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的好, “地基打牢,房子盖高”,为了房屋稳固和防潮防虫, 谁家盖房子之前都得把地基垫一垫,避免将来盖好后比路面低导致反水。
近年来乡下日子略有富余,那房子就盖得越发高了。唐墨为了新房到处串门时发现,石桥村西边新盖的十几户人家都修了台阶,通常坐北朝南的堂屋前面有六、七级台阶,东西厢屋有两、三级台阶,看着挺气派。
但这么一来, 地基至少得比路面高出半米,加上起台阶时垫屋中地面,需要拉的土更多。
“也不知道谁起的头, 净折腾老百姓。”唐墨一边嘀咕一边往拖拉机斗里放铁锹和镰刀, 然后摸出摇把打火。
“轰隆隆!”
拖拉机很快震颤起来, 车头烟囱冒出浅灰色烟气, 柴油味儿在夜色中迅速弥漫。
唐墨跳上驾驶座,扭头问姜冬月:“你真去啊?”
“真, 比针尖还真。”姜冬月白他一眼, 把围巾裹严实,“赶紧走吧, 再晚当心被人查住。”
唐墨搓搓手:“放心吧,荒郊野地的没人管。”
说着踩离合挂挡,突突突地向东行驶,过桥头后沿小路斜斜折向东北边, 颠簸了约莫二十分钟,终于停在一片荒草地前面。
“看看, 我找的地方不错吧?”唐墨熄了火,得意洋洋地伸手一划,“这片地谁也不是谁的,土又厚,够咱家盖两座新房都使不完。”
姜冬月爬下车斗,左右看了看方向,莫名觉得有点熟悉:“这里是不是通向青银县啊?”
“对,你还挺认路。”唐墨边说边拿镰刀砍四边的枯枝杂草,“从这里往东再往南,拐几个弯儿就到青银县,要是修条路就好了,能比走大路近一半。”
原来如此……姜冬月不再说话,解下围巾放到车头,拿起铁锹开始挖土,用力铲起来再扔进车斗。
唐墨特意和姜冬月隔开三米距离挖,没多会儿额头就微微冒汗,眼前出现个两米见宽的浅坑。
但拖拉机斗连一半都没装满,唐墨擦擦汗,继续甩开膀子猛干。
隔了十几年再次盖房,虽然时候有点早,钱包也不宽绰,但他心里像揣了热炭团儿似的,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想到高大坚固的新房子,唐墨脚下用力,将那浅坑挖了又挖,直到姜冬月喊他喝水才停下。
“歇会儿再干。”姜冬月把铁皮大水杯递过去,“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得悠着点儿干活。”
这是她出发前刚灌的开水,路上被塑料袋和小褥子捂着,此时喝起来温温的正好入口。
果然,唐墨咕噜噜喝掉一大半,舒坦地抹了抹嘴:“难怪人家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嘿嘿。”
“少贫吧你,要搭配个仙女还不得变成牛?”姜冬月边说边从拖拉机前面挂着的布包里掏出厚毛巾塞给唐墨,“身上脖子上的汗都擦擦,不许脱衣裳。”
“……”
唐墨讪讪停下解扣子的手,用那条蓝纹毛巾贴身吸汗,“你这也忒讲究了,想当年我自己用排车拉土,披头汗流的,寒冬腊月照样光膀子,能有啥事啊。”
姜冬月:“你那时候光棍一条,现在有媳妇有孩子,能一样吗?”
就是怕唐墨干起活不惜命,所以她才请了林巧英过来帮忙,也不知道笑笑和笑安在家睡熟了没有。
想到留守在家的孩子,夫妻俩没歇几分钟便接着埋头苦干,终于装满了整个车斗。
姜冬月上去来回走动,把松软的泥土踩踏结实,汗水顺着下巴颗颗滴落。
“冬月,你踩完了坐前头歇会儿,我再铲点土咱们就回去。”唐墨边说边干,两条胳膊成百上千次地放下抬起,总算在车斗中间堆起个鼓包。
他还想再干一会儿,“出来一趟是一趟,柴油多贵啊。”
姜冬月不同意:“咱们回去就得把土卸下来,明天我拿铁耙推推平,你去板厂砂光,哪儿哪儿都是活儿,不能一晚上全干完。”
说着拽唐墨去开拖拉机,“干啥都得做长久买卖,你还当自己十八、九岁大小伙子啊?”
“看你说的,我现在比那会儿还壮呢……”唐墨一边嘀咕一边被姜冬月轻松制服,摸出摇把打火,又让姜冬月坐车座旁边,省得蹭满身土。
“没事儿,我带了好东西。”姜冬月从车座底下摸出化肥袋,利索地铺到土堆上坐稳,“走吧,剩的土明天再挖。”
唐墨:“嘿,你准备得还挺齐全。”
他爬上驾驶座,开着拖拉机突突突地往回返。四野寂静无声,唯有不知名的夜枭扑棱棱从树杈飞过,惊起几只沉睡的麻雀。
过桥头的时候,月影已经自东向西移了好一段,唐墨远远地开始加速,一鼓作气冲过石桥,顺利将满拖拉机土拉到了自家地盘。
“可算回来了。这几天先拉两车土把坑洼垫平,以后起地基了再往屋子里填土。”
“行,到时候还去那片地儿,挨着土坡往外挖。”
……
就这样,唐墨和姜冬月白天各自干活,晚上偷偷挖土,跑了四趟才将宅基地拾掇整齐。
姜冬月有亲妈在家帮忙,晌午能躺床上歇歇,看起来略好些,但唐墨白天黑夜干的全是苦力活,几天下来肩膀头子都肿了。
姜冬月暗自心疼,到药铺买了壮骨贴,又炒麸子给唐墨熥胳膊和腰背,连唐笑安最爱的举高高都掐停了,让他跟着自己学认字、背九九乘法表。
唐笑安十分认真地学了两天,第三天绷着小脸问妈妈:“为什么我还不开学呀?”
姐姐却天天背书包上学,哼!
“呃,等你长到缝纫机那么高才能上学,太小了校长不收。”姜冬月把儿子敷衍过去,赶紧给他指派新任务,“明天平村镇有集,我想带着你一块儿去买菜籽,你说咱们往地里种什么菜好啊?”
唐笑安顿时把上学抛开,盘起小短腿儿坐到地上,伸出左右食指在脑袋两侧画圈圈,有模有样地想了会儿才开口:“种黄瓜,种西红柿,种、种茄子!”
姜冬月笑道:“行,我们多买几样。”
其实现在种菜有点儿早,但姜冬月想着自家马上要盖房子,能省点菜钱就尽量省。菜地里撒了鸡粪翻垦,再盖一层塑料膜,赶在谷雨前可以收两茬小菠菜,比掏钱买划算。 说干就干,转天姜冬月便买好菜籽,翻地后用树枝搭了三个低矮的窝棚。因为初春河沟干涸,又蹬三轮车运了两桶水浇菜。
这时节别人家菜地都荒着,她的“温室棚”就格外显眼,前脚刚离地方,后脚马秀兰听了消息专门“路过”看稀罕。
本是想挑毛病看笑话,结果看来看去很像那么回事,马秀兰耷拉着嘴,回到家立刻对唐贵抱怨刘小娥太懒散。
“空长个人模样,一不刷锅洗碗,二不种瓜点豆,成天光知道烫烫头啦、描描眉啦,哪像个正经媳妇的样子?”
唐贵正挨个检查桌上那堆资料,认字认得两只眼发花,听见马秀兰抱怨头都没抬,嘟囔道:“妈你歇会儿吧,谁家老人像你一样天天找茬,不跟人吵架浑身难受。”
亲儿子竟不向着娘,马秀兰一颗慈母心险些碎成八瓣,趁刘小娥和俩孙子都跑镇上理发的功夫,捉着唐贵耳朵掰开揉碎了细细分说,直到天色泛黑,隔壁邻居家传出炒菜香,才气哼哼转身去厨房做饭。
家里没有主心骨,门口扫帚颠倒竖,她说啥也得帮小贵子立起来,不能叫刘小娥干享福不干活,切~
姜冬月完全想不到自己种个菜还能被马秀兰当做借口讨伐刘小娥,毕竟去年底吵过架后,双方就算撕破了脸,走街上碰见都当没看见。
至于马秀兰背后骂她不识好歹败家娘们儿,刘小娥嘲笑她心眼小发不了财,姜冬月权当不知道,每天该干什么干什么,只在正月烤杂病的时候,跟刘香惠作伴转了大半个石桥村,提醒乡亲们别受骗。
很难说达到什么效果,但至少问心无愧。
现在工头定了,宅基地垫平了,姜冬月心里更加安稳,还到平村镇磨了两布袋白面和一大袋棒子面。
干房工的饭量都大,她得提前蒸几锅馒头和双色花卷。
等到下旬,工头如期从外村赶来,一看压得结实平整的宅基地就把唐墨一顿夸,然后摊开大厚本子问他想盖啥样房子。
“老黑兄弟,你真正赶了个好时候。我们这行冬天不接活儿,地太硬,一镐头下去虎口都给你震麻喽。”
“秋麦天地里活儿太多,雨水也多,动不动就把地基浇成小河沟。只有春末夏初这阵子最好,天不冷不热,干啥都得劲儿。你今天定个纲,明天我就拉队伍过来打地基。”
“那感情好,我就盼着早点把房子盖起来。”唐墨给工头递了根好烟,“实话跟你说吧老哥,我家那院子就是我自己盖的,年轻时为了娶媳妇成家,啥苦都能吃。” 聊了几句当年盖房的艰难,唐墨才回归正题,“先盖北屋,分成一大两小三间,再盖个东屋西屋,要有余钱就再盖个南屋管做饭,老哥你看咋样?”
乡下房子十之八九都是这种安排,工头并不意外,吸了口烟说道:“成,没问题!”
他经验老到,加上量过一次尺寸,很快沿着宅基地的边画下笔直四条线,然后压低声音道:“老黑兄弟,你家房子临街,邻家也没盖,所以我给你往外多走了一尺半,你千万别声张昂。”
“院子里必须拿墨线,眼看不准,明儿上午我带家当和工人都来,你记着脱半天工,咱们争取早开工。”
唐墨:“行,掉不了链子。”
他悄悄找陈大娘算过,春分动土,家宅和睦,明天真是再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