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怀璧>第85章

  

  多出来这一人的声音,令场面顿时陷入惊骇。

  这人何时现身在此,众人之中,除神情不变的傅征之外,堪说无人察觉。

  湛安王府虽然没有够得上绝世高手头衔的武人,但四面防守严密,且在夹攻之下,能令当年的饮剑山庄甘败下风,在江湖人口中,总有几分难以窥破的神秘,教人心生畏惧。

  纵使是自负本领的这一众人,若非有傅征所领,他们断不敢孤身一人贸贸然闯至此地,可是乍来的这一人,走入的每一步,都显得格外从容,仿佛身临的不是危境,而是自家最常造访的玩赏之地,浑身上下都具着十足的悠闲。

  “宸睿叔,许久不见,你莫不是忘了还有我这个侄子?”

  听其人口吻,陈经渐渐寻出了印象,他与此人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尽管只是匆匆一瞥,他却对这人略看傅征时的轻蔑记忆犹新。如今看来,不止是对傅征,对着近在眼前咫尺的李宸睿,这人的姿态亦是目无下尘。

  自从踏入湛安王府之中,傅征纵是屡次发笑,也未见有一丝怯懦,但时及眼下,脊背都绷得十分笔挺,一见此人步入,此时颇出陈经所料,不仅不见警惕,从神色到姿态,无一不显得松弛,仿佛瞬时忘记了此行前来的目的。

  见得此状,来人身份如何,愈是令陈经好奇难禁,正想与身边人交流眼神的时候,这人施施然启开唇缝,发出一声极刺耳的冷嗤。

  “你许是好奇,我为何会身至此地。实不相瞒,我出来打探消息,本就是父皇的意思,你家这些年来借着朝廷的名义绞掠江湖,这些暗地里的行当,你莫不是以为,瞒得一时,就能瞒得过父皇一世?”

  李宸睿本来因为一再受惊,早是一副惶恐模样,时而肩背抖颤,见得这人现身,他却持住了镇定,回以一声冷笑,“七皇子,你借病不出,原来这多年来,从未改掉一身顽劣习性,胡乱攀咬的毛病,更有甚于从前。圣上如何想法,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在这里颠倒黑白,枉顾事实,教这里的明眼人看天家的笑话?”

  听得一声“七皇子”,众人交头接耳的焦点便转了向,纷纷置于猝然现身的这名来客之上,傅征俨然耐不下嘈杂,不悦地一挑眉,即刻扬高声量:“这位是严公子,他告诉傅某是何身份,如今他就是何身份,谁敢妄加揣测——”

  说着,傅征竟自袖间引出一把短匕,“便有如此杯!”

  甫将短匕一催,未见挨及杯盏,竟骤自傅征手中裂为两瓣,自两面坠在地上,震碎成数枚残片。

  傅征以何种手段将短匕带过适才搜身的场合,众人已无探究的机会,只见严江大步循出堂外,猛一旋身,便即腾上了屋檐。眼见两人相谈不谐,一方已横了心要离场,傅征不得已纵上檐头,紧随于严江身后。

  “严公子,傅某鲜少求人,今次之事,无你出面,势必不能成行,你就算与那厮过去不和,如何及得上傅某的杀父灭门之仇?我能忍得,你如何不能忍得?”

  严江侧过脸,笑意不失,眼角却浸透了寒意,“姓傅的,你大可不必追来,就算不与那厮相商,到了等朝那日,我也必不会临阵倒戈。”

  本来见得严江到场,傅征原以为诸事将定,再不消花费太多心思,即能了结眼前所临之局,未想严江竟然心思难猜,一言不合便动了怒,眼见要一去不返,他纵是胸中具足了把握,此刻也不得不转变想法。

  一待严江撒开步子,傅征追赶起来,倒也觉出了几分吃力。但毕竟严江积累远有不及,因而尽管乘着气性,舍足了力气,仍未撑上半刻,就已被傅征追及。

  “严公子,”傅征丝毫不见气喘,“你此番做法,可是执意要予傅某难堪?”

  严江本来面有赧然,但一对上傅征的视线,却偏不服输似的,目光径直,不作一丝躲闪,“是又如何,我乐得这般,挫挫某人的锐气,以免某人稍得一二顺遂,便弄不清天高地厚。”

  此种指摘,分明不符傅征一贯的行事,傅征却似深为认同,点着头随声附和:“傅某的见识,的确远不及严公子,你既对李宸睿那般了解,届时你二人一并上了朝,陈说利害,势必会令陛下笃信不疑,达成傅某的夙愿。”

  这一句本是恭维之言,却恰恰说中了严江最为心虚之处。要他与自己的父亲私下里谈话,他仗着多年受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可要当着众多朝臣的面,教他把场面拢得妥帖无恙,实是强他所难。多少年来被自己的师父挑剔不断的短处,敞露给一众没见过世面的江湖人也就罢了,对着一双双不放过一点边角的敏锐耳目,他纵是精擅虚张声势之法,也禁不住被这些人戳穿了虚相,直捅内里的软絮。

  有李宸睿来出面,正能补足他最不擅长的笼络场面。

  他尽管对李宸睿的为人讨厌入骨,但不得不承认,诸多人中,论及招徕声势,鼓动人心的本事,再无第二人能出李宸睿之右。

  见严江神色恍惚,显在面上的沉蕴目光,掀明了已有回转余地,傅征觑中机会,将要开口之际,身前乍然降临的一个影子,却使得傅征身形一晃。

  二人往来多日,对于傅征其人,严江不敢说十成十的了解,但他总是清楚,当今世上,傅征对付不了的人,夸张了说,除了皇帝,再没有第二个。

  严江暂未转向身后,这人落得无声无息,他一时没想起来转看,只顾着寻思傅征脸色骤变的原因,思来想去,只有自己适才的举动能做解释。他颇看不惯傅征惊惶时的模样,因而忍不住道:“姓傅的,我随你回去就是了,你何必这样哭丧着脸,就算我不出面,只有李宸睿那人替你奔走,要达成你的心愿,也未尝是件不可能之事。”

  话音尚且未落,严江的眼前忽而闪过一道残影,快到他还来不及看清这人的面孔,嗓间已经制于来者手中。

  “你做什么?”

  傅征迫出怒声,来人却不以为然,冷逼寒霜的声音,徐徐催近严江耳畔:“征儿,我之毕生所学,堪称对你倾囊相授,你不珍惜便罢,缘何连尊师重道的本分也全不遵守,得了我诸多要领,非但见不到有回报,还要冲着为师冷目相向,你难道不知,与你同入老夫座下的阿堇,如今是何等的佼佼之才?”

  在严江听来,这人的口吻循循渐进,尽管语中有怨,但毕竟不失身为长者的关怀姿态。未想傅征才见此人,面色便即转为煞白,莫说是持住对待长辈的礼数,仅是立稳于当下,看上去已然憔悴到难以自支。

  严江忍不住将傅征推了一把,“这人当真是你的师父?”

  倘依此人适才的身法来断,的确轻盈得异乎寻常,再以年纪来观,则更妥帖得寻不出任何异样。可看傅征的神色,却像是宁可从未见过此人,连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寒暄之语也无意道出。

  由此一来,严江愈发笃定二人的师徒关系。倘若真正不相识,傅征决然不作出眼前这番表现。既然曾经是师徒,如今这般僵硬,当中必定发生了一桩不小的冲突,乃至沦成眼下这般疏远的局面。

  傅征似乎根本不愿意说一句话,却在这人的逼视之下,几近咬牙切齿地启开唇缝:“是阿堇同你说的,我今日会在此地现身?”

  “这却是误会大了。你如今名声甚大,打听你在何处经营,只消打点打点府上的下人,自会有人一字不落地讲出来,根本无须为师费心寻索。”

  话外的意思,即是说傅征择人无方,侍奉在身边的,不过是为了财利,全无任何忠信可言。傅征自是知道,楚敬川这般说,实然与从前贬低自己的口癖相差无二,他却是因此寻回了冷静,寒声即道:“诸般事宜,我自有安排,不消你来插手。”

  这样往来,就算两人本非师徒,身为长辈的一方也难免会生气。严江不晓得二人过往有何龃龉,只觉傅征任性太过,但念及自己身份尴尬,到底没有能插口的余地,因而尽管心觉古怪,却仍是抑住了想要发问的冲动。

  “征儿,你我之间到底要生分到何时,你方能回心转意?”

  傅征双手抱胸,像是拥定了某样筹码,极是淡然地扬声相应:“我本来就是这般心思,你交予我的,我已悉数拿金银做了抵换,够你下辈子挥霍无忧,我本不是什么尊长爱幼之人,能做到这番,确系自阁下身边受益匪浅,武艺突飞猛进,但至于我如何行事,如何为我家饮剑山庄筹谋将来,都是我身为山庄传人的独一职掌所在,万不容旁人置喙,你若执意阻拦于我,便莫怪我将此前的进奉一并收回。”

  严江愈听愈按不住惊讶,不等对面之人开口,自先抢声:“傅征,此人既然当真是你的师父,武功之外,有些旁的关切,难道不是应分的?”

  话音未落,楚敬川便放声大笑,但未过多久,笑声里已隐可听出悲怆与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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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忘了放存稿,最近真的忙到脑子不够用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