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怀璧>第26章

  

  “瞿大哥,你没事吧?”

  郑轩将水碗扔得奇快,撒下的糖水并未触及裸|露的皮肤,但扔开时仓促,多少差了些力气,致使跌碎的瓷片落在不远处,尚不清楚有没有击中瞿歆。

  瞿歆望着远去的马匹消失不见,这才回过头来,一见满地的碎瓷片,忙不迭抓起郑轩的手,拎在眼前反复查看。

  郑轩忙不迭将手挥开:“不打紧的,瞿大哥。”

  郑轩知道瞿歆不过是出于热心,心思混没往旖旎处去,他却不能对自己的蠢动佯作不觉,当下将手撤得干脆,反过来屈蹲下身,去掀瞿歆的裤腿。

  “还在大街上,这是做什么?”瞿歆慌张将他携起,郑轩方才惊悟,抓住他的手是亲近,撩开人家的衣服,才是更胜一筹的下流。

  瞿歆倒没觉得有什么,郑轩自先赧红了脸,全不知所措地任由瞿歆牵走。

  安抚的打算落成了一场惊吓,瞿歆很觉不是滋味,郑轩一路无话,他便忍不住问道:“你此前跑得那般快,是不是因为,我惹你不高兴了?”

  他甚至想到,会不会是晨时那会儿,郑轩练功时他的态度太过严厉,以致于对方望而生惧。

  郑轩摇摇头,只这一问,就引得他泪意汹涌,带上了哭腔:“瞿大哥对我极好,只是……只是我对不起瞿大哥。”

  “你柔柔弱弱的,打又打不过我,说话又慢声细语的,没什么气势,相识不过一日,连句狠话对没对我说过,何来的‘对不起’一说?”

  郑轩抽噎了两声,街面上人头攒动,到底还是止住了泣色,免得引人注目。

  他犹豫了好一晌,敌不过瞿歆的探询,终还是决定说实话:“我起先就跟瞿大哥撒了谎,我要寻的那人,不是我的亲人,是此前救了我的恩人,如今根本不知道他的下落,只知他惹上了极大的麻烦。跟上瞿大哥,是因为自己实力弱小,根本没有救人的把握,指望瞿大哥能帮我的忙……可没想到,瞿大哥的人这般好,惹上那种麻烦,我,我忍不下心……”

  “所以,你才在先前那会儿,一见我就舍了命地跑?”

  郑轩点点头,在瞿歆眼中,神态尤是乖巧,“总归是承认了,没什么要紧。我还有一问,今晨我那样催着你练功,你一点儿都不觉得受罪?”

  “不会,”郑轩最怕瞿歆再对他失望,“我还想学更难的,只要瞿大哥肯教。”

  瞿歆轻叹一声,似乎回忆起什么,一下子放远了目光,“不嫌苦就好,我没给人当过师父,不知道怎样的教法适合你的资质,如果承受不住,你无须顾忌什么,朝我直说便是。”

  缓下愧疚,郑轩的心思便遏制不住地活络起来,“瞿大哥,我也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客气什么,”瞿歆略显不悦,“你我都已是结拜兄弟,说话何须这般生分。”

  “我想问,此前在明江楼中,跟瞿大哥交手的是什么人,为何打从你自那楼中出来,看上去就闷闷不乐。”

  瞿歆蹙了蹙眉,显是问到了不爽处,可当时的恼火已经过去,如今冲着郑轩发作,毕竟没有任何道理。

  见瞿歆欲言又止,郑轩刚想说不用回答,就听得对方发出一声长吁,随即叹道:

  “我本以为,五大门派此番集结,是给瞿某一个展现才华的机会,教世上的人知道,即使不出自所谓名门正派,也总有英才问世,不让武道绝学禁囿于一门一户,可如今,金鸾大会举办不能,朝廷又介入五大门派所办的比武章程,必须拿到官府颁刻的铜券方能与会,岂非断了我等寒门的出头之路?”

  郑轩大略猜到了一部分,真正听瞿歆讲出来,领会的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惆怅。

  郑轩沉吟片刻,极是郑重地开口:“我敬重瞿大哥的本领,此前常看金鸾大会的说法虽是撒谎,津州乃比武胜地,确也见过了不少高手,小弟平生所见,就属瞿大哥的本领最强。

  以瞿大哥的为人,即使上不了擂台,时常行侠仗义,过不了多久也会传扬出美名。跟五大门派唯官差马首是瞻的名声比起来,我倒是觉得,瞿大哥的名气势必远好过他们。所谓大人有大志,何必为一众小人感到气馁?”

  瞿歆先是难掩惊讶,随后又朗声大笑:“知我者,郑贤弟也。我却是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居然看得如此通透,倒是我妄活多年,为这样一件小事斤斤计较。但你说我‘行侠仗义’,我却不敢苟同,向来都是我找别人的麻烦,只怕立不成你说的道义侠名。你跟着我,就不怕像严江说得那样,某一日全无征兆,横死街头?”

  开得动玩笑,就表明两人之间芥蒂已消,郑轩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拳:“大哥在上,小弟承蒙恩情,惟愿肝脑涂地,万望大哥成全。”

  ·

  雾障蔽日,自从踏入白鹭峰,一日到晚,都是这样令人压抑的光景。

  定了落脚的地方,聂堇方才确信,自傅家密道之中救了自己和傅征的,或许的确不是此前那位须发早白的中年人。

  中年人留下了吃食,也给了二人暂宿之地,但这里并非此前两人醒来的地方,当时那片屋宅虽然陈旧,至少墙壁坚实,屋瓦严密,无妨于储热保暖,跟眼下所在的茅草冷窖相比,几乎能冠以天堂之称。

  就连健壮如傅征,还未捱得三日,也因着凉而染了风寒,动辄面红发热。

  “等你养好了伤口,我们就从这里出去。”傅征刚止住咳,就顶着浓重的鼻腔,急切地抢声说话,“就算要找一个山头过隐居日子,也不能过得像现在这样。”

  饮剑山庄虽然不崇尚豪奢之风,但毕竟是大户人家,吃穿用度,总要好过一般的小康之家,莫说是身为少爷的傅征,就是聂堇自己,也颇有些受不住当前的冷床硬榻。

  可如今山庄已殁,就剩下他们彼此依靠,能捡回一条性命已是不易,实不该抱怨眼前的处境。

  聂堇抬手去理傅征散乱的鬓发,“五大门派的人不知道来了多少,李宸睿那人,眼见着你我逃走,兴许还未死心,还是多待几日为好。”

  在傅征心里,他与聂堇的关系进了一重,再不消分什么距离,念头才动,一只手已经覆在聂堇的手背之上。

  因是自己先动,聂堇到底不好将傅征的手掌甩开,他想若是傅征安分不动,他便就不挣,哪知傅征竟摩挲起来,非不让他坐得安稳。

  聂堇实在想不透这人,才历了一桩苦难,身子也尚未大好,居然还能激发这样轻薄浮浪的心思。当下只想冷声怒嗤,可真正开了口,说出的话又像是欲拒还迎:“别这样……教人看见了怎么办?”

  话音未落,窗外檐廊下,竟闪出一道白色身影来。

  这间茅屋四角漏风,用于支持的板材孔隙粗大,根本没有隔音的效用,聂堇不由得默声自问:这人何时走到了近处,为何自己一点儿也没察觉?

  在所来的路上,聂堇就对这人的武功境界略有推断,他与傅征迷失的那处,周近全是及膝高的野棘,虽然有受伤力竭的缘故在,一个年近半百的中年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比两个年轻人走得更轻松的道理。

  除非,这人的武功远在他和傅征之上。

  聂堇正欲追问,来人却对他冷瞥一眼,随即绕过了窗格。

  有一个现成能请教的高手在前,聂堇情知不该放过,正打算翻窗而出,身后的门壁却传来两声轻叩。

  他与傅征是客,主人要进自己的房间,的确也无须向两人请示。

  “这里不收公子少爷,是时辰该走了,你们现下便动身罢。”

  中年人根本不讲求任何的待客之道。聂堇知道能得对方施手已是难得,不该妄想更多,稍稍理了理衣领,便已做好了离开床榻的准备,傅征却意外抢在他之先,一个箭步迈出,冲着中年人寒声嗤笑:

  “你以为,我们想待在这里么?阿堇,走!”

  中年人眼见变了脸色,聂堇心道一声不好,赶忙去抓傅征的袖摆,拼力将他拽往身后。

  顾及聂堇的伤势,傅征没有舍出太大的力气与之相抗,脚下落定,两人一前一后地立着,前矮后高,多少削弱了几分气势,让中年人的气场更不受压抑:“小子狂妄,看你此行下山,能苟活到几时。”

  此言同诅咒无异,聂堇实未想到,能施手救人的人,居然这样冷漠。

  看来要向此人请教武功的想法,已是天方夜谭。

  聂堇横移小半步,将傅征完全挡在身后,拳掌相合,朝中年人恭敬行礼:“前辈救命之恩,晚辈今世绝不敢忘,日后若能幸得安稳,必以厚礼还报,这便告辞了。”

  中年人迟迟不作应答,始终对两人冷眼相视,聂堇心想或许此人生性如此,这样的表现,大抵已是默许两人离开之意,正待探出一足,面门却忽而催近两根勾指,直逼眼窍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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