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怀璧>第53章

  

  听得傅征此语,众人看向陈经的眼神,霎时从愤恨转为同情。

  迄今为止都无人主动招惹过傅征,尽管如此,众人所经历的种种手段,都使得他们对傅征颇有隐惧。

  在场之中,唯一能与傅征相抗稍久的,只有瞿歆一人,陈经虽是用功甚勤,但在真正有禀赋的高手面前,根本不值得一瞥。

  傅征按而不发,在诸多人看来,无疑是酝酿怒火的表现,一旦倾出,要见证的,即是陈经身披鲜血,当场就戮的惨怖情形。

  场面一再为死寂所据,打破僵局的,却是许久没有开腔的瞿歆:

  “傅公子,我等都与五大门派有不小的冤仇,何不就此立了报仇的谋划,届时朝廷定下处置五大门派的章程,不管是否会波及我等,看看五大门派的狼狈,寻隙落井下石,总也是个毕生难觅的机会,何不好好利用?”

  话音落毕,众人先是琢磨了一晌,交传一阵,面上都活络了气色。

  一人环顾了一周,压低了声量对同伴道:“他说的是个好打算不假,可贸然赶过去,被朝廷归为五大门派的同党,岂非等同于自投罗网?我觉得,还是不要乱来为妙。”

  “你说的极是,跟不跟这个傅庄主,咱们掌门都还没敲定呢,再搭上这一件,把咱们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弟子统统赔进去,能落得什么好处?”

  搅起喧嚷的始作俑者瞿歆,走近傅征时尤是从容不迫,“傅庄主,你隐迹三载,所等的,难不成是携同我等继续蛰伏?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我与五大门派之仇,今次错过,只怕日后再难亲手得报,届时于傅庄主而言,必会成为毕生难圆的一桩遗憾,瞿某身为下属,断然该以忠言相告,还望傅庄主求全定夺,莫要为前尘所惑。”

  瞿歆如此说法,本是傅征犹豫的关键所在。这个热闹,他非是不想看,可他并不想在根基未稳之时,就舍弃掉从前与聂堇一同定下的谋划。

  他忽而想起临行之前,楚敬川最后说与他的一番话:

  “须知世事难料,有身不由己之时,切勿僵执于所谓原则。风云变化,你若志气坚定,必会掌于你手,切莫因小小波澜而踟蹰不前。”

  被瞿歆说动心的人不在少数,各人眼中,充斥着期待与迟疑混杂的微妙色彩。

  傅征曲起手指,在桌角轻轻一叩,随即朗声:“三日后,愿随傅某前往津州之人,速速在此写下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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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醒时分,景迟渐渐感知到身下的颠簸,浑噩中挣扎起身,甫一睁眼,对上的即是张岚和柳跃冷热迥异的两张面孔。

  “景师兄,你总算醒了,咱们马上就要到津州了,你要捎带的土产,我都替你置办好了,掌门只允了我两个时辰,险些跑断了腿,等回去了,你必须得好好请我一顿,不然这样的苦差,往后可千万别再指望我。”

  景迟揉了揉眼,又掐了掐耳廓,确信自己耳力和眼力都无折损,疑声接道:“掌门呢?”

  柳跃笑盈盈地应答,“前面那辆车上。”

  想起当日对瞿歆的顶撞,景迟直到这时才激起心中余悸,“掌门听了我的,把那个姓傅的撂在鳞州了?”

  张岚发出一声冷哼,截断柳跃的回答:“还做着梦呢,别搭理他。”

  景迟本来耷拉着肩背,坐得骨相全无,闻言立时将头颈拔起,“我当真清醒了,你快说,那厮后来如何了,你们拂了他的意,他有没有再同掌门打起来?”

  “哎——”柳跃难得作出老成口吻,边摇头边道,“傅公子武功又高,积蓄又多,掌门跟着他,未必是件坏事。景师兄,我劝你今后还是少说傅公子的坏话,人家现在可是咱们的正经头头儿,想巴结他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咱眼下所乘的马车,都是傅公子慷慨施予的,你已受了人家的恩惠,千万莫要再不识好歹,又去触人家的霉头。”

  言下之意即是说,自己此前苦口相劝的话,瞿歆一句也没入耳。

  景迟抚着胸口,颇有种难言的窒闷,他勉力捋顺气息,再开口时,仍未抑住面上的狰狞,“他既执意要跟着那厮,为何你我眼下又在回津州的路上?”

  柳跃被景迟盯得冷汗直窜,回头瞥了张岚一眼,却见对方双目紧阖,根本懒于理睬,思忖了一会儿才怯怯应道:“掌门跟傅公子商量的安排,我们只有照办的份儿,哪里敢多嘴打听。”

  在景迟眼中,柳跃本来年纪尚小,玩心又极重,一路出来,哪里热闹便爱去哪里凑瞧,指望这么一个人高瞻远瞩,无异于天方夜谭。他因而自嘲一笑,“似你这样的,的确是讨喜,我既是个不受待见的,理该尽快下车,少去讨人家的嫌,二位保重!”

  正待喊住马夫,景迟便感到后背传来一阵刺痛,当下眼前一黑,又为闷重的昏沉所扼倒。

  不用再受追问,柳跃毕竟松了口气,当他将人翻转过来,瞥见景迟面上残留的痛色,忍不住又道:“师兄,你劝住他就是了,何必又将他打晕?”

  张岚双手抱胸,声腔慵懒地应道:“掌门交代的功课,明日就要考较,你有闲工夫耗在这厮身上,还不如闭上嘴,想想明天怎么应付。”

  张岚自从上了车,说过的话只有寥寥几句,柳跃想缠住景迟,实是无聊得发闷,想找个开解的乐子,奈何被张岚看破了心思,当下只得闷闷地应了一声,却不安稳坐定,而是掀开车帘,将头探向窗外。

  “师兄,外头下雪了。”

  张岚“嗯”了一声,仍旧维持闭目养神的姿态,面上丝毫不见波澜,柳跃却兴奋不减,“要是今晚积上了,明日见到阿成阿锐他们,就能堆雪玩个痛快,哎呀……雪还不大,怎么车就停了?”

  话音未落,马蹄踏动的声响已然放慢了不少,张岚蓦地弹身而起,直挺挺地立于车厢正中。

  柳跃诧异极了,正要开口相询,却被张岚重重地比了一声“嘘”,刚发出这声,张岚便斜身一闪,整个人紧贴在车内板壁上,手按刀柄,面色冷肃,俨然如临大敌。

  马车停下不一时,车外传来的纷杂响动,再不容柳跃忽略——脚步声,落蹄声,微弱的金鸣声,当中间杂风雪呼啸的寒声,自官道远端,源源不断地挨叠而来。

  车帘未掀,柳跃颠簸了一路,至此竟莫名为冷意所摄。

  没有人同他描述,他却能想象的出,外面眼下是何场景。

  兵甲重围,弓|弩遍设,他一向自诩胆大,可在这样的场面之下,实然无法将恐惧完全抑住,一旦惧意加重,外面的寒风就仿佛无孔不入,霎时激起了一阵接一阵的冷瑟。

  柳跃蜷缩着身子,已然能够看出神思飘离的恍惚,张岚察觉他的异样,正想用眼神安抚,哪知竟在此时从头顶传来重物坠击的闷响。

  于此同时,车帘的一角也被掀起,立时便有映着冷光的利刃穿刺而入,柳跃再顾不得害怕,只依着本能引剑而出,交击几下,对方仍躲在板壁之后,不肯显出身形。

  经得短兵相接,柳跃反倒定了心,腕间动作越发灵活,让施展受限的对手越发招招受挫。

  原来前面的车子事先停定,正是选了不方便弓|箭围射的一处桥面,前来试探的,虽是功底不弱的武人,但毕竟并非真正擅长突袭刺杀的杀手,很快就相继触壁。

  柳跃得了空闲,外面的响声歇停了好一会儿,正令他十分不安,忽又听得一人长长拖着嗓子,尖锐又高亢地喊道:“好一众目无王法的刁民,睁大你们的狗眼,走出来看看,你们惊动的是谁的车驾!”

  此人一开口即表明了身份,柳跃非但不感到惊慌,反而恨得咬牙切齿,毫不在意收束声量:“谁做奴才谁便是狗,冲我们开这个口,他不止瞎,还蠢得要命。”

  张岚轻嗤一声,也以如常的声量说道:“这厮故意想拿皇帝的架子压你我一头,我猜,今日他背后仗着的,偏不是皇帝本尊。”

  柳跃得了鼓励,口吻更不收敛:“就是皇帝来了我也不怕,大不了砍头凌迟,何必纵着他嚣张?”

  “这里离津州还有一段,离京城更远,这阵子天也快黑了,却不知道,这厮背后的主子,究竟打算往何处去。”

  柳跃固是嘴上得了宽纵,实际却无一分闯出车厢的心思。当下专注地听着张岚说话,正想附和,又听得一点微弱的风声,细细分辨起来,他才觉出这一声虽是破空而来,却隐带铮鸣,该是由飞掷的兵器发出。

  猜测才定,桥头一端登即传来凄厉的嚷叫。

  拖曳在山谷窄径中浩浩荡荡的一众兵士,几乎无一不被这声惨叫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柳跃亦不能免,正想调动内息稍稍抑住,一道颇为熟悉的洪亮声音蓦然临至:

  “里面的贵人,瞿某要取阁下的首级易如反掌,倘若阁下顾惜性命,烦请尽快让出一条道来,莫要耽误我等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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