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怀璧>第51章

  

  景迟禁不住喜上眉梢,“要诛拿也拿的是五大门派,何妨我们这样的小角色?”

  “此言差矣,”在一旁默了良久的张岚兀自插言,“五大门派一倒,便等同于朝廷发出压抑武林的信号,譬如湛安王府这一类的角色,近年来何等的气焰嚣张,如今尚且还愿舍钱收买有本领的江湖人,等到气候已成,势必要反过来,横骑在你我头上,确如陈兄所言,这浩劫大抵即日将至。”

  景迟愤愤地狠咬牙关,“凭什么?他五大门派这些年来占尽了好处,从来不肯向我们多施一杯羹,如今遭了报应,居然还要牵连上我们,老天爷在天上看着,岂能这样一再地不讲理?”

  张岚一把将人拽过,朝对坐被打扰的二人拱手以示歉然,甫将景迟拽出客栈大门,就毫不收力地在景迟额头敲了记爆栗,“你犯的什么荤,当着外人的面口出狂言,掌门从前如何同你说的,你一句也不记得?”

  景迟心有不爽,当下僵着面孔,不声不响,却是张岚发出一声长叹,沉声接道:“这消息你我得尽快同掌门说了,万一五大门派真正遭遇朝廷清缴,不管武功习不习得,还是你我的安危最为重要。”

  景迟转过头,目光滞了又滞,他原以为,张岚的性子与瞿歆颇为相似,都是坦坦荡荡,因有一身本领为倚仗,从不顾忌旁人以武力作胁,眼下张岚的一番话,恰是透露了逃避之意,根本不是他所料想的豪气干云。

  “我看错你了,” 景迟怒声辄起,“我素来以你为长,将你当做除掌门之外心中最敬重之人,却没想到,你居然如此胆小怕事,见头不见尾的事,就能将你吓得抱头鼠窜,我本领远不能敌你,你却甘愿屈从这样的小人行径,我当真……我当真——”

  “你当真什么?”

  身前悠悠地抛来一句话,景迟先是一呆,即刻辨认出来人的五官,腔调顿时从疏离转为热络,“张岚,你快跟掌门交代了,由你自己说,多少还能留个体面,倘要我来说,我肯定——”

  “够了,”瞿歆冷冷打断,“我沐青门没教过指点人说话的本事,你要收揽生徒,大可以另寻他处。”

  瞿歆这一言,更落实了景迟眼下的不受待见,他含着满腔郁愤,丢开了所有顾忌,一把揪住瞿歆的衣领:

  “你们各个都厉害,就我没本事,活该被你们欺压,可你们也该知道,再窝囊的脓包,也不是生下来就为受气的,这三年间,你们吃的穿的,哪个不是靠我经营的?傍上了新的,就全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原不该与你们同路,芝麻大的门派,果然出不了个有识见的掌门,哼,往后最好是再也不见,二位好自为之。”

  景迟自觉说尽了不甘,一时格外的畅快,正要抬腿移步,眼前却蓦然一黑,霎时消光了所有的念头,再不辨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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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春楼内,人众攒集,竟是比数日之前举办武事的那日还要热闹上不少。

  傅征早早立于堂中,一应招待礼仪措置恰当,客套寒暄之语,更是采纳自如,令众人颇感意外。

  按傅征的说法,这是一场犒赏众人的宴会,以慰众人远自四方而来的辛劳,虽则当日比武的风头为他一人所抢,没能定出各家门派的高下,这样的表示,毕竟好过冷冰冰的刀剑切磋。

  当日伪造铜券一事,傅征还暂未作出交代,众人名义上是捧场,是为了应和傅征身为会首的崇高地位,但实际到场的目的,大多都是想一探究竟,看看傅征到底要以铜券作何文章。

  众人虽多为不习文字的武客,到了攸关命运的关键时刻,也都能屏住耐性,围坐在一处集思广益。

  只看铜券本身,实然无法给众人造成真正的威胁,亟需弄清的事实主要有两项,一是傅征借何种势力得以伪造,二是登记众人长相姓名的录薄眼下存放在何处。

  铜券掌在各人手中,若有隐患,自行销毁即可,难以触及的,实是傅征手中所留的凭证。

  有五大门派与世家生隙的前债在先,低一等乃至低数等的门派,如今都为紧张的气氛所慑,行事比从前越多了顾忌,如此一来,傅征手中所掌的把柄,更是令众人无法安枕。

  虽是眼见傅征礼节周到,言语不失风趣,尽心尽力地想要让场面变得轻松,可只要入了座,很多人的面上便蓦然一紧,时时都透着警惕。

  等到菜色上齐,场面更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僵硬和尴尬。

  对傅征此人,除了瞿歆这样本就所惧甚少的人物之外,再难有第二人敢于对其付以“信任”二字。

  毕竟,两方尚未谋面,众人就先已落入傅征事先布置的算计,就算傅征声称想聚结力量,号领众人打破五大门派稳居上层的格局,也不惜将所学尽数展露,让众人相信其本领超凡,但毕竟时日尚短,又有饮剑山庄覆灭的惨果在前,轻易付诸信任,即是以性命作赌,没人肯为一个过去从无瓜葛的年轻人奉献到如此地步。

  各人犹豫迟疑的面目,都被傅征逐一刻入眼中。

  满堂宴席,唯有瞿歆所在的一桌有人举筷,他似乎颇不以为意,笑容尤是云淡风轻。

  傅征本没定下自己的座位,随手拽出一个坐墩,便就在张岚侧首挤出一个位子,与瞿歆面对而座,“瞿掌门较我年长,我先敬瞿兄一杯!”

  瞿歆闻声便动,神态颇不失恭敬,引领附和的声音,向来都是由景迟来起,郑轩回觉这一处异样,从容站起身,暂时顶替了景迟从前的角色,其余的弟子先是诧异,不一时也都反应过来,相继站离座位,冲傅征捧杯。

  直到傅征饮尽杯中冷酒,其他席坐才零星有人举筷。

  柳跃最是按捺不住,直奔一只鹅腿抢先出筷,张岚与他挨邻着,一瞬也不犹疑,翻转手掌,稍稍在他腕间一扼,便使得他整条手臂都酸麻不已,不得不收回动作。

  “我不动就是了,干嘛下这么狠的手?”

  张岚默不应声,目光只在瞿歆与傅征二人间游移。此时谁先动筷,俨然成了决定日后谁来主事的焦点之争,他这里剑拔弩张,当事人却犹是云淡风轻——

  傅征一面低头浅笑,一面坦荡出手,将光泽诱人的鹅腿夹入柳跃的碗中,“一个不够,给你再上一整盘。”

  柳跃看着碗中的鹅腿,两眼发直,涎唾一阵阵地泛上来,早已管束不住腹中馋虫,可他任是这样馋得神志不清,手心却似钉在了桌面上,只能见到指尖不安分的弹动。

  “怎么,”傅征谑声反问,“这里的做法不合你的心意?”

  鹅腿上浇了蜜卤,甜香喷鼻,柳跃常年混迹市井,只是闻着,就知道这是自己从来不曾尝过的美味,但张岚给他的教训在前头,当下只能咬紧槽牙,与涨至巅峰的欲念相抗,几要昏厥的一刹,却是瞿歆笑出声来,声音高亢洪亮,足以递至堂中的每一个角落:

  “想吃便吃,傅公子还没定下规矩,何必这样扭扭捏捏的?”

  瞿歆说予的俨然不止柳跃一人,半晌面面相觑后,众人纷纷放松了姿态,虽然鲜有人敢同傅征对上视线,多少缓却了僵滞,有了寻常宴饮时的嘈杂活络。

  呈上的菜品样样皆珍,对一众财资有限的江湖人而言,实为毕生罕有的招待,宴席刚开始,还有人执拗着不肯下嘴,以傅征有可能给众人下毒为借口,怎样也不肯夹起筷子,待到碗碟罄空,杯盘狼藉,此前铁了心的,凡有一小筷入口,各都悔青了肚肠,过激些的,甚至想着就算中了毒也值当。

  食饱过后,即是更放纵地饮酒,见傅征并无压抑众人的表现,有人便起了猜枚划拳的场子,场面愈见混乱。

  却是酒量堪称无穷的瞿歆,这日偏偏没有海饮,除了应和礼数,居然连开腔都少有,倒是任由傅征与自家的弟子攀谈。

  门派何时兴起,人数几何,立居何地,每日功课是否繁难……傅征问的问题,人人都插的上嘴,没经得一二刻,除张岚和郑轩外,其他的所有弟子几乎都不自觉地将傅征当做了同龄好友,愈发少了顾忌,越来越口无遮拦。

  经傅征有意牵引,话头渐渐聚在了瞿歆身上,柳跃心思跳脱,才起了一个念头,不及深想就抢断了旁人的话音:“傅大哥,你那般厉害,可知我们掌门哪里还欠些长进?”

  此言俨然有冒犯之虞,张岚正变了脸色,想要出声厉喝,却是瞿歆扯出笑容,淡然回应:“瞿某自知不足甚多,望傅公子不吝赐教。”

  “瞿掌门客气,”傅征轻嗤一声,随即将声量迫高:“满堂俊杰,所耽的弊病,清理起来都不甚难,除了瞿掌门,还有哪位想得我傅征的指点,且请走到我面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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