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手前不欲多言，其实颇合瞿歆本人的癖好。
他随即双脚叉立，示意对方先行出手。冯晟刹那也不犹豫，离着三丈远，袖口一荡，立时招呼出三枚线镖。
镖尖寒芒侧露，当即骇得景迟倒吸一口凉气，悔觉自己没提前朝这一众人吩咐规矩，面对突袭的瞿歆却面如沉水，绞卷系线的动作尤为从容。
瞬息之间，冯晟的武器已为瞿歆掌有，他不甘这处挫败得太过轻易，见瞿歆要迎近过来，当即闪步倒撤，自怀间摸出一刃三棱短刀。
比起寻常的飞刀，此刀特异之处在于路径成旋索状，本体已难捉摸，三面还皆有伏于棱下的银针，能自中途分飞而出，其上各都抹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他敢接的营生，自问能瞒天过海，只见其影，不见其形，多年行于刀尖之上，最不服有些惯居于明处的年轻子弟，一夜间声名陡起，实则本领庸常，根本不配为自己一瞥。
至于生来优越，未经什么波折就被纳入所谓名门正派的天之骄子，更是从不为他赏见。
如今难得有与自己一般出身的人才，使出这一镖的刹那，冯晟心中不乏痛惜与自悔。
若是事先料知此人的所学并未经景迟夸大，他或许乐于同此人结交，时时向此人切磋请教。
迟疑失神之际，飞刀之上所嵌银刺，已然分飞三路，直逼瞿歆面门、胸口、左膝三处要害。
瞿歆似乎颇不知此中利害，眼见飞刃分驰，竟不急于闪避，反而将身一挺，直取施发之人咽喉。众人虽不知暗器上所喂毒药的凶险，但看瞿歆全无躲避之意，不由得皆以瞿歆为狂妄。
眼看底端的一枚银刺已要触及目标，瞿歆忽而卷身为旋，霎时将飞刀及银刺齐齐搅出身外，当中还不忘叮嘱围看之人，“当心了！”
场中局势立变，最为难做之人，霎时变成了营造险境的冯晟。
不等遭遇偷袭的本人抒发不满，围观两人打斗的百余人中，业已迸发接连不断的嗤声：
“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若非瞿大侠肚量宽大，岂还有你现下苟活的机会？”
“这人真是，来此之前满嘴夸口，我还真正上了他的当，以为他是什么不世出的人物，原来只会使这种阴险手段，当真可厌！”
就连一贯谨慎，鲜少在人前言是非的郑轩，此时也不由朝景迟觑了一眼，意在质问为何找来这样一个角色，不经审看。
景迟讪讪迎上前，试图将人掩在身后，免于被众人逼迫，哪知冯晟竟毫不领情，在他背后横出一掌，迫得他险些脸扑地面。
景迟被这一推弄得更失了体面，正待回转与此人作分辨，哪知身后忽而暴起一声——“不好，他要自杀！”
话声未落，瞿歆已自他身前点足纵出，在众人尚陷惊窒之际，将冯晟用来自尽的短镖夺下。
冯晟未想连自取性命都难得如愿，当下只感一生之中，从未有过如此窝囊的时刻，手上尽管没了利器，心绪却更为冷硬，正欲自绝气脉，熟料挨得瞿歆几指，已令他的血脉全数封闭，再不为自己所控。
“你……”冯晟极度不甘，艰难挤出声音，瞿歆以冷笑相应，“一副难得骨骼，放在正途上不用，偏要择此旁门小径，挨了教训，难道还不悔悟？”
冯晟最厌烦有人居高临下，以一副夫子口吻数落自己，但此时的瞿歆毕竟先以拳脚取胜，并非空仗口齿之辈，因而只是翻出眼白，并未作出任何反抗之举。
他以为瞿歆险些吃亏，势必会令他一直僵定在此，施以大度后，再趁着众人散退，从自己身上讨回此前的所失，哪知他才瞪了对方一眼，竟随即解了穴道，一下子除尽了浑身滞塞。
“你何必……这样假情假意？”
冯晟难以置信，瞿歆犹自悠然不改， “这一场算是瞿某赢了，还有哪位想通瞿某切磋，报上名来——”
这样轻飘飘地放过，属实难为冯晟所料，他陷于懵然未能离场，忍着喉腔干涩，撕扯出声：“你既不齿我的手段，将我杀了即可，何必故意施出这样恶心人的伎俩？”
瞿歆遥遥头，神情当中分明透着不耐，开口时竟还持得住冷静，丝毫不显轻慢：“各人所择门径不同，只要取胜便属上乘，瞿某原本也想好好领教阁下的高招，可阁下既已先前的那招为必胜之途，为瞿某轻取，想必多年侥幸于此道，于旁路并无深研。
适才嗤阁下所秉门径为小道，乃是失语再先，此途博大精深，阁下想来尚未得其中精髓，还望日后勤加钻研，若有非凡进境，再来向瞿某讨教不迟。”
此言很快博得一众人的称赞，冯晟自知丢人，愤愤然将手一甩，很快远出了众人视线。
景迟懊悔极了，生怕所请的这百余人中，还有类如此等的角色，当下急一定念，高声大喊：“瞿大侠的本事，诸位眼下都见过了，还望尽快定个决断，愿意承教于他的，都请站出来，一一教瞿大侠看过。”
其实这些人来此之前，以为景迟事先说的话，不过是为了吸引人所设的噱头，自从明江楼一会报出丑闻，类似这样以一个瞿姓男子为端由，招徕各处好武之人的骗局就层出不穷，他们肯来，还是因为景迟舍得一人送予一两银锭，却是未经请就自随上这一众人的冯晟，所抱的心思最为纯粹。
就连景迟本人，此前一直未能与瞿歆当面会遇，眼下的所请，亦是半悬于心，难说有任何把握。
郑轩瞧不惯这群人逡巡不前，冷冷放出话音：“你们不想学，瞿大哥还不想教呢——”一转过头，口吻又热络得仿佛变了个人，“瞿大哥，劳你受这一趟累，我们现下便回去，不要睬他们了。”
经历此前的一重波折，瞿歆总算知晓，郑轩的种种举动都是为了让自己提振心气，以免继续困于此前的郁结。
眼前的局面，正好印证了他早前的推断，想要膺服众人，但有本领还远远不够，他原本的计划，是要么在金銮大会夺魁，要么觅个机会，战胜几名五大门派的顶尖高手，如今两途皆断，虽说多少闯出了些许名声，到底与他早先的希冀大不相同。
他想接下郑轩的好心，可是看着面前一众风仪皆缺，行止懒散的江湖人士，实然激发不了面对五大门派时的昂扬斗志。
迟疑未定之际，犹是郑轩打破僵局，小心挨近了他，附在他耳边悄声道：“瞿大哥，我知道景兄找来的这些人，各个你都看不上，可你连我这样的徒弟都收了，就说明你实是一等一的好师父，不按着出身将人分成三六九等，更何况再怎么不济，他们总归比那些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强些，这样一比，你已不知道好出了五大门派多少倍，你何不先试试，反正日后待你的本事真正传扬出去，再立一个新门户，攒一些带徒弟的经验也不坏。”
郑轩故意将语调起得轻松，瞿歆沉吟片刻，果然面上缓却了几分挣扎，景迟一看有机会开腔，忙不迭趁热打铁，“他们都是景仰瞿大侠才来到此地的，此前那位出手荒唐的，属实是个意外。”
“意外么？”瞿歆自言自语般地呢喃，“若能多几个先前那样的意外，才算是好的……”
成立门派毕竟与私授武技不同，倘若招来的弟子大都携了功底，那么在上面做师父的，多少能有一二个门生帮衬，可看眼下的境况，在场之中能稍让瞿歆瞧上眼的，为数实然有些惨淡。
念及此，瞿歆颇有种骑虎难下的怔然。
郑轩最怕瞿歆失望，再恢复到此前对人不理不睬的模样，忍不住对景迟提肘轻撞。
景迟并不认为自己有何过失，但见瞿歆面有难色，也只能收抑了热切，“这之中或有瞿大侠看不上眼的，且请他们在这里稍作比划，多少让瞿大侠鉴别鉴别，若是合意的太少，再让小弟出去寻访一趟，必定让瞿大侠满意。”
他这样说着，见瞿歆的神色并无明显变化，以为是对方信不过自己的诚意，正欲开解，瞿歆自先抢声道：“立设门户，绝非能成于一朝一夕的小事，还请阁下多允一些时日，让瞿某好好从头想过。”
景迟终于俟到局面开朗，当下极是殷切地用力点头：“不着急，不着急，瞿大侠有的是时间想。”
他正以为瞿歆会在此处拜别，是时候将身后的一众人打发离场，熟料竟见瞿歆在他身前疾穿而过，发出一声极具气势的暴喝：
“众位听着——”
众人皆为之一凛，瞿歆屏住声量：“瞿某非名门出身，亦无充裕财资，所有的，不过一身粗浅本领，众位若肯跟着瞿某，自是对瞿某再高不过的抬举，愿意留下来的，瞿某不能保证诸位一辈子任性潇洒，但区区□□饮，暂还不至令瞿某为难。”
所来诸人当中，不乏天生体格雄壮的强健汉子，听得瞿歆要请酒，顿时都难禁躁动，想要呼声附和。
差一人带头起腔，景迟极识眼力，当即扯高调门：“自今及后，我等唯瞿大侠马首是瞻！”
“唯瞿大侠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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