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敦知道在这种时候无论是出于礼貌还是别的什么, 自己似乎都不应该笑出声,但是眼下的情形不管怎么说都太具有喜剧效果了。

  刚才什么护具也没有佩戴就这么擅自冲进车间的美国人依旧在一门之隔的地方大声地咳嗽着,再看到罗尔德·达尔正在真诚地替菲兹杰拉德担忧, 白发的少年终究是笑了起来。

  他还算是矜持的,还记得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 装作是被口水呛到了, 太宰治早就毫不客气地为这场面报以大笑了。

  而作为里边提供喜剧效果的倒霉蛋的搭档,白衣白发的小丑却显得一点也不着急, 他反而是看起来最开怀的那个,甚至笑地前仰后合地来表现自己对于这场笑话的赞扬。

  这份过分外露的情绪让人觉得他有些疯疯癫癫的,中岛敦不自觉地朝着太宰治和罗尔德·达尔的方向靠近了一点。

  最淡定的应该要数英国人那组, 水手和侦探的组合有些不伦不类,但是有心人便能够看出他们是非常精巧的组合。

  丹尼尔·笛福一直在小心地观察着罗尔德·达尔, 也许有人会把他们这一组当作是力量和智慧的结合, 那就大错特错了。

  在对于人心的理解上面, 笛福可以说是其中的佼佼者, 同时对于同僚也异常地具有容忍度。

  虽然由于立场问题和阿加莎·克里斯蒂有所不合,但是对于与这位女爵进行合作,他依旧能够很好地进行着自己的任务。

  他和罗尔德·达尔几乎没有见过面, 仅有的一点传闻也是从总是叽叽喳喳, 像是活泼的百灵鸟一样富有活力的勃朗特三姐妹那里听来的,她们可以说是钟塔侍从中消息最灵通的。

  在异能力者的世界中, 拥有特权的无非是财力达到了可怕到能够让异能力者为之折腰的地步, 要么即为实力可怕到非比寻常的人, 而很不巧的是, 罗尔德·达尔两者都占据了。

  如果仅仅是拥有超乎想象的财富, 也许阿加莎·克里斯蒂还不至于如此紧张, 但是如果这还是一个实力相当强大,却不受政府控制和管辖的异能力者,这就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了。

  至少迄今为止,没有热知道罗尔德·达尔的实力究竟如何,但那些明处和暗处的试探,无一例外都被罗尔德·达尔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

  而这位连年纪都是个谜题的异能力者似乎也从来没有过相熟到能够打探情报的人,只有在最近才有间谍传来了危险的信号,罗尔德·达尔和美国人海明威似乎交往有所密切。

  这个消息甚至还短暂地引发了一些骚动,甚至被当局视为一个危险的讯号。

  即便接下来都风平浪静,在那场宴会后也没有传来任何更进一步的消息,笛福都清楚地记得阿加莎是如何暴躁到连她最喜欢的下午茶都开始挑刺的。

  而至于探究那件神秘的糖果工厂就更不可能了,一切异能力乃至超自然的灵能力在刺探这家工厂的时候都好像一瞬间失去了作用,即使是最出色的灵媒都一无所获。

  想到这里,丹尼尔·笛福忍不住看了一眼柯南·道尔的方向,老绅士依旧悠闲自得地坐着自己的事情,就像是半点没有危机感。

  但是恐怕任何熟悉他,哪怕听说过他的名号的人都不会这么想,即便是在唯灵论方面的研究,柯南·达尔也是灵媒中的翘楚。

  “您还好吗?”丹尼尔·笛福试图向老侦探寻求一些感知方面的支援,他在灵视方面并不如这名上了年纪的老人敏锐。

  “我很好。”老人轻声而隐秘地回答道,他的声音在防护面罩下显得有些沉闷。

  水手并不确定老人是否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一边把自己结实的肌肉塞进富有弹性的防护服,一边隐晦地问道:

  “我是说您的腿,

  我有点担心。”

  为了缓解年龄带来的问题,柯南·道尔和自己的灵媒朋友一起对于自己的双腿进行了一些改造,即使不使用手杖也能够健步如飞,不过那个精致的手杖也不是什么摆设,里面存放着老侦探从非洲带回来的,足够让四五个人变成行尸的毒药。

  “一切如常。”

  老侦探沉着的语气让笛福不知怎么地想起了带自己入行的老船长,水手忽然安心了起来,不再说话了,又变成了沉默的保护者。

  不过即使这样的谈话再隐蔽,在直播间的观众和身处于自己创造的领域中的罗尔德·达尔来说都无所遁形。

  海音寺溯游很早就注意到了两个英国人,尽管二人十分低调,他依旧很在意这一组。

  这不仅仅是关于国际情报的问题,也是海音寺溯游对于系统对马甲背景的完善程度的一次了解。

  这个被系统给予了超高自由度,同时也是他目前为止最强大的一张牌的马甲,似乎还拥有了几乎天衣无缝的关系脉络,至少没有人觉得忽然出现的马甲有任何的不妥。

  这其中有很多可以操作的地方,而且系统提供的身份也十分不容易被识破,他心中有了些计划的雏形,但是关于下一步如何制定,还得先看一看这一次的参观结束后进行的抽奖究竟能够给他带来怎样的牌。

  海音寺溯游用冷水冲了一把自己的脸,感到清醒多了,在这一系列动作中,他也一直进行着对于罗尔德·达尔的操控。

  巨大的喷嚏声依旧从门内传来,眼下门外的所有人几乎都穿好了挂在墙壁上的防护服。

  中原中也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打量着,他本来学着罗尔德·达尔的样子,有点闷闷不乐地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正在带防护面罩,当即便停顿了动作。

  只是他环顾一周,也没有找到刚才注视自己的人,只得有些怀疑地收回眼神。

  不过虽然面上没有任何表示,中原中也还是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罗尔德·达尔的方向,在他进入这家糖果工厂的时候,他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异能力似乎被压制了。

  就好像是碰到了太宰治一样的感觉,让他不可避免地有了些黏糊糊的膈应的感觉,虽然这样想有些失礼。

  扮演着罗尔德·达尔的海音寺溯游神色如常地收回目光,他已经对于面对鬼神十分熟悉了才对,但是当在糖果工厂直面中原中也的时候,依旧暗暗心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次来参观的“幸运儿”们几乎都是他熟悉的人选。

  毛利兰和工藤新一不用说了,太宰治和中岛敦是武装侦探社的成员,他此前都见过,中原中也则是用小国王的马甲的时候,能够在港口mafia见到的,而菲兹杰拉德则是在他使用罗尔德·达尔的马甲的时候,与海明威相谈甚欢的那个晚宴上有过一面之缘,至于笛福和柯南·达尔,更是在英国的异能力者圈子中鼎鼎有名,至于黑衣组织,更是在里世界非常有名的综合性mafia组织。

  除了那个神秘的白色小丑,他还不甚了解,目前站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绝对是在一些普通民众不太了解的平台上大放异彩的人。

  海音寺溯游至今不清楚中原中也具体的底细,但是不妨碍他明白中原中也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异能力者,或者说将中原中也简单地归结为异能力者都不是什么严谨的说法。

  毕竟普通的异能力者并看不见这名港口mafia的干部身上随时随地附着着的可怕的力量,黑红色的巨人只有在进入由罗尔德·达尔一手掌握的糖果帝国的时候才会被压制会宿主的体内,变得不那么骇人。

  不过在确认了中原中也体内的不知名力量依旧服从着罗尔德·达尔所制定的规则,海音寺溯游也就稍微放下了一些心,继续扮演着男人带领着所有人

  进行着参观。

  刚一打开大门,一股粉紫色的烟雾就从其中喷洒出来,像是一团活跃的气体。

  但是这样的气体似乎并不老实,宛如活物,中岛敦伸出手想要触摸,却被穿着紫色防护服的男人抢先一步。

  罗尔德·达尔一把抓住了那片粉紫色的云,白发少年这才看清楚那并不是什么粉紫色的烟雾,而是一只有着巨大翅膀的粉色蝴蝶。

  即便此时被人抓在手中,蝴蝶依旧在不断地扇动翅膀,试图从男人的手中逃生,无数粉色的鳞粉从那对在光线的折射下发散出一种类似珍珠般的浅紫色的翅膀上滑落,就像是一场微缩型的樱花雨。

  不过还不等中岛敦再看清楚一点,那只他从未见过的,漂亮到了一种不可思议、让人屏住呼吸的程度的蝴蝶救被罗尔德·达尔毫不怜惜地丢回了门内。

  “请诸位稍等片刻。”

  男人丢下这句话,就一个闪身进了门里,身手敏捷得即便是像中原中也这样的体术大师都可以赞叹一声的程度。

  而这样的动作也使得再没有一只蝴蝶之类的生物有机会从里边溜出来,只有一小股粉紫色的鳞粉随着关门的动作再次喷洒出来。

  一种奇妙的酸甜的气味在空气中飘逸着,中岛敦想起了宫泽贤治曾经带来给大家品尝的乡下生长的一种酸甜的莓果。

  虽然对于接下来要面对的东西十分好奇,但是大家也都对于罗尔德·达尔让所有人先行等候的事情表现出了理解。

  不管怎么说,菲兹杰拉德都都还在里头,想必罗尔德·达尔就是去找他的,也算是给出了丑的美国人一些体面。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即便是要给这名傲慢的美国商人一点教训,眼下的经历看起来也足够了。

  当听见前方男人惊天动地的喷嚏声和叫骂声的时候,海音寺溯游如是想。

  等他循着声音,靠近菲兹杰拉德所在的地方的时候,男人已经物理意义上地变得光彩照人了。

  在呼吸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吸入了蝴蝶的鳞粉使得男人的皮肤正逐渐地被一种讨人喜欢的淡紫色覆盖,就连头发的颜色也不例外。

  而更多的鳞粉则是附着在他的衣服和皮肤上,让他整个人都反射着一种奇妙的色彩,物理意义上地引人注目了。

  而此时的男人也安静下来,过多的鳞粉的吸入显然让他有些呼吸困难,甚至短暂地陷入昏厥。

  男人身下的软糖花丛和草地被破坏得不像样子,身材矮小的奥姆帕-洛姆帕人打扮得像是个宇航员,正在紧急地进行着修补。

  海音寺溯游控制着马甲轻巧地打了个响指,这些由幻想构成的场景就慢慢地恢复了原状。

  而看见他的到来,他那些身材娇小的部下便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像模像样地敬了个礼。

  “有人好像在试图从外部突破进来,我们需不需要……”

  一名佩戴者臂章的奥姆帕-洛姆帕人举起手报告道。

  “暂且不用担心,我……”

  海音寺溯游的话语忽然停住了。

  杂乱无章的色彩充斥了他的视网膜。

  他清晰地感觉到这是来自他本体的感受,马甲这边还是一切正常。

  不知道是不是扮演马甲的时候过分长久地注视着那些富有魔力的蝴蝶,他的视力好像受到了一些影响。

  就好像是过分长久地注视雪地,结果给反光搞坏了眼睛一样。

  他的眼前模糊无比,却充斥着那些饱和度过分高,甚至称得上是某种光污染级别的色彩。

  极致的红色,极致的蓝色,极致的黄色,无数的色彩像是被一只巨大无比的刷子在调色盘上混合在一起,又彼此矛盾,又彼此融合,交织成一张无法想象的巨网向着他袭来。

  海音寺溯游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无数只蝴蝶中的一员,儿时拿着网捕捉蝴蝶的回忆忽然涌上心头。

  只不过身份和立场却发生了交换,他在此时变成了一只连思考这件事本身都变得如此困难的鳞翅目生物。

  不该是这样的,那两对轻而薄,绚丽闪光的东西是我不该有的,那些细长蜷曲的触肢也是从未接触过的模样,那么我该是怎样的?

  在产生了这种对于自身认知怀疑的想法的一瞬间,那些“网”便消失了,结束了。

  纷乱的色彩似乎在慢慢褪色,变成一种介与黑与白之间的东西,并且跃动得越来越慢,就像是渐渐变得潮湿的曲奇饼干,散发着一种让人乏味的气息。

  很快,一种特殊的嘈杂袭击了海音寺溯游。

  是无数翅翼同时振动的声音,成千上万,无穷无尽,连绵不休。

  有蝴蝶在他的胃里跳舞,海音寺溯游想。

  这就像是个荒诞的黑色笑话,又像是一个卓别林式的幽默梦境,而他本该有很久没有梦到过这种光怪陆离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