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闹剧一沉浮>第二十九章

  被人裹在绸子里像抗麻袋似的扛在肩头的滋味可不好受,随着此人轻功起伏,肩上硬骨咯着沈非玉小腹,胃里排山倒海一般,他强忍着反胃,从红绸缠绕的缝隙里伸出手,问道:“这位公子捉在下前来,不知是出于何目的?”

  他虽然武功平平,但审时度势。

  先前暗自记录下对方行走路线,若不出意料,对方应该在往扬州城郊赶。

  师父没有追上来,能说明两种情况:一是对方轻功卓绝到洛闻初跟不上;二是对方有帮手,洛闻初被绊住,一时没追得上。

  前一种情况几乎可以不考虑。

  所以,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拐人事件。

  掳走自己的人男扮女装遮掩身份,且目标一开始就是自己……

  沈非玉心中一紧,恰好扛着他的人轻功踩树,借力飞跃,瞬间涌来的晃荡感使他揪住了对方后背衣服,脑子一刻不停的思考着:

  扬州城紧邻柳州城,会不会是沈家的人?

  紧接着,沈非玉便推翻了这个猜想。

  在柳州城,包括他爹沈明朗在内的所有人,都应该认为他已身死,沈夫人绝不会容许他爹在寻人上花多余的人力。

  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

  任死觉得很新奇——这个新奇不是指穿女装。

  肩上小师弟的身体一开始十分僵硬,既不挣扎也不反抗,问了句话后却开始捏他后背的衣服。

  他在紧张?

  任死在想法出来的一秒否定了它。

  小师弟上一秒开口语气很平稳,听得出他是真的镇定,那他又为什么要捏住自己的衣服?

  哦,又放开了。

  还细心的抚平衣服,——像在掩盖罪证。

  任死目视前方,不动声色的垫了垫身上人的重量,小师弟瘦得过分,抗袋米都比他重。任死开始怀疑这几年师父和凌绝派是否有虐待弟子的行为。

  沉默半晌,沈非玉颤声开口打破沉寂:“放我下来。”

  任死回过神,听见小师弟抽冷气的声音,赶紧找了处平坦的地方把人放下来,“怎么了?”既然已被识破男扮女装的身份,索性换回本音,“肚子不舒服?方才磕着了?”

  对方紧张的神色不似作伪,沈非玉心情复杂:“……只是有点反胃。”

  脚踩实地后,胃里的翻江倒海瞬间风平浪静,沈非玉动了动手,摸到剑柄。

  剑锋出鞘,刹那锋芒一闪即逝。

  红绸碎成片状,飘零落下。

  任死垂眸,目光落到横在颈前的软剑上,他的表情未见丝毫慌乱,反而眼神灼热:“看来我该对你的初印象有所改观。”

  “不知师父可曾向你提起,我名任死,是他第四名亲传弟子。”

  沈非玉没有因为对方这句话而松懈。

  “好吧好吧,我们换个话题。”任死口吻轻松得仿佛在谈论今天晚上宵夜该吃烤兔还是烤鹅,“小师弟你能告诉我,你是如何识破我的伪装的?”

  “声音、气质、容貌,我何处不似女子?”

  沈非玉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问题,愣了半晌,颇有些哭笑不得。

  方才在阁楼下距离稍远,都能认出,何况眼下二人距离如此近,在沈非玉眼中,对方的伪装更是漏洞百出。

  持剑的手始终平稳如初。

  沈非玉还不能确定对方那句话的真实性,谨慎地选择措辞:“公子常年习武,下盘极稳,走路和站姿皆与旁人不同。”

  再者,寻常女子不会有男子这般硬朗的骨架。

  任死闻言,陷入长久沉默。

  虽照着女子的装束和妆容倒腾了一身,却未习得女子的神韵步态,在能一眼识破之人的眼中,他画虎不成反类犬类,男扮女装,不伦不类,少不得奚落一番,然而他在沈非玉眼里却没看见一丝一毫的嘲讽与得意,那双眼睛干净得如同清晨露珠,纤尘不染。

  城内灯火远远落在身后,唯有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光耀四野,视物不难,甚至在这个距离,任死能清楚的看见沈非玉双眼一亮。

  “师父!”

  横在脖子前的剑收了回去,任死反倒不如先前镇定:“小师弟说什么呢,师父现在应该被我哥绊住脚脱不开身才对,声东击西不是这么用的。”

  “哦?”任死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声笑吟吟的:“那如何用?像你和你哥那般?”

  任死仿佛是被人捏住后颈的小动物,脸上表情精彩极了。沈非玉有幸目睹他的脸色由白转青,心里忍不住一乐,眉梢染上喜色,与洛闻初对视一眼,诸多忧虑如洪流飞奔,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闻初温柔的望了他一眼,随后扬起令人背脊发冷的笑容,“小四,见到师父还不转过来?”

  “不,你只是有师父声音的……”任死还在负隅顽抗,“——的妖怪!休要迷惑我,小师弟,师兄带你走——啊!”

  “走?”洛闻初扬唇,“你走得了么?”

  “救命啊,杀人啦!谋杀亲徒啊!!!!”

  这夜,杀猪般的叫声一直徘徊在扬州城郊,一度让住在附近的村民以为闹鬼,还请了大师来做法。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此时,沈非玉正抱着剑,饶有兴致的旁观这场“师徒反目、师父清理不孝徒弟”的戏码。

  师父向来能懒就懒,能邋遢就邋遢,对待派中弟子态度随和,却单独在任死面前露出这般神色,就好像任死是家中顽劣的小儿子,而他是对其又爱又恨的严厉父亲。

  这种类比,让沈非玉有些酸。

  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回想着洛闻初对待其他几个师兄的态度,渐渐走了神。

  师父对陆纪明,是一种信任,这名掌门首徒,洛闻初给予了相当高的信任与权力,可是当陆纪明的身份暴露后,这种信任带来的反噬,沈非玉仅是想想都替师父心疼。

  对燕林生,师父谆谆教导,苦口婆心,不希望他走歪路,在燕林生出事那晚,向来喜怒不行于色的师父竟然出离愤怒,暴怒情绪外露,虽然很快就止住。

  对自己,则是鼓励奖赏,培养自信。

  对待不同的弟子,他总能找到对应的角色,不一样的教导,一样的爱护。

  想到这里,沈非玉眼神愈发柔软。以前他想多知道一些关于洛闻初的事情,无论是凌绝派差点被灭门的那几日,还是日后攻打魔教。

  君生我未生,他错过了太多,所幸现在为时不晚。

  察觉有人靠近,沈非玉提剑刺去,来人躲开一击,叫苦不迭:“师弟别!自己人!”

  沈非玉看了眼被洛闻初追着暴揍的任死,再看向来人,不确定的唤了声:“师兄?你不是在被师父揍?”

  “我是任生,”他苦兮兮的说,“已经被师父揍过了。”

  原来是双胞胎兄弟。沈非玉脆脆的喊了声:“三师兄好。”

  任生任死常年在外,与门中弟子皆不亲厚,这一声师兄直叫得任生身体酥了半边,一阵舒爽,立即从萎靡不振变得精神焕发:“小师弟好。以前我跟你四师兄不常在门派,你没见过我们也是自然,以后啊,师兄罩你。”

  沈非玉莞尔:“谢师兄厚爱。”

  清澈的眼眸,柔软的嗓音,抿唇时唇边若隐若现的两个小窝,向来持重端方的任生一时有些手痒——小师弟怎么这般可爱,越看越想掐呢?

  殊不知任生顶着一张被揍成猪头的脸露出谜之笑容,显得愈发傻气。

  沈非玉移开目光,悄悄远离了这位师兄。

  那边,洛闻初再一次追上任死,给了他最后一击。

  “啊——!!!!!”

  .

  翌日清晨,一前一后被揍成猪头的任生任死来到洛闻初房门前,打算给师父请安。以前但凡被打,兄弟二人会买来好酒好肉献给师父,以期得到原谅。

  今日却略有不同。

  “你去。”

  “不,你去。”

  “凭什么?”

  “就凭上一次是我敲的门,这次该你了。”

  “上一次也不晓得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你记性不好,指不定上次是我敲的门。”

  “……”

  两人差点没打起来。

  忽然,房门开了,一只狐狸扔到任生脸上。没来得及询问,就看见洛闻初满脸阴沉的站在门前。

  一盏茶的时间,兄弟二人外加一只红团子疾风似的蹿出客栈。

  半刻钟过去,两人又悄悄回来。

  房门未关,出于礼节,任生抬手正打算敲门,抬眼,房中的情景让他二人怔在原地。

  只见他们的师父,正压着他们的小师弟,在床柱跟前厮磨。

  小师弟只穿着里衣,衣服松松垮垮,几根手指无助的揪着师父背上的衣服,似乎被欺负得狠了,反抗似的呜咽出声,杏眼蒙上一层漂亮的水雾,雾蒙蒙的望过来。

  三人视线交汇的一瞬间:“……”

  下一秒,两扇门砰的关上,要不是任死眼疾手快,任生的鼻子就要伤上加伤。

  任生显然难以接受方才所见:“小师弟他……”

  任死扶着他的肩,“不怪小师弟,是师父太禽兽。”

  房间里传来一阵咳嗽声,任死果断闭嘴。

  “嗷。”

  站在走廊栏杆上的小狐狸舔舔爪子,鎏金眼眸锁定兄弟二人。

  任生试探着伸出手,见小家伙没拒绝,便将它抱了下来,抚摸着脖颈处略厚的皮毛,“你方才也是被赶出来的?”

  “嗷!”小狐狸在任生怀里打了个滚。

  两人一狐就这么结成了奇妙的联盟。

  任死:“所以一切都是师父的错。”

  房间的咳嗽声更大了。

  .

  一个时辰后,洛闻初与徒弟三人外加一只金目灵狐聚首。

  自然不是在洛闻初与沈非玉的房间。

  因为某些不必言明的原因,他们来到了任生任死的房间。

  沈非玉从袖中摸出消肿药:“给两位师兄。”本来昨天晚上就想给,但是被某人拦住了。

  任生接过,颔首,从怀里摸出一本书籍:“我们也给小师弟带了见面礼。”

  那是一本剑谱。

  翻了两页,沈非玉面露愕然:“这是……”

  任生:“看来小师弟是识货人。”

  “相传,昆仑派的剑法是武林至高武学,可惜二十年前昆仑派因自己门派斗争几近灭绝,只留下一脉不成气候的旁支,当中比较出名的也就是小昆仑派掌门楚西君,名人榜排名十五。”任死说着,话锋一转,“但是,楚西君的昆仑剑法也未成气候,因为他学的,不是完整的昆仑剑法。”

  昆仑剑法分为两套,一套气势滂沱,剑招大开大合,专为攻击,另一套则灵活多变,诡谲奇巧,不易捕捉,易守难攻。

  “楚西君学的就是第一套,气势有余,灵巧不足。”洛闻初轻扣木桌,目光微凝,“所以你们是去抄了昆仑派遗址?”

  任生垂首抱拳:“师父,请恕弟子无能,某次涉险营救人质,碎寒剑身裂开一条细缝,不得不去昆仑寻找与碎寒材质相当的矿石重新锻造。”

  昨夜与任生对峙时,洛闻初就发现了,比起他给任生时,碎寒剑身重了些许,他无意追究任生口中的涉险,只道:“人没事就好。”

  任生不语,任死接话:“来到昆仑,我们本想暗中行事,却不想迎面遇上一支魔教小队,那个时候,楚西君因为无名剑客的事情,从昆仑去往泗水城,派中无依,我们料想这支魔教小队或许是派出来的侦查队,一路尾随,果然发现驻扎在暗处的大部队。”

  算时间,应该与陆纪明叛逃相差无几,沈非玉正了脸色,凝神细听。

  “之后,我们趁夜杀掉了领队魔教和半数魔教弟子,剩下的人群龙无首,只得退出昆仑地界,在领队魔教的身上,我们搜出了这本剑谱。”

  沈非玉:“师兄的意思是,二十年前昆仑派的内斗,有魔教参与其中?”

  任死:“事实真相如何,现在已未可知。”当然了,既然打定主意要给小师弟送礼,礼物不能轻,所以更不可能将剑谱还回去。任死咳了两声,“重要的,是魔教越境,入我中原武林,怕是要烽烟再起。”

  “问剑大会在即,我们与贺师叔传递消息,得知大师兄叛逃,派中要参加问剑大会,于是一路赶回来,途中又遇到一些事,耽搁了不少时日,终于昨日相见。”

  任生与任死相视一眼,同时抱拳,单膝跪地,掷地有声道:“师父,如今风云迭起,危机四伏,得知师父与小师弟正在追查无名剑客,同时追查叛徒陆纪明的行踪,还请准许弟子留在师父身边,助师父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