆稳健壮硕。

  若是寻常的武家出身,就算人数居多,受制于场地狭小,能与瞿歆打成平手的可能实然不大,加上众人来此之前就知道,要放出的消息与五大门派有关,郑轩很快想到,此前与瞿歆交手的,只可能是五大门派的弟子。

  念头一起,郑轩登时打了个激灵。

  几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弟子,就能牵制住郑轩迄今为止见过最厉害的高手,倘若真正引起了五大门派的注意,只以瞿歆一人,根本抵挡不了多久。

  他想寻的恩人,本就存有莫大的嫌疑,如今再揽上一个瞿歆,事情怎样也难以成行。趁着瞿歆对他恩惠不深之前,他须得尽快离开——

  尾随至街巷拐角处,郑轩一见瞿歆的背影转没于墙后,当即像后方扭转身形,先时只是疾速行走,伴随心虚的感觉越来越重,他便由走改成了小跑,直至拔步狂奔。

  正赶得精疲力竭,郑轩一路都留神身后,确信没有脚步声尾随自己,这样竭尽全力地跑了一程,心想瞿歆前番那样失魂丧志,怎么也不可能赶得上来,不想才喘完几口粗气,眼中忽而投入一个颀长的影子。

  不等看清影子主人的面孔,对方先已发出爆喝:“跑什么!”

  郑轩甫一闻声,便骇得双腿发软,不等将眼别开,瞿歆自已纵步迎近:“莫不是偷了人家的东西?”

  震骇间,郑轩根本想不起反驳的言语,只得拨摇脑颅。瞿歆完全无视他的惊惧,厉声再催:“偷了便偷了,大哥带你去物归原主,好好向主人家道个歉,此事便结了,快走!”

  也不问该往何处走,郑轩已被架起了肩。接连踉跄了几步,郑轩才忙不迭解释:“我当真没有偷东西,瞿大哥误会了!”

  见郑轩眼神澄澈,到底不似说谎,瞿歆这才止定步子,“既没偷东西,也不承认说谎,那是出于何故,见了我就像见了瘟神一般?”

  不管是最初的跟从,还是先前的躲闪,郑轩都清楚,不过是出于自私自利的考量,自始至终,瞿歆都没有任何过失。

  郑轩从未见过一个人对他这样生气。

  从前为奴为婢,被人羞辱之时,做主人的一方,多时都神情麻木,仿佛自己是件如何折磨都不会牵动同情的死物,如今有人这样怒目与他对视,气的既不是做事时失手,也不是说错了话,而仅仅是将他当作一个会犯错的孩子,哪怕本来是个误会——

  “我不过说了你两句,好端端地,怎么就掉金豆了?”

  慌乱的换做瞿歆,他粗糙惯了,身上从不带着巾帕,张起沾满了铁锈尘灰的袖口,就要往郑轩脸上揩抹,哪知还未挨近,就呛得郑轩咳声连连。

  “真是个娇贵的……”瞿歆低喃了一声,似是无可奈何。

  郑轩本也只是稍有感触,只落下两滴泪,就止住了泣意,瞿歆却拒绝自己的安慰落空在半途,牵起郑轩的手,拧身朝一辆专卖糖水的推车走近。

  不问郑轩的意见,瞿歆已经端起了一碗红豆莲子糖水,郑轩讷讷接过,刚一触手,便不禁皱了皱眉。

  时时在锅中滚沸的糖水,纵使常年不少做粗活,郑轩也难以忽略其烫感。他手指纤细,不乏常年辛苦磨砺出的茧痕,但到底比不得手操重械的层层厚茧。

  原本的目的是为讨好人,瞿歆自然极关注郑轩的五官神态,这一点迟疑,被他看得一清二楚,当即将糖水从郑轩手中抢过。

  这一抢,却没抢得顺遂,道旁恰好有马匹飞驰而过,引起连片的骚动和惊叫,将整个卖糖水的摊面连车掀起,余下满地狼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