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赤霄>第126章 一百二十六 病假

  刻钟响过四更三点,许琛醒来。调息片刻,终究还是唤了归平进来。

  “扶我起来,”许琛再度开口,声音竟虚弱至几近颤抖,“先取来些水给我。”

  “郎君可是又难受了?”归平取来温水,扶起许琛喂他喝下。

  “去请陵谷主,莫要声张。”

  少顷,陵谷主被归平引着进入寝室,许琛正歪靠在床上,不知是睡是醒。

  陵游伸手搭脉,许琛似是被惊动,喘息几番,正欲开口,却被陵游打断:“不必说话,我诊过便知。”

  许琛轻轻颔首。

  “肺腑伤未全好,又劳累过度。”陵游自药箱取出银针,示意归平端来蜡烛,口中继续说道,“我在西域同你说的话定是一句未入耳,你若非以药当饭,倒还不至于这般。”

  许琛心虚,沉默不言。

  陵游:“受伤后不休养,仗着年轻不在意,如今拖成了气血两虚,非得重病一番才算知道厉害。你们一家人怎的都一个样?”

  许琛道:“陵谷主,我昨儿还好好的,是今早起来才……嘶……”

  陵游将银针在火上燎过,一针入穴,直接打断他道:“你若是觉得能站着便算好,那如今你爹那样也算是好。”

  许琛噤声。

  陵游终是收了脾气,道:“先治伤,再调理。伤好之前不许动武,不许用真气,禁酒禁辛辣禁情绪激动禁……我看你这府里没有女眷,正好没人招惹你。每日改做三餐,餐后用药,每晚睡前针灸。可有意见?”

  “不敢。”许琛连忙道。

  “有也无用。”陵游取下针,“总之,在西域时我已将话说明,你若听话,我保你健康无虞,你若不听,最终同你爹爹一样倒在阵前,我也不能将你如何。到时你莫要说是我病人,砸我招牌。”

  许琛连忙道:“都听谷主的。”

  陵游:“活动一下,感觉如何?”

  许琛稍稍抬起手,果然觉得身上松快不少。

  陵游收好银针放入药箱,依旧面色不悦,道:“我这一针只能保你半日力气,午后若是再难受便再来找我。汤药一日三次不许落下,这几日定然困顿,不必想旁的,睡便是了。以你现在的精气神,睡一整日都不算多。”

  许琛看向归平,归平会意,向陵游请了针法穴位,说晚间由他伺候。陵游知道归平是正统习武,定然会认穴,便不做他想,留下针法和药方离开了。

  待屋内无人,许琛才道:“进来罢。”

  夏翊清推开窗翻了进来,到许琛床前站定,说:“你这次又打算瞒着我?”

  许琛摇头:“没有,我让谷主留下针法就是给你的。”

  “原来你竟是吃这一套。”夏翊清坐到许琛身边,低声说,“吃硬不吃软,要像陵老先生这般严厉骂你才行。”

  许琛笑笑,拉过夏翊清的手,问:“你今儿不去宣政处吗?”

  夏翊清指向床前刻钟:“四更五点,没到时辰呢,今儿没有朝会,我卯正到宣政处便好。昨晚你睡着后我给你诊了脉,觉得不大好,想着早上来劝劝你,请陵老先生为你诊治,没想到这次你倒是自觉。”

  许琛:“晨起有些不舒服,就叫归平去请了。”

  “有些不舒服?”夏翊清轻哼一声,“你当我是无知幼童?”

  许琛连忙哄道:“神医不要生气了,我给你道歉可好?”

  沉默片刻,夏翊清伏至许琛胸前,道:“你如今这般清瘦,我当真是心疼。既已回来,便好生将养,莫要再想旁的。朝中军中都不用你担忧,有我在,不会出乱子。”

  “好。”许琛轻轻抚过夏翊清的后背,“翊哥儿辛苦了。”

  夏翊清未做声,只陪着许琛又躺过许久,直到五更二点,才起身往宫中去了。而后许琛吃过药,自觉已恢复力气,便命归平去请小叔过府。

  夏翊清在宣政处忙得焦头烂额,许琛则在府中花园和许箐一起品茶赏景。

  许箐靠在躺椅上,道:“你今儿倒是闲,叫我来也不说事,就让我陪你看这光秃秃的树?”

  许琛双手放在头后,悠闲说道:“陵谷主给我下了禁令,我如今唯有吃饭睡觉是正事,旁的一概不许做。”

  “还真有人管得了你!”许箐顿了顿,终是说起了正事,“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不管你承认与否,你就是寭王党。寭王摄政,你又立了军功,你手里的兵是服从天家还是服从寭王?我让你交还虎符,是给你和四郎一个表态的契机。你并不恋栈军权,他也不会将虎符收入囊中。虽说这一番并不会彻底消除朝中疑虑,但总归面子上的事情是做过了。”

  “他一向只说是小事,可我却知道,如今对他来说并没有小事。”许琛叹了口气,“太难了。”

  许箐继续说:“甘崇是你和四郎一手提拔上来的,冯墨儒之前是军中人,穆飏是你们的先生,袁徵是公主驸马,跟你们也有旧交,礼部吕克是个迎风倒的,你大伯是太常寺卿,吏部尚书和侍郎都是你二伯的门生。寭王在朝中有这么多势力,你说这是好还是不好?”

  许琛拉了拉盖在身上的氅衣,低声说道:“过犹不及的道理,他懂。”

  许箐:“他是懂,但身不由己的滋味他更明白。天家若是长得正也就罢了,若是长歪了呢,要是以后没有四郎能干呢?要是个痴傻呆苶的主呢?现在大家都观望着。四郎是正统皇子,不是皇叔,更不是外戚亲眷,他是有资格直接继位的,而且这半年辅政下来,很多人都觉得他应该继位。”

  “可现在又能如何?”许琛无奈道,“他已然辅政,我也已然有了军功。朝中但凡再有一名武将,我自然即刻挂印,回家休养,继续做我的富贵闲人。”

  “契机。”许箐说道,“你们都需要一个契机,这契机在寿康宫。”

  “太后?”

  许箐颔首:“太后膝下唯有两女,天家是太后养子,所以她定是维护皇天家的。你挂印之事百官定然会议论不休,便放他们去吵。四郎不必出声,你也不必做任何事,只等太后发话。到时候就不是四郎让你掌兵,而是太后和天家让你掌兵。”

  许琛想过片刻,问道:“小叔,你当年……也这般难吗?”

  “没有。当时他是太子监国,一切顺理成章。而且那时仲渊势弱,稍微有一点功绩就足以让百姓振奋。可如今不同,从来由奢入俭难。四郎身上的担子很重,他总也要维持前朝的水准,否则便是千古骂名。没有人会怪罪那个还没亲政的小皇帝,所有人都会说是寭王辅政期间做下的错事。”

  许琛默默点头,他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许箐怕许琛思虑过重,硬生生转了话题:“乌霜好不好用?”

  许琛将手收回到氅衣里,说:“好用,淳于栎都被乌霜吓傻了。”

  “那就好,等你身体好些了,去军作院一趟,给他们提提意见。”

  “我能有什么意见?”许琛低声说道,“有的用就行。”

  “不是说乌霜,是说重甲。”许箐道,“只有你这种经常穿甲的人才能知道重甲的支撑点放在哪里最舒服。”

  许琛点头:“行,那我过几日去看看。”

  许箐继续说:“军作院独立只是第一步,之后会将颍昌军作院的模式推广开来,这倒不必你操心;等你重掌帅印后,就可以和兵部一起着手开始扩编骁骑卫。”

  “小叔……你是神仙吗?”许琛凑到了许箐面前,“你竟能猜到我在想什么?”

  许箐将许琛按回到躺椅上,继续说:“五万人就够,这五万人以后会成为仲渊最厉害的机动野战部队。把这五万人分为步兵、骑兵、重甲兵、工兵和侦察兵,再配上军作院最顶级的人才和武器装备。五万是顶尖的,七军区再各抽出一队人作为驻地野战部队,按照骁骑卫的方式进行训练,战时在骁骑卫到达前可以顶一阵,作战时也可以配合。剩下的就是各地厢兵,厢兵分项训练,专职维护,水龙队、巡维队都要贯彻下去。”

  “小叔……”

  许箐顿了顿,又挂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道:“干什么?突然不认识我了?”

  许琛缓缓点头:“确实不认识了……”

  “醒醒!别做梦!”许箐弹了一个爆栗,“你不用吃惊,这些我早就想过,只不过当初他没有让我把想法说出来。你们这种作战方式太落后了,不过好在周围那些国家比你们更落后,矬子里拔将军,我虽看不过眼,但总也不算太差。”

  许琛感叹道:“若当初先皇没有毒杀言清,现在仲渊应该已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不会。”许箐否认得十分干脆,“他太多疑了,就算最开始能按照我说的发展,后期也一样坚持不下去。官场的人都在揣度上意,没有人认真做事。现在如果不是你和四郎,我也懒得管,反正我都活过半辈子了,除非国破,不然我剩下半辈子也一样安安稳稳,没必要劳心劳力。当然这不是怪你们,而是我在你们身上看到了希望。既有希望,就再试一试,万一真能成呢。”

  许琛伸出手指勾住小叔的袖口,像小时候那样把小叔的袖口在自己手指上绕过一圈。

  许箐低头看了一眼,嗔道:“多大了还撒娇?”

  许琛低声说:“小叔,以前你什么都不说,我觉得你不信我,可现在你什么都说,我又有些害怕。我怕你现在将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就是……就是为了以后跑路做准备的。”

  许箐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跑?我要跑也得带着我大侄子一起跑啊!你不是老说以后要给我养老送终吗?我可还等着呢!”

  沉默许久,许琛轻轻唤道:“小叔。”

  “嗯?”许箐闭着眼靠在躺椅上,“放心,我真不跑。”

  “小叔……”

  “怎么了?”许箐觉得拽着自己袖口的力量松了松,便睁眼侧头看去,发现许琛眼皮低垂,脸色惨白,手已无力垂下。他连忙起身走到许琛身边,惊呼道:“我的天!你手怎么这么凉?”

  许琛用轻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小叔,我难受……”

  许箐焦急地说:“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许琛挣扎着想从躺椅上起来,却骤然脱力,直接摔入许箐怀中。

  “琛儿?琛儿!我去……你可别吓我!”许箐手忙脚乱地捞起许琛,这才意识到许琛此时竟是一点力气都用不上,于是连忙转头冲一旁喊道,“愣着干嘛呢?!赶紧帮忙啊!”

  归平和平留回过神来,立刻动了起来。

  陵游赶来之后也不多话,直接给许琛施针喂药,许箐站在一旁,眼见许琛的脸色渐渐恢复,也终于是放下心来。送走陵游,许箐回到床边说道:“你个小孩儿!吓死我了!命都让你吓短了两年!”

  “小叔别胡说。”

  许箐没好气地说:“你刚才脸色差得我以为你都要过去了,还有你那手,一点温度都没有!”

  许琛默默收回手。许箐叹了口气,将自己惯常带着的温袋和手炉送进被子里,放缓了语气说道:“你以前可没这么怕冷过,你小时候我可都是抱着你当暖炉的。你看看你现在……”

  “没事,”许琛说道,“陵谷主说吃过几服药就能好,我只是这段时间太累了。”

  许箐示意平留和归平到外间伺候,而后说道:“你瞒着四郎也就算了,怎么连家人都瞒?”

  “就因为是家人……”许琛叹了口气,“小叔身上的毒不也瞒了二十多年吗?你更该懂我才是。”

  许箐皱着眉说道:“我那些年终究还是有人知道详情,可你如今这样,总要有人知道轻重才是啊。”

  犹豫许久,许琛终是点了头,同小叔说过一番。

  二月一日,朔朝。

  远国公交回帅印兵符,平宁侯称病告假。百官哗然,心中都有揣测:难道许家父子二人都不行了吗?

  二月二日,楚国长公主生辰,平宁侯前去送礼,未料车行过半,便因体力不支回返,只命亲卫将贺礼送至公主宅。

  是夜,侯府。

  夏翊清坐在床边,手中拽着许琛的头发。许琛则趴在床上,无奈说道:“你拽得我头皮痒。”

  夏翊清笑着说:“忍着。”

  “好翊哥儿,我身上有针,动不得,你饶过我罢。”

  “便是要趁着你动弹不得时闹你,不然我又如何拽得了大将军的头发?”

  “又说胡话。”许琛将头歪向一侧,道,“昨儿朝会上吵得那般凶,可有结论了?”

  “你又没去上朝,怎知就吵了?”

  “行正说的。”许琛道,“我既是要演那一出,定然得跟行正透个底,不然该吓到永嘉了。”

  夏翊清无奈摆首,道:“今儿宣政处也还在吵,所以我才提前收班到你这里来躲清闲了。”

  “除了方崎,可还有旁的人?”许琛问。

  “有谁也与你无关。”夏翊清说,“你好好休养,本月望朝你得去紫宸殿。”

  许琛幽幽地说:“你竟是只给我半个月休沐?”

  夏翊清:“三月份朝会改期,到时你再继续告假。”

  “改期?”许琛挣扎要起来。

  “别动!”夏翊清连忙将许琛按住,“今儿翰林学士院已然草诏,自三月起,只逢十临朝,在紫宸殿,太后与天家共同临朝听政。”

  许琛被按在床上不能动弹,只好闷闷地说:“我不太懂。”

  “看似收权,实则放权。”夏翊清说,“多一次大朝会,少了每隔一日的垂拱殿议事,许多事便由两府直呈我案前,议过之后直接批复。”

  许琛偏头问道:“就没人发现问题?”

  夏翊清笑笑:“他们忙着吵帅印该如何,哪还想得到这些?”

  许琛顿了顿,道:“定是故意的。”

  “是,不过这是嬢嬢的意思,她在我休沐时召两府和翰林议过的,我并不知晓。”

  许琛“唔”了一声,道:“我有些困了,你这针也太过安神了。”

  “那便起了针你好好睡。”夏翊清将针取出。

  “翊哥儿。”许琛轻声唤过。

  夏翊清帮着许琛翻过身来,替他系好寝衣,低声道:“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