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抬眸,与池遂心的目光对上,微顿了一下,喉间溢出一声含糊的轻笑,话语温温沉沉的,显得有几分亲昵,“你还有补救的机会。”

  “那么,这个披了张画皮的东西,是什么?”池遂心冷眼扫着这个蜮主。

  那蜮主嗤笑了一声,却是压根没理会池遂心,只是看着无忧,慢条斯理地开口:“别误会,我可没有挑衅的意思,只是好奇而已,你应该也清楚。小小的试探,不至于让我们尊贵的王上动怒吧?”

  王上,这两个字在池遂心唇齿间流连了片刻,化成一片冰冰凉凉的雾气,没多久便散了。这个称呼十分陌生,远不及“殿下”这两个字给她的震动,就像记忆深处某种难以磨灭的烙印。

  这个心思出现在池遂心脑海中的时候,她轻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先前的梦魇住还没完全清醒。

  “是我的错觉吗?王上今天似乎虚弱了很多。”那蜮主慢悠悠地拖着长音,透着股诡异的感觉,“可要小心才是。”

  平静表面下的剑拔弩张,让空气都凝滞了,好似有一根弦在所有人眼前绷紧,随时都会断掉。

  周齐大气不敢出,默默缩起来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无忧面色淡淡,压根没理会那蜮主话里的暗潮涌动,只是抬眸,视线与池遂心对上的时候,看到一抹泛着金属光泽的锐色。

  那两根银色的傀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那蜮主的身后。

  缠绕,绞杀!

  不过一瞬,血雾爆开的时候,一只漆黑的乌鸦自其中飞出,迎面撞上金乌,猩红的瞳孔里怪怖诡像靡靡,利爪钩弦,碰撞时火星四溅。

  金乌鸣唳声起,转瞬伤及那乌鸦的眼睛。

  尖锐的悲嚎落下,乌鸦的身影在鬼蜮当中消失,只有一地的鸦羽昭示他曾存在过。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短短几秒内形势大变,车窗外的鬼面失了控制,无头苍蝇一样四处碰壁,血光爆开的时候,像是一场恐怖血腥的盛大焰火。

  而在这场“焰火”里,无忧静静与池遂心对视,眸底是一片沉寂的深渊。

  池遂心拧眉,面上浮现些许薄怒,半晌,拂袖转身,只留下一句话,轻飘飘不见丝毫情绪,“想好了,给我一个解释。”

  金乌落在周齐的肩头,端丽雍容,神光奕奕。

  无忧凝眸看了眼池遂心的背影,视线落在那只金乌上,眉头微微蹙起,目光沉沉,话里却多了几分委屈,“池遂心。”

  池遂心脚步顿住,没回头,只是极轻极淡地应了一声,“嗯。”

  无忧张了张嘴,眸中透出几分复杂,到底只是吐出几个字,“我身如长夜,燃烬亦难明。”

  池遂心眉眼微凝了一瞬,依旧没回头,迈步向前走去,只是一根傀线悄无声息地缠上无忧的手腕。

  无忧垂眸看了一眼,跟上,算是默认了这种带着几分威胁意味的牵扯。

  周齐望望肩头恍若神迹的金乌,行走时都变得小心翼翼,成了一个僵硬的鸟架。

  大抵是如今两尊大佛之间的气氛太过凝滞诡异,他只敢不远不近地吊在两人后面,晃晃一团浆糊的脑袋,仔细思量方才的情形。

  首先,这个鬼蜮的蜮主实际上是利用了先前那尸鬼的皮囊,所以乌鸦才代表那蜮主的本体。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这个鬼蜮的大小明显与那只尸鬼的能力不符。

  其次,这个蜮主与那只凶巴巴的鬼显然认识,甚至尊称她为王上。当然,本来他们就都是鬼嘛,所以是一伙的?刚刚师叔动手的时候,那只鬼好像没出手,换言之,就是谁都没帮。嗯……是不是立场有问题?

  还有,那只鬼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长夜难明吗?师叔要她解释,解释什么呢?

  最后,师叔对这只鬼先前可是纵容得很,这只鬼的言语举止也透着股有恃无恐的劲儿,可眼下师叔明显动了怒气,为什么?是因为这只鬼的动机不纯,还是因为那个蜮主?

  周齐思来想去没搞明白这鬼是敌是友,而前方的两尊大佛已经坐回了原先的位置上,明明挨着,却谁都没看对方,透着股薄凉胜雪的感觉。

  小心翼翼在两尊大佛对面坐下,周齐心里有些忐忑,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金乌化作点点金光散去的时候,火车终于驶出了幽暗的隧道。

  光明重临,周齐极大地松了一口气,心情舒缓之余偷偷瞄了自家师叔一眼,嗯……还是面无表情,再看看那只鬼,嗯……那傀线有什么好看的吗?

  天色渐暗,车厢里一片死寂,陷入昏睡的其他乘客还未苏醒。灯火渐入阑珊,池遂心和无忧就这么隐秘地陷入安静的对峙当中,谁也不曾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无忧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不轻不重地扥了一下,是那根傀线。她抬眸,视线直直撞进池遂心眼底,那里是一片温凉夜色,浮着一层薄光,琉璃一般。

  “那只乌鸦,你事先知不知?”池遂心缓缓开口,眉宇间的风华被光晕染,浅浅一瞥,委实勾人得很。

  无忧轻抿唇角,“不知。”

  “暂且信你。”池遂心移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思虑过重不是好事,沉谋研虑,到底累得很。”

  无忧只是缄默,对眼前这个人,她有太多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我已经身心俱疲,希望你自觉一些,别让我更累。”池遂心幽幽道。

  无忧轻轻应了一声,便道:“许多事,我不能说,便只等你发现。届时,八千里云月,三十丈晚风,迎刃而解。”

  “迎刃而解的,是风月,还是疑云?”池遂心凝眸盯着她,仿佛有些什么深意,细辨时却一片缥缈。

  无忧微怔,半晌,闷闷沉沉地低笑了一声,又一本正经地接道:“自然是你,是我,是我们。”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让人浮想联翩。

  池遂心睨了她一眼,别过脸看向窗外,目光有些淡。

  “这傀线,不准备给我解了?”无忧垂眸看了眼腕上银色的傀线,不经意瞥见另一只手腕上的那个魂丝手链,眸光柔和了几分,故顿了一下,才又接着道,“不是说不想穷思竭虑?”

  池遂心望着车窗外掠过的灯火,淡淡道:“总得有些保障,才能让人心安。”

  无忧对此不可置否。

  不知过了多久,池遂心又缓缓开口:“长夜总有灯火,黎明终将到来。”

  无忧侧眸,正欲开口,又听池遂心接着道,“天亮后不久,我们就到了?”这话,显然是问周齐的。

  “啊……嗯。”周齐呆了一秒,才回道,“师叔你困的话就睡吧,睡一觉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