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怀璧>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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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瞿歆以罡力灌注,未起怒腔,声音却犹具威慑。

  众人均自噤声,瞿歆甫一出手,便攥住了景迟的领口,不甚着力地一抛,已使景迟失了重心,落地时斜身一歪,一连在地上滚了三圈方才歇定,这处狼狈一显,围站在旁的其他弟子各都慌忙将身让开,很快清出了通路。

  掌柜的在下首瞄见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挑,竟忍不住要勾出个笑来,他厌恶自己配合面前这一众人,当即别过脸,防备得尤其谨慎,奈何众人的焦点本就同他无干,根本无人在意他的一举一动。

  景迟艰难从地上拾起身,一腔激愤,竟不受瞿歆削挫,“掌门,咱们今日便是要动身回津州的,是也不是?”

  瞿歆冷哼一声,接道:“你想回,现下就可动身,我绝不拦着。”

  景迟怒极攻心,即刻涨红了脸,“那小子岁数还不及我大,武功固是强了些,可除此之外,他还能给咱们什么?自己一身的麻烦官司还没解决,偏要拉上我们随他一道,他倒是有信心,可我们与他从无纠葛,白白地赔上去,难不成这样做,就能按着掌门此前说的,不辜负我们这三年来下的苦功?”

  瞿歆冷声反嗤,“有苦功,那也是旁人下的,与你有何干系?”

  景迟不甘地歪着头,试图从弟子当中找个人附和自己,正无言间,却是角落里的郑轩挤出头来,低着头怯怯地道:“当年要瞿大哥当掌门,少不了景大哥的出力,我们做徒弟的受益良多,总是对瞿大哥万分感激,傅……那个人,虽是以武服众,本领惊人,但他毕竟——”

  “不必说了。”瞿歆冷声打断,“今日想走的,现下就从这里离开,出去了以后,别说是我沐青门的弟子,瞿某所定的决断,瞿某自能负责,不消诸位分神挂心。”

  郑轩的印象之中,瞿歆从不曾以如此绝情的口吻与人说话,此时的言下之意,俨然将自己也包括在内,如若不依照瞿歆的想法,便是连他也不容被赦免,要将此前摊开的情愫决绝斩断。

  众人其实并不在意跟着谁做事,他们起先奔着瞿歆而来,都是为瞿歆的武功所折服,当日又的确见了瞿歆不敌于傅征时的情形,因而瞿歆冷色一出,立时便减了执着,各都面有讪讪。

  有了此前的一遭面遇,郑轩虽是思绪复杂,对于傅征的不信任,总是比各人都要笃定,他见一众人纷纷退离,便尾随瞿歆进了厢房,他前脚才入,瞿歆忽一旋身,已将门壁摔紧,偏不容还想试探的景迟入内。

  瞿歆给了二人独处的机会,郑轩却莫名慌张起来,口齿磕磕绊绊,“瞿大哥,你但凡做事,必定有你的道理,似我们这样目光短浅的,都不好置喙什么。可是与人结交,总还要看一个人为人如何,当年救了我的那位恩人,这三年间性情大变,不好说是不是因于傅公子的缘故。

  “恩人从前肯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舍命相救,如今却是那般冷淡,你当日也有过见证。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倘若傅公子是个良善的端方人物,必不会牵累恩人到如此地步,你想借他之力,我实在……”

  言及此,郑轩已不知道如何再继续说下去,瞿歆眼中澄澈,并不见损耗耐心,倒似颇期待郑轩道完下文,这晌没了接续,他方才徐声开口:“你同我实话讲,你同你那位恩人,除了救命以外,是否还有别的纠葛?”

  闻言,郑轩忽而回想起当日瞿歆突然着恼的一幕,至此终于得到解释,先是觉得啼笑皆非,即刻又涨红了后颈,“怎会……恩人他,当是有意中人的……该当是傅公子,你问问赵阁主,便就都清楚了。”

  瞿歆展眉一笑,确是多日以来难得一见的舒朗,郑轩本就羞赧,如此更是看得眼中一滞,正还犹豫要不要再作解释,瞿歆竟蓦地迎近一大步,下巴几乎立刻就要挨上他的额头。

  郑轩本能想退开,却还来不及动作,先被瞿歆以臂为笼,不由分说地圈揽入怀。

  “你我如今,可是应该这样说话?”

  只这一句,就足以迫得郑轩头皮发麻,他不敢去迎瞿歆的视线,更不敢将怀抱推开,思绪一下子驰回了委身于人的从前。

  瞿歆越是待他珍之重之,越是有心徐徐迂回,他便越按不下心内的惶恐难禁。

  见怀中人回应迟缓,瞿歆索性埋首探入郑轩颈间。郑轩回觉要躲的时候,已然错过了时机,不止整张脸赧得通红,连脚下也麻软到支承不住。

  正觉难以为继,郑轩的下盘便蓦然一轻。拦膝将他抱起,由瞿歆做来,竟似全不着力的一般,尤其的轻松随意。

  午时将至,正是一天之中光亮最盛的时候,瞿歆却一刻也不作稍带,着衣厮磨过后,更迫切揭出亵衣之下的白腻。

  郑轩抗拒不得,挑足一勾,只来得及将床帘拢至一半,便于懵懂中被瞿歆裹挟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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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一入夜,金桐客栈里就汇集了不少武人打扮的生客,像是瞒着掌柜早有约集的一般,堂厅内的所有坐席,不到二刻光景业已占满。

  比起旁桌划拳捧碗的热闹,景迟所在的一角,却是少见的清寂。

  自从忤了瞿歆的意,整整半日下来,他再找不到一个愿听他论今说古的同门。

  在自家亲戚当中,景迟的学问只能算是微末中的微末,但沐青门中大多人出身贫寒,最过分者,甚至从不曾有过识字的机会,他借着从前的耳濡目染,总能道出些同门们不曾知晓的典故,加上对几个演义本子尤其熟稔,颇能评点一番历代兴替之交的英雄人物,因而极易引得门内青少弟子的追捧。

  此行出来之前,有时他一开讲,便能聚出一副不逊色于说书馆的热闹场面,往往要等到瞿歆出面才能有收束。

  而今出来这一行人,皆是瞿歆最为看赏的武痴,平日里最是不屑景迟招徕听众的行止,打从离开津州的当日,景迟就有种将要落寞的预感。

  果不其然,归程还未定,他已落得一个冷冷清清,只能孤零零地入座,在角落里听旁人的墙角——

  “你说,咱们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出身?门派?联盟?帮会?”

  “看那小子的意思,该是我们都还依着过去的身份的归属,只要奉他当头领就成。”

  “那有甚意思?还以为他当日那样逞风头,原是个倚仗不浅的,谁知道不过是挂个虚名,不能捎带着我们鸡犬飞升,当真遭了他的骗。”

  “哎,这世上的事,谁说的能样样作数?便就是五大门派,为了应承那些富贵出身的,如今也沾了一身腥,使尽办法也甩不脱,你我能有今日,已是莫大的不易,还是少些抱怨的好。”

  景迟听见这两人议论五大门派,当即按捺不住,甫一站起,就整个人往邻桌倾去。

  他这一时赶得太急,连身形都没持稳,重重在桌角一磕,痛得忍不住嘶叫出声,正在相谈的两人都以为他是喝醉了,一人当机立断,就要以擒拿手法扼住景迟的肩背,却被恰巧经过的张岚阻下,“你好好吃你的饭,招惹人家作甚?”

  两人经了搅扰,对张岚的突然插手自然无法满意,但因张岚教训的是自己人,不好冲着张岚呵斥,当下只得抑住恼火。

  动手的那人改爪为拳,轻嗤一声,便不欲多言语,反是挫了激动的景迟不依不饶:

  “敢问阁下,适才说及五大门派,除了三年前的一遭,他们近日……莫非惹上了新的麻烦?”

  真正看清景迟的五官,这人才隐约想起来,他似乎曾经见过这张面孔,再看向张岚,顿时又惊觉,这人分明是当日瑞春楼中有过比试的对手,自己还败得尤其彻底。

  “原来是张兄,失敬,失敬!”

  张岚启齿一笑,稍带邪气的眉眼,将一正色,竟显得格外诚恳,“陈兄客气了,这是我沐青门中的景迟,做事有些没规矩,适才有冲撞处,都非有心之举,陈兄切莫同他计较。”

  其实人情往来,应付生客,景迟并非不擅长,但因对五大门派的境遇过分好奇,因此才没能秉住矜持。见张岚稳住了场面,他便也无心惦记张岚的指责,即刻又扬声追问:“五大门派遇上了何种麻烦,快说!”

  被唤做“陈兄”的这人摇了摇头,面上交织着无奈与轻嘲,“你这般心急,怎会拖延到今日才寻人问消息?”

  景迟被问得一怔,这人并未乘势逼迫,只悠然接道:“几大世家纵了他们三年,该是时候见到对自家子弟用心教养的成果,哪知这些个纨绔心高气傲,总是不愿同寒门出身的生徒切磋请教,三年虽则有一二长进,仍与真正的翘楚相差甚远,这便归结为五大门派存意偏私。如此便有了几大世家笼结百名官员,向朝廷联名上书的一遭,眼下朝野内外,皆是一片诛拿之声,弄不好……不日就有一场武林浩劫发生在你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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