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怀璧>第74章

  

  张岚顿时有种遭了人玩弄的恼怒。

  “傅庄主,我敬你一声庄主,最敬重的,无非是你说话的分量,适才你答应过什么,如此短的光景,理不该忘。”

  张岚扭头即走,聂堇弄不清缘由,疑声朝傅征道:“我记得……上回见到这位张兄,论人论事,都对你不失恭敬,方才却是怎的,难不成……那个瞿歆,没从那座地堡里闯出来?”

  傅征侧贴着脸,勉力抑住失笑,聂堇虽未将他的面部翻出来,借着肩头的耸动,已然猜出了大概,但低头追问时,犹然不减关切,“你之前的伤……可都养好了?”

  比起被聂堇拆穿装病,傅征更不想错失与聂堇亲热的机会,聂堇才问了这一句,他便高高地纵出一段,在堪堪顶上洞壁之前,方才止住腾势,垂降至地。

  种种孩子气的表现,无非是久别未见的冲动所致,聂堇说不上如何讨厌,只是心疼一番折腾下来,好不容易将养好的身子,又有某处意外遭了伤损。

  忧虑投在眼中,傅征立时看得分明,“你指点给瞿歆的那桩机缘,他已经闯得了,严公子刚刚送来的消息,你若来得早些,说不定能与他迎面遇上。”

  “既是那般,自然再好不过。”

  聂堇神色浅淡,口吻平静,傅征却听得出来,这句话里,似乎颇透着几分惆怅,“怎么,你跟那厮还没打过几回照面,现今就牵挂上了?”

  聂堇将拳一引,落在傅征胸口的时候,不自觉又收了力道。

  蹙着眉头,既知掩藏无用,聂堇便不再僵着一张脸,虽然满添忧色,但表情毕竟鲜活了不少,“那地方,本是师父寻给你的历练之所,你如今武功虽高,但按着师父的评断,尚有一重进境,短时内需要取得,脱不开要借用外力,你抽不开身,大可以再等一段时日,缘何却要——”

  将手抵在聂堇额间,傅征的神情,一半欣喜,一半嗔怨,“旁人不懂我,要我多费解释的口舌,你同我相熟了多少年,如何用心,还要让我直接说破才能让你领会么?”

  聂堇激起感念,轻轻叹了口气,念头一转,又惊起一处疑惑,“我来时在路上听说,这次退敌,借的是重逾万斤的火|药,京城所有的武库加起来,都不及当日所用的一半之多,却是谁人予了你的?”

  “确是有一个人,”傅征轻笑一声,“一个颇有能耐的妙人。”

  自傅征口中得到如此之高的评价,实是聂堇这么多年来仅见的唯一一人,当下忍不住接问:“什么人,我此前可曾见过?”

  傅征比出一指,故意落在聂堇眼中,边晃边道,“日后有的是你二人见面的机会,无须急在这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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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昺宸街上,崔逸领着当日讪讪而归的一众手下,上次的狼狈走散,距今已经过去了近一旬的时间,人人脸上都还存着怨色,尤以孙禄的神色最为难看。

  他原本眉毛浓黑,眼角向下,不生气的时候,看起来还恹恹的,并不甚凶,一将寒色摆在面上,就显出极分明的恶人气质,接连撞见几个小孩,都因为他的凶相夺路而逃。

  崔逸走前也劝过,但孙禄总是紧咬说法,称当日所见的那个姓张的病汉,连同崔逸遇上的装扮讲究的一群人,正好都是官府悬赏的那一众江湖人的同党,言里言外,虽然不曾直接道破,崔逸总是知道,孙禄的意思,无非是想说自己引狼入室,把不该结交的人当作了朋友。

  眼下众人连基本的吃食都成问题,若非寻得了一处荒草掩覆的破庙,这些天来,便是连一处容身之所,他们也敷衍不出。就算要起内讧,为了生计,也都不得不滞后再议。

  有了前次的被人摆弄,孙禄一改从前的立场,崔逸原本还想议一议搜寻悬赏的谋划,程青先起异议之后,孙禄当即附和,眼下众人的打算,就转成了各人分往各处,能干的混几日打行,平庸的干些杂活,再不顶事的,就装成叫花子乞讨,既然来了津州一趟,起码得挣出一笔回程的盘缠。

  如此打算,其实并非这一众人转了性,想弃了一身功夫,争求在白道上混个安稳行当,更切实的原因是,津州设了城禁,这几日来,盘查愈来愈紧,遥遥见着有人被抓,任是自诩经验丰富如崔逸,也不敢说自己有能够出城的十全把握。

  为了拢回孙禄的心思,这数日来,崔逸不管走到哪儿,都一直对孙禄步步紧趋,不熟悉的人看了,弄不清的还以为孙禄才是这里的头目,频频使动手下,冲自己点头哈腰。

  崔逸其实根本不计较谁居首,谁居末,但一帮兄弟的尊敬,总是对他的认可,他欣然受之,长久已成习惯,如今却因一朝失足,被多年跟得最紧的两人揭破了脸,尽管自以为心胸广大,不待见显在面上,总归教他难做,在心中长成了一个消不去的疙瘩。

  “何必做这么勤,兴许过了今日,明日城禁就解了。”

  明江楼办了一场婚宴,两人接下一家打行的招募,在宴会外厅顶充仪仗。

  过了对拜的一节,宴席上的人,吃的吃,喝的喝,更有不少人,启了赌酒的场子,各有各的闹法,场面满目荒诞,原本站得端挺的仪仗,接连有好几人,被酒桌上的人牵引了去,剩下没入席的,要么倚着柱子,一个人发懒,要么就同座上的酒客无二,想起什么便说什么,大段大段地扯闲篇。

  既是自家兄弟,拉着孙禄解闷,崔逸觉得最为稳当,但不论怎样想法子起话头,得来的反应,总是孙禄眼露不屑地将嘴角一撇,以示自己毫无兴趣。

  当大哥当到这个份上,没脾气如崔逸,受邀饮下几盅酒,再按不下多日累积的愁闷,对着邻座的一个生人,将酒气一喷,囫囵着口齿便道:“孙禄,你好好说说,这么多年,我待你薄是不薄?”

  被抓住的一人将醉未醉,同样囫囵着舌头,“谁要管你,我待别人如何掏心掏肺,你不一定赶得上我。”

  崔逸用力将头晃了晃,稍稍迫出了一丝清醒,身后坐着的一人,却不知出于何种考量,将斟满的酒杯递到崔逸嘴边,“大喜的日子,只管醉个爽快,提那些糟心事作甚?”

  “糟心”二字,正正说中了崔逸的关切处,酒杯转至掌心,他没怎么犹疑,就猛灌而下,一时觉得畅快极了,索性挨身上去,与先前对着说话的那人揽靠而坐,“听兄台的意思,应当也有一腔不平事,既有块垒,何不明敞些说出来?”

  被揽着的这人,因为崔逸揽得太紧,神色多少僵束了些,闻言用力挣了挣上身,不仅未得轻松,反被崔逸迫得更紧。

  挣扎未果,这人倒也不显得如何生气,恰是续着崔逸的话音,极配合地朗声接道:“他们有福分在这里喝酒,十成功劳里头,我景迟少说也得占上六成,但看他们的样子,有哪个是惦记着我的?我要是知道——”

  崔逸犹未理清话音里的意思,便有一个清亮的人声将话音打断:“景师兄,你莫不是耳朵不好使了,开宴之前,我们哪个没赞过你的功劳?如今我们打服了朝廷,日日都高兴快活,你还这样怨天埋地的,难道不也是糟践众位弟兄的辛苦?倘若当日将你丢到阵前,你以为……你还有在这里炫耀功勋的机会?”

  这晌说毕,附和的声音交错迭起,独自站起身的景迟,愈来愈显得无助而尴尬,崔逸犹然昏沉着,只觉面前这诸多人,对着这一人咄咄相逼的模样,与自己这多日来的难做何其相似。

  管他识不识得!借着酒劲,崔逸猛一下站离座位,举指便嗤,“你这小儿,这位景兄才不过抱怨几句,你竟放不过他,看年纪,人家也该是你的兄长,江湖人再是旷达,总不能乱了长幼之分。我倒想问上一问,场中哪个是真正看管你的,报上名来,我倒要瞧瞧,是谁立的规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敢以幼欺长!”

  张岚与柳跃傍挨而坐,听得这番逼问,先是眼皮窜跳,不一时又感到额角酸疼。

  将崔逸的长相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确信不是在断骓岭见过的人,这晌稍将心思一定,下一刹他便揪起了柳跃的左耳,“阁下,他乃本门年纪最小的弟子,任性惯了,确有漏失管教的弊病,今日是欢庆场合,有些不妥当处,还望阁下暂行容忍,往后若是再犯此忌,在下必会狠施惩戒,决不顾惜同门之情,如何?”

  柳跃忍着痛,静下念来思索,顿时觉出了不合贴,碍于窘迫,不得已抑住声量,小声对张岚道:“师兄,我方才没说过这人的坏话……你掐我作甚?”

  张岚犹在与崔逸对峙,懒于多分出一线余光,柳跃更加不甘心,索性扯高了调门:“掌门!傅大哥!这里有人说我没规矩,我的规矩,都是你们教给我的,你们都来替小弟作个主,看看这没规矩的……究竟是谁!”

  往日若非被逼得极了,柳跃都鲜少与他对呛。除了口无遮拦之外,柳跃实然沾不上“没规矩”三字,张岚自知说得有些过火,更怕安抚不住柳跃,当即松了掐在柳跃耳际的指关,改用另一掌去掩柳跃的嘴。

  未想手才伸到半途,忽而多出了一只手掌,堪堪拦在柳跃眼前,“哪个说你没规矩,指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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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们情人节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