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为什么这些东西不怕你啊?”周齐动作利落地在玻璃窗四角各贴了一张符,回过头来问池遂心。

  池遂心面色淡淡,“为什么要怕我?”

  “……”周齐一噎,说好的鬼都怕呢。

  “没有灵智的东西,谈什么怕与不怕。”无忧嗤笑了一声,站起身,微垂下眸子,视线落在池遂心身上,话语温沉,“你准备休息还是跟我走。”

  “休息。”池遂心头也不抬地说道。

  无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对这个答案也称不上意外,于是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她去做什么?”周齐奇怪地看了无忧的背影一眼,问道。

  池遂心指尖微顿了一下,“去找蜮主。”

  周齐愣怔了片刻,才突然想起来这都多久了,火车还行驶在隧道里,他们此刻已经不在现世,而是在一方鬼蜮当中。

  鬼蜮,简而言之就是因鬼怪而产生的特殊空间,通常被困进鬼蜮中的普通人都很难依靠自己的力量逃出去,而这些死在鬼蜮中的人,外界表现通常是死状惨烈的意外事件。

  就在这个时候,昏迷中的寥寥几个乘客苏醒,不免又是一阵嘈杂,听在池遂心耳朵里就像是空气嗡地一声在脑子里直接爆开,脸色瞬间就黑了。

  周齐正准备出声安抚的时候,就见池遂心没有任何犹豫地解决了噪音源头,不由呆滞了一瞬,而后支支吾吾地开口:“师叔……这……你……”

  “死不了。”池遂心语气沉冷,她此刻有些后悔,若是跟着无忧,起码不会受这些噪音困扰,好烦。

  “哦、哦。”周齐眼看池遂心心情不佳的样子,也没敢多说什么,师叔说死不了那就是死不了,既然这些人死不了,那就不管了。

  突然,挤在车厢外的那些鬼面开始统一朝一个方向移动。

  这时,周齐才看清楚那些鬼面是真的只有一个脑袋,行动时用长长的头发蠕动,在血迹斑斑的玻璃上划出一道道痕迹,看着格外渗人。周齐细看了两眼,只觉反胃。

  “退后。”

  池遂心冷着脸抬眸,一道傀线钉破玻璃直捆上一个脑袋,而后“砰”地一声,那鬼面直接被拽进了车厢背部,玻璃砟子崩得桌子座椅到处都是,而那个血淋淋的鬼面,就在桌上不停挣扎,场面十分血腥。

  周齐一听到池遂心开口便立马退开,此刻正盯着桌上那颗蹦跶得正欢的脑袋目瞪口呆,师叔这路子,真野啊。

  急匆匆往一处去的那一群鬼面并没有发现有个离群的家伙,此刻已经在两人的视野当中消失了。想来应该是无忧那边有了进展。

  而池遂心这时,正冷眼睨着那个面目模糊的脑袋,勾着傀线的指尖泛着几分苍白,站在昏暗猩红的车厢里,浑然没有人气,看着比那脑袋吓人。

  周齐盯着那脑袋研究了半天,乍一抬头,差点儿没被自家师叔吓死。

  “师……师叔,你在想什么呢?”周齐缓了缓神,开口问。

  池遂心凉飕飕地哼了一声,然后把那颗无辜的头从已经破掉的玻璃窗口扔了出去,“做个实验,结果,徒劳无益。”

  “实……实验?”周齐完全跟不上自家师叔的脑回路,而且,对着一个鬼头说实验这种话,不觉得有些变态吗?

  池遂心没心思和周齐解释,本来之前一群人吵得她头疼,现在又白费功夫,心情自然不可能好。

  不过,虽说实验没有结果,但没有结果本身也是一种结果,至少证明了一点,她只会被无忧这一只鬼影响。血液凝滞,不能动弹这种事情,还是要尽早解决,否则又是隐患。

  这个结果,池遂心现在还无法确定是好是坏。她和无忧的牵扯很深,这一点几乎毫无疑问,如今死穴握在对方手里,池遂心的心情属实糟糕。不管无忧有没有害她的心思,这一点都能让她如鲠在喉。

  许是因为池遂心一张脸明晃晃地覆着一层寒霜,周齐压根没敢多问,小媳妇儿似的坐在另外一边没玻璃碴儿的座位上,表情有几分呆滞。话说,这一路上,意外是不是太多了?就好像是……冲着什么人来的一样……毕竟往常出山可没有这种事情。

  池遂心倚着靠背等了片刻,蹙眉掩唇闷咳了一声,到底站起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周齐忙追了上去,“师叔,你要去哪儿啊?”

  “找人。”池遂心的声音一片沉冷,压着些许不快。

  周齐会意,行吧,这方向不就是那凶巴巴的鬼走的方向吗?还是那群鬼面去的方向。

  车厢里的过道有些狭窄,只容一人通过,周齐跟在池遂心后面,总是时不时地朝身后看,生怕有什么东西出现在自己身后。

  他们先前所在的车厢还属于现实的映射,下一个车厢便完完全全属于鬼蜮的模拟了,车厢还保持着火车车厢该有的大致模样,只是组成就有些精神污染了,到处都是不明来历的肌肉组织,甚至还能看到跳动的血管。

  “这……这怎么感觉和那辆出租车有点异曲同工之妙呢?”周齐开口吐槽,看样子池遂心确实给了他不小的勇气。

  “是他。”池遂心随口道。

  周齐没料到池遂心会回他,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一样的味道,令人作呕。”池遂心冷冷地说道。

  周齐眨眨眼,“鬼还能靠味道分辨的?”

  “不是,我的傀线有记忆。”池遂心漫不经心道。

  周齐:“我以为他已经彻底死了。”

  “他用了老张的魂替死。”池遂心说,“尸鬼就是这样的东西,附身尸体,遍寻容器。”

  周齐咬牙,啐了一声,“真不是东西。”

  “不过……”池遂心略一沉吟。

  周齐抬眸,“怎么了师叔?”

  “以这鬼蜮的大小,不似那尸鬼可为。”池遂心接着道,“有什么陌生的东西混在里面。”

  “什么东西啊?”周齐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的确,这鬼蜮目前看来太大了,那尸鬼的能耐若有这么高,也不至于只能逃。

  “不知。”池遂心淡淡回了一句,正欲踏出这节车厢,便看到脚边落了一片黑色的鸦羽。傀线一勾,那鸦羽化成一只金乌,一声鸣唳,朝着车厢尽头而去。

  周齐呆呆地看着那只金乌的尾羽散落细碎的光点,半晌,才回过神来,“好漂亮,师叔,你这术法好厉害,三足金乌,那是神鸟吧。”

  “你学不了。”池遂心面色淡淡,指尖两根极细的银丝顺着金乌离开的方向而去,但那两根傀线并不紧绷,另一头松松垮垮地错落搭在池遂心的指尖,看着有种别样的美感。

  周齐悻悻地瞄了池遂心一眼,而后道:“我跟着师父学符箓呢,没想学,不过,为什么学不了啊?”

  “太晚了,况且,此途凶险,非必要,还是不碰的好。”池遂心语调冷淡。

  周齐抬眸看着池遂心,有些发愣,“凶险……那师叔……”

  池遂心冷嗤了一声,眼角挂着些许轻慢,看着美得有些锋利,“我还能被自创的术法反噬不成?”

  归根结底,灵傀不过外在表现,灵魂才是内核。术法术法,术是衍生,法才是根本。她的灵魂道是法,与那些以灵魂为术的人不同。单看如今涉及灵魂的术大都被列为禁术,其凶险程度便可见一斑。

  自家师叔的变态程度在周齐心里又刷新了一遍,他想起师叔先前对连处长说的话,一个自创术法的天师,在道门叫一声老祖宗确实不为过,可惜师叔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要收徒的意思。

  指尖的傀线微颤了一下,池遂心抬眸,留下一句冷冽的话,人已经到了下一节车厢,“走吧。”

  周齐忙跟上去,仿佛迟一步就会被丢下似的。

  越往目的地的方向走,车厢里散落的黑色鸦羽就越多,它们很是随意地搭在那些虬结狰狞的肌肉组织上,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透着十足的不祥气息。

  这个鬼蜮,有点意思。

  池遂心漫不经心地评价,而后在视线触到尽头的身影时脚步一顿,眸光一沉,仿佛眼角眉梢都浸了寒霜。

  车厢的尽头,两道身影立在那里,一个极其瘦弱,个子不高,相貌平平,唯有一双眼睛,仿佛世间最幽邃之物,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恐惧。

  他身上的衣衫很薄,血迹斑斑,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池遂心的目光和他对上的时候,便发觉这家伙的眼神有一股浓浓的自上而下的审视意味,那是傲慢的上位者姿态。

  无忧与那家伙隔了一段距离站着,身上松松垮垮地搭了两根傀线,交错蜿蜒,像是某种装饰品。她看向池遂心,眸中压着半边风暴,眉目微凝,透着股山雨欲来的感觉。

  金乌立在无忧那一侧,一身金羽十足华丽,只是此刻眼神无光,没什么灵性,像一个毫无生气的石像。

  池遂心的灵傀从没发生过这种情况,但她也只大致扫了那只金乌一眼,便将目光移到了无忧身上。

  “我是不是不应该放你自己过来的?毕竟这年头藏头露尾的东西越来越多了。”不急不缓的声音带着些冷沉,浓浓的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