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映雪不知道那时候秦时贤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看自己，厌恶或是恶心想吐。
但是每每想起自己那个样子戚映雪便开始呕吐。
开始时戚映雪拒绝吃流食，古长习等人还在床头劝说，后来便直接开始强喂。
戚映雪一直这样吃了呕，呕了吃。
一天夜里，屋外雨打芭蕉。戚映雪被一丝压抑的哭声惊醒，他想移动身体发现燕非凌把自己搂得很紧，颈窝里传来对方低低的呜咽。
那一刻戚映雪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他的绝望，他和他是相通的。
第二日见燕非凌依然如往常一般淡然的离开，戚映雪在他走后开始主动吃饭，主动下地走动。
他见到荷花池已经被填平换成了一笼翠竹，整个屋子里没有假山或者坚硬之物。也从不把瓷碗放在他能看到的地方。
戚映雪感受到整个屋子里有一种小心翼翼的气氛，以及莫名的紧张。
那是不止因为他的事情，还有摄政王和小皇帝的关系现在也变得剑拔弩张。
这个氛围终于在十二月爆发，此时的戚映雪脸上已经长了一些肉，还有几丝红晕。
他在夜里还未睡醒时被燕非凌抱到马车之上，燕非凌动作很是温柔的吻了吻他的额头，之后他被安排到马车上连夜送出城，一路颠簸近一个月。
戚映雪好似又聋又瞎，既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燕非凌能否活着出来。
又过了一个月，戚映雪身体因为奔波逐渐消瘦，保护他的军队与古长习会合，戚映雪见到了星夜兼程赶来的燕非凌，他黑了，瘦了，脸上有很多胡茬，他终究在这场争夺之中败落，人却活着来了。
他飞快的走过来，一把将戚映雪紧紧的拥在怀里，他身上带着点淡淡的皂角味道，戚映雪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温度，很陌生，很温暖。
马车在雪地行驶很慢，燕非凌要带戚映雪去云南，听说那边有一年四季不会凋谢的花，他们先在那边安顿，然后他要带戚映雪去沙漠，去戚映雪母亲的故土看看。
戚映雪笑了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燕非凌又告诉他以后无论他想做什么，都带他去，再也不分开。
戚映雪仰头看着燕非凌说他想去泰山，听说那里会有会当凌绝顶，一览纵山小之感。也许他会心胸开阔，变得开怀。
燕非凌见戚映雪状态尚好便答应，现在跟着他的人还有一两万，其中伤残有三成。他让古长习带人去云南安顿，他带着戚映雪和一小队人看完泰山就回云南。
于是戚映雪跟着他一起行至泰山，从冬日到春天，满眼苍翠。这让戚映雪想到去年京里到处开满的桃花，还有地牢窗外那支红梅。
他们都那么美好，美好的让他开始眷恋。
四月十二到泰山，燕非凌手下报告接到秦时贤的飞鸽传书，还来不及传递，戚映雪便走到一处悬崖，将头上的发带扯下来扔到悬崖下面。看着发带随风掉落而去。
这个动作让燕非凌吓得不轻，戚映雪却不以为意道：“我有一个故事，摄政王可有兴趣听一听？”
燕非凌眼睛直直看着他咬牙道：“你说。”
“你知道云中城吗？那个美丽、富饶的地方，谁也不知道它曾干涸龟裂，被大雪覆盖，人们为了寻求希望迁徙到金顶山脚等候春天。
人群中流传在金顶山上背后有一处温泉，那里藏着绿洲，那里就是他们等候的希望。
然而一年又一年的艰难度日，看不完的风雪让人群中长大的孩子逐渐失去耐心。
一个叫大勇的人，他诚实、健谈、有毅力打算爬上金顶山找到希望，人们都劝他不要去，山高路滑，这些年没人能成功。
但是他毅然决然上山了，几次差点滑落悬崖，夜里火堆被风吹熄灭差点冻死，可是他只要一想着山顶的春天又坚持前行。
就这样历经艰难，他终于走到山顶背后。你猜他看到了什么？”
“……什么？”
“他没见到金顶山上的美景，他看到白雪皑皑，被饿死的动物尸体，以及那悬崖石头上迸溅的鲜血。不是没人能到达山顶，只是没人能接受希望的陨落，后来山崖石壁上又多出一滩血迹。
云中城依然流传着金顶山背后有春天的故事，人们始终相信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终于在二十年后迎来了春暖花开，小溪潺潺，牛羊遍地。”
燕非凌听到这里向前伸手，戚映雪又向后退一步，开口笑道：“你别过来。”
声音很柔和，他脸上阴郁全部散去，嘴角含笑，眉头舒展好似遇到什么大喜事，又好似这才是他本有的样子。
燕非凌握紧拳头，压抑情绪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戚映雪觉得很好笑。你有家国河山，权利斗争，而我有什么？
连唯一的希望都被逐渐瓦解，他已经完全破碎，无法继续而已。
“摄政王有的很多，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想考状元，后来想做好一个合格的暗探，最后只想在世间流浪，结果我什么都没有做到。
我就像大勇一样，努力追求生机和希望，最后连那一丝希望也逐渐堙灭。”
戚映雪将手掌放在眼前，观看透过手指的阳光，手上的茧子已经消失殆尽，和下巴上的胡须一样都离他而去。
燕非凌悄悄向他移动，可戚映雪已经毫无畏惧，只是略带轻佻的问道：“说吧，最后一次，我能为摄政王做点什么来感谢这段时间的招待？”
燕非凌死死的盯着戚映雪道：“我要你叫一声燕郎。”说完探身伸手企图一把抓住戚映雪。
戚映雪嘴唇开合轻笑道：“燕郎，就此别过。”说完整个身体向后倾倒，全身都开始下坠，头发在风中飞舞，衣服被树枝刮过，身体也开始微微刺痛。
但是真快活啊！戚映雪选择了第二次，伸手张开怀抱拥抱一切。他这短暂的一辈子，还不如那投入湖面的小石子，不会经起半分涟漪。但是他现在很知足。
燕非凌看着戚映雪急速下坠，移步上前企图随戚映雪跳下悬崖，被侍卫一把抱住腰身，不让他前进。
他听到戚映雪清爽的笑声，以及几秒之后似有重物坠落之声，眼泪顺风而落。
南北分割那几年，南燕示威，燕非凌以南燕皇帝胞弟的身份作为北燕质子，他见到了穿着红色披风时常入宫的戚映雪，那时候他喜欢上这个孩子甜甜的笑脸，甜甜的点心，以及带着温柔的冻伤药膏。
回到南燕辅佐侄儿登基，再次见到神情阴郁的戚映雪他便移不开目光，他努力克制情感，不闻不问，八年来的相见好似陌路人。
一夜错乱，让燕非凌再也无法控制内心情感，他好嫉妒，好嫉妒秦时贤。
于是，他拼命的索取宣誓主权，最后换来的不过是眼睁睁看着戚映雪凋谢。
燕非凌终是不顾仪态，失声痛哭。
他得到过戚映雪，又从未得到过戚映雪。
传信侍卫见燕非凌悲伤难抑，也不敢拿着书信上前。
燕非凌不信戚映雪就这样死去，花两天时间来到崖底，却见到已经破碎的身体，戚映雪脸上很安详，至此终于相信事实。
他回到泰山山脚客栈，很是疲惫。打开秦时贤的书信，脸上神情皲裂。
至此开始疯狂赶路回京，企图改变这一切开始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