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墨轩斋门口停了一辆办事处的车,池遂心吃过早餐之后,抬眼瞥过,和无忧简单说了一声,直接坐车离开。

  无忧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视线尽头,回身盯着暗门所在之处顿了两秒,坐在桌旁,指尖捏了枚如玉的棋子,眼眸微垂,若有所思。纵横交错的棋盘网格上一层浮光掠过,落子的声响极轻,混在风中散了,仿佛涟漪起。

  拍卖会在叙枫酒店的会议厅举行,池遂心特意在停车场等了片刻,等签到、领好号牌之后,压着拍卖会开始的时间走了进去。

  这场拍卖会参加的人不少。主要是因为主办的拍卖行在季夜市名头不小,拍品常有之前尚未面世的宝贝,吸引了不少私人收藏家、附庸风雅的富豪和投机分子。

  池遂心走进去的时候,主持人已经站上去准备进行开场致辞了。她挑了一个靠后的位子坐下,状似随意地扫了整场一圈,确定了目标所在的位置。办事处负责跟踪此人的人员提供了他今天出门时的照片,穿着打扮都没有变化,因此仅凭一个背影,池遂心还是在一群人当中分辨出了他。

  目标名叫李成,外地人士,某金融公司高管,现为杀人嫌犯,初步判定为异能者。

  先前的出租屋里,尸体是靠坐在卧室门后的,这样的情形,凶手显然不会是从门离开的,窗户虽然开着,但窗边没有使用工具后的划痕,因此基本可以判定他会某种异能,具体类型尚且不能确定。

  拍卖会的进行十分顺利,除了少数几件流拍之外,大都拍出了高价。

  李成全程都很安静,期间也没有与任何人说过话,只是在每一件拍品被展出时低下头看一眼,不知是在看什么,直到拍卖会结束,都没有举过一次号牌,看样子是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过,拍卖会的拍品除了临时委托的几件,其余都印在事先提供的清单册上,看来,他并不是因为针对性地想要某件东西而来,只是来碰碰运气?

  说起来,如果李成的目的确实是沾有黄泉气息的物件,那么一切都合理了。若非鬼类,是无法闻到黄泉的气息的,那么,要想确认一件东西是否沾了黄泉的气息,就需要一个灵,或是什么别的东西。

  那么,李成是如何确认一件东西是否沾了黄泉气息的呢?

  这个问题或许是整个事件的关键,池遂心敛眸沉思的时候,已经开始散场了。

  李成起身离开,池遂心仍在位子上坐着,等到所有人都走了,才慢悠悠走到工作人员那里签署确认书,半点不担心目标会丢。

  事情办完之后,池遂心返回地下停车场,办事处的车还在等着,她早前便已经让他候着了。

  “去哪儿?”司机开口问。

  池遂心抬眼,语调微凉,“回去。”

  “……啊?不追人吗?”

  “这是我的事情。”池遂心并不打算解释,只是淡淡道。

  “……好吧……”司机心情复杂,十分无语,性情古怪的人他见得多了,但没见过出任务还不紧不慢的,就不怕耽误事吗?

  不管怎么样,司机还是乖乖载着池遂心回了墨轩斋,在得知不需要再等之后,如释重负地离开了,反正出了什么事他不背锅就行。

  店门口的风铃响起,无忧颇感意外地看向好整以暇、一派闲适的池遂心,挑了下眉,“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那我走?”池遂心抬眸,眉眼间分明松雪为霜之感,藏着些微不可察的笑意。

  无忧凝眸,“你要走去哪儿啊?”说着,她又扫了眼池遂心手里的盒子,“拿着什么?”

  池遂心迈步走过来,将手里那个精致的盒子放在无忧身边的桌上,接着道:“兵符。”

  无忧一愣,伸手将其打开,顺口问道:“你在拍卖会买的?哪来的钱?”

  “卖了件东西。”池遂心不甚在意地说道。

  无忧哑然失笑,合着这家伙是早有预谋,拍卖会有一半是冲着这兵符去的。

  纹饰精美的盒子里,一枚墨色的螭形兵符静静地躺着,身上的磨损与划痕清晰可见,透着股森然的铁血之气。

  无忧盯着它,眉眼沉沉,的确是当年泷国的那枚,没想到流落至今还能找回来。

  “送你了。”池遂心淡淡地说了一句,便走到桌边坐下,垂眸看向桌上的棋盘,黑子白子交缠绞杀,局势紧绷,凛然冷肃。

  无忧眼波流转,抬眸看向池遂心时,视线稍定,“怎么想到要买下它的?”

  “一时兴起罢了。”池遂心漫不经心地回道,顿了一下,又微蹙着眉头看向无忧,“莫非它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

  无忧闻言轻笑,“意义是有,虽不及你。”

  池遂心面色微沉,“凡兵戈起,总归不会是好事。”

  “现在是了。”无忧指尖轻抚过那枚墨色的兵符,“因缘际会,红尘落定。池止非,我早说了,你我注定纠缠交织,至死不休。”

  池遂心沉默着没开口,无忧后面的话,显然不是对现在基本一无所知的她说的。这让她有些微妙的不爽,连带着看眼前的棋局都不顺眼了,索性捏了枚棋子,重重一压落入棋盘,声响仿佛叩在心上。

  无忧抬眸,“我说这话时,与你作赌,当日是输了,如今却未必。”

  池遂心看着面前已然成型的一局死棋,幽幽开口:“赌什么?”

  无忧朝池遂心勾勾手指,“手给我。”

  池遂心不明所以地照做,指尖触到一抹凉意,紧接着听到无忧语调轻慢,“闭眼。”

  眼前陷入黑暗,似有一滴水落入水洼,一声轻响,涟漪四起。下一秒,池遂心眼前出现一棵玉兰树,枝头玉兰盛放,玲珑剔透,仿佛玉石雕刻,美得无暇。

  彼时,无忧站在玉兰树下,身上穿着一件长长的黑色披风,金色暗纹繁复,贵气逼人,却与面前的花不太相衬,活像两个对立面。她微抬起头看着那些花,眼底暗潮涌动。

  这幅画面里,一黑一白,仿佛泾渭分明。

  池止非走过来的时候,只大致扫了一眼,眉头微蹙,越过此地时却被出声叫住。

  “站住。”无忧语调一沉,视线从玉兰花移到池止非身上,慢悠悠地开口,“藐视本王,该当何罪?”

  池止非回眸,眼里没有丝毫温度,“殿下说笑了。”

  无忧盯着池止非看了两秒,嗤笑了一声,“本王可没和你说笑。”

  “殿下何意?”池止非施施然站在那里,衣袖袍摆层层叠叠,卷起千重寒雪。

  无忧看着池止非,眼眸深深,“看在眼前赏心悦目的份上,再给你一次机会。”

  “无心之失,殿下勿怪。”池止非于是道。

  无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国师大人可通棋艺?”

  “略懂。”池止非面无表情。

  无忧扬眉,语含深意,“那怎么没在这一片白里,看见一点黑?本王今日特意挑了这件披风。”这话说得,好似穿成这样是为让人一眼便能看到一样。

  “既无心,过眼云烟。”池止非淡淡道。

  无忧指尖轻捻过披风边缘,“国师大人的心,落在何地?”

  “路。”池止非轻吐出一个字,视线落在无忧眉眼时顿了一下,随即快速移开,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无忧走到一边亭中的石桌旁,一手撩起披风,坐下,“这路,通往何处?”落下时,披风露出猩红的衬里,犹如血色。

  池止非看过去,精致的角亭将她拢在其间,仿佛笼中鸟。抬眸时,对方眉眼显得愈发昳丽。池遂心没说话,只一阵沉默。

  半晌,却听无忧幽幽一叹,“你还是不肯入永王府。赶潮时,游移不定,只会一无所获,国师大人,别到最后丢了性命。”

  “我不赶潮。”池止非不为所动。

  无忧闻言却是笑了,“潮起时,不想随波逐流,且等这潮落,做下一潮吧。”

  池止非看着无忧的目光一下子深邃了许多。

  “但想在这一波潮水中活着,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无忧缓缓扬起嘴角,眼角眉梢透着些许邪狞的味道,“若本王非要把你扔进去呢?”

  池止非面色从容,“殿下请便。”

  “还真是软硬不吃。”无忧语气骤然舒缓,“可是池止非,你我注定纠缠交织,至死不休。”

  “由谁来注定呢,殿下?”池止非开口,其中颇有种天命可违的意思。

  无忧轻笑,“这才是你吗?本王越发不想轻易放弃了。今夜,若玉兰花落地,本王与你时局漩涡里见。”

  “殿下不像是喜爱玉兰之人。”池止非睨了无忧一眼,竟出奇地多嘴了一句。

  无忧不可置否,“母亲喜欢。”

  池止非噤声,那位前朝公主,她曾远远见过一面,一位不可多得的绝世美人,盛世雍容的气度,光是看一眼,仿佛敛尽风华。池止非不由多看了无忧一眼,她们像吗?像,也不像,气质天差地别。

  “你走吧。”无忧对上池止非的视线,“若有机会,改日,本王自会登门拜访。届时,这永王府,你不入也得入。”

  池止非眸光微动,“我会吩咐下去的,拜帖一概不收。”

  无忧指尖轻敲在桌面上,仿佛刚才的话并非提醒,装模作样道:“你现在更该考虑,如何不让玉兰花落。”

  池止非难得轻笑了一声,“这是殿下应该考虑的事情。”说罢,便径直离开。

  当晚,有仆役在玉兰树下撑布守了一整晚,花瓣没落到地上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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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满血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