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当年寒色远>第69章

  临海之地海风就没个停歇的时候, 屋子里一片冷意,即便已是人间六月,但今日天气格外阴绵, 乃是一副云迷雾锁之象,难免使人感到有些寒凉。

  娉婷身影离去,恭龄顺手将木门关上, 行到榻边, 关切:“如何了?”

  孟青盘腿打起坐来,回道:“尚可。”

  “暂时别调息了,”恭龄道,“你近段日子还是少动用内力为好。”

  孟青皱了皱眉:“怎么?”

  恭龄面色有些凝重:“累及根本, 伤上加伤,你这回不大乐观, 前三个月至关重要,若是好好调理,恢复时日自是要快一些, 可要是中途遇上什么岔子,强行牵动真气, 那可是一年半载也难以养得回来的。”

  孟青点了点头:“你何时到的?”

  “昨日方归。”

  “东境可有什么举动?”

  恭龄拉了张木椅坐下,闻言便道:“没什么消息, 你还是先关心你自己。”

  孟青应了声“好”。

  听她嗓音不对, 恭龄便又起身倒了几杯茶过来, 状似无意问道:“那护心丹, 你吃了多少?”

  孟青将那几杯茶喝了个干净,淡淡道:“两颗。”

  “你骗骗别人还行,”恭龄道,“我可是大夫。”

  孟青不语。

  “到底多少?”

  一把将手中的茶杯凌空抛去桌面, 孟青静静道:“五颗。”

  恭龄愣了愣:“五颗?”他先是诧异了一下,随后又露出无奈神情,“你这是不想活了。”

  孟青道:“若是从前,五日内赶过去并非难事,只是当时我体内的真气仅有一半多一点,最多能撑上三日。”

  恭龄责怪:“鲁莽,护心丹岂是儿戏?”说罢停了停,“看来你身上果然是有旧伤,怎么弄的?”

  孟青看了看他,并未立即给出回答。

  见她好像不想说,恭龄思索片刻,忽地抬头道:“你……该不会是上次……”

  他后半句话还没说完,便听那木门恰巧在此时被人推开了,两人一齐将视线投过去,便见绮桑拎着一个食盒行了进来。

  “那什么……这是蓝心叫我送来的啊!”

  她将那食盒丢去桌面,眼珠子也没转动一下,撂下这一句便又身手无比敏捷地跑了。

  见状,恭龄顿了顿,只得起身道:“也罢,你身子虚弱,先吃点东西再谈。”

  青年看着文弱,功夫倒是不低,单手便将那木桌送到了榻边,食盒打开,里头装着一碗清粥,配着几样清淡小菜。

  孟青扫了一眼:“没胃口。”

  恭龄将饭菜搁到她面前,柔声道:“多少吃一点,你昏迷这些天滴水未沾,也没吃过什么东西,再没胃口也得想着补充体力不是。”

  孟青犹豫了一阵,还是依言喝了两口粥。

  原本有许多话想问问,但经过绮桑这么一打岔,恭龄也不知该如何继续方才的话题,尤其是孟青仿佛并不想多谈,他只好撇开旧伤的事又问道:“你把她带回来是为何?”

  孟青反问:“你觉得呢?”

  恭龄瞧着她,声音放低了些:“她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为你所用的了,留在越初寒身边便是她最好的归宿,何况封神术我也已经替她解了,你再要拿封神决当借口我可不会信。”

  孟青哼笑一声:“我本就是为了封神决,还能有别的原因不成?”

  恭龄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自欺欺人。”

  孟青抬眸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事出有因,你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正是因为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恭龄慢条斯理道,“可你如今越发不像你了,我只是好言提醒,惜竹,莫要忘了初心,从你接手七星阁的那一天起,此生便是游走于刀刃,一旦有所动摇,便会万劫不复,你可千万别入戏太深,把自己搭进去得不偿失。”

  孟青弯了弯唇角:“封神术既解,你可有问过她是否想起什么来?”

  恭龄露出回忆神色,轻声道:“她说什么也想不起来,看她样子应该不是在撒谎,我昨夜翻了不少药典和古籍,一点线索也没查到,的确有些古怪。”

  “那就是了,封神决还是有必要拿到的,”孟青道,“毕竟你并非是以封神决而解,或许没起到什么作用。”

  恭龄道:“应该不会,虽说封神决我没学过,但封神术师父当年教过我,并不是只有封神决才能解,且那十八根银针都取了出来,就是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孟青轻笑道:“你也会有失手的时候,稀罕。”

  恭龄面露为难:“虽是有个神医的名头在,但我的本事可还远不及师父他老人家一半厉害,失手也属正常,倒是你,为何如此执着于要让她恢复记忆?以前的事她若知道了,必定会更加对你生恨。”

  孟青缓声道:“她已经知道了,起初我只是拿封神决当借口送她去碧云山庄,而现在,我是想弄清一件事。”

  “什么事?”

  “弄清了自会告知你。”

  恭龄笑了笑:“果然是长大了,有秘密都还瞒着我。”

  孟青回了他一个笑:“既然东境无所举动,看来越初寒是不打算拿封神决换人的,她一定有别的对策,我倒是想看看,她到底有没有那么在意她这个小师妹。”

  恭龄端详她道:“她在不在意我不知,你却是上心过了头。”

  孟青挑了挑眉:“我?”

  “就为了救她,命都不要了,五颗护心丹闹着玩的?”

  孟青给自己倒了杯茶,闻言便嗤笑道:“我说了,我只是为了封神决。”

  “我也说了,你骗骗别人还行,”恭龄说着,又叹了口气,“一命还一命,你之前已经救过她一次,也算是报了恩情,何况她现在也已不记得过去发生的事,你没必要做到如此地步,即便你不赶过去,越初寒也不会让她死,而今封神决拿不到手,越初寒又必然会从其他方面给你制造麻烦,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却仍是一意孤行,事到如今你还说只是为了封神决?”

  孟青抬眸道:“你是想逼着我承认什么莫须有的?”

  听她此言,恭龄微微一笑:“惜竹,旁观者清,你是如此,越姑娘亦是如此。”

  孟青眼神平静:“你什么意思?”

  便见恭龄展颜道:“我看,越姑娘心里是有你的。”

  孟青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不可能。”

  恭龄玩味道:“你怎么就笃定不可能?”

  孟青瞥了他一眼:“她从前就对越初寒情有独钟,如今也是一模一样的情根深种,我演了那么久的戏都没能让她改变心意,你说她心里有我?可笑。”

  恭龄对她这话未置可否,只问道:“那你呢?你的心里有没有她?”

  孟青果断道:“没有。”

  “果真?”

  “她喜欢别人,我为何要心仪她?”

  “那你将她带回来做什么?”

  孟青一顿,不耐道:“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这回不肯说是因为封神决了?”恭龄笑道,“好了,我不问了,你也不必多说,这花银子都得置换点物什回来,更何况你这一趟如此辛苦,不带点什么回来岂不是很不划算?我说得可有道理?”

  孟青无言以对。

  见她被自己堵住话头,恭龄惬意道:“七星阁阁主又如何,在师兄眼中,你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别人看不透你,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孟青将茶杯一丢,语气微冷:“说完了?说完了烦请药王替本阁主传功。”

  恭龄从善如流道:“分内之事,阁主不必客气。”

  ……

  明月清风的夜晚,青空高远,群山连绵,天与地一片静谧。

  万籁俱寂下,这山林一丝鸟雀声也无,连风声也是若有似无的。

  骤然间,一道极其绚烂夺目的银光自半空乍现,宛如一道白昼长虹,顿时将这子夜的宁静毫不怜惜地打破。

  剑气离体,带着要将晚风生生撕裂的凌厉,长剑每每划过,都会连带出令人惊叹的残影,零碎的枝叶缓缓飘落,好似下了一场竹雨,美轮美奂。

  剑法一气呵成,年轻女子立在飞扬的枝叶间默然挺立,月影映照出一双不染尘埃的云履,紧接着便是一身雪白的纱裙,以及,那同样干净的、正随夜风轻轻飞荡的雪白长发。

  佩剑稳稳入鞘,漫天残叶犹在坠落,零零星星的,都沾上了她的发梢和裙袍。

  一剑舞毕,女子立在林间,眉目有些凝重。

  身后很快行来一男一女,三人年纪相仿,外形出众,甫一聚首,便给这树林增添了一副好光景。

  瞧见她脸色有异,裴陆摇了摇扇子,问询:“怎么心事重重的?”

  越初寒垂头看了看手里的长剑,皱眉道:“还是差远了。”

  裴陆打量她一遍,没有立即回话。

  从流云关离开后,越初寒这一路上都极为醉心练剑,但凡有一丁点空闲她都会将碧云剑法舞上一会儿,可谓是勤奋难当,然次次结束后,她的神情都会是如出一辙的愁虑,即便有了进步也难见她有一丝的喜悦。

  她虽不说,但愁的是什么,却也无需多问。

  裴陆正想出言安慰一番,便听身旁的柳舒舒开腔道:“你妄自菲薄个什么劲儿啊,哪里就差远了,那天孟青败在你剑下的模样这么快就忘了?”

  裴陆无奈地看了看天,对她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行径表示无语。

  越初寒摇了摇头:“并非是她败了,而是我。”

  柳舒舒仰首灌了口酒囊里的酒,哼笑道:“呆子,你都将她打的慌不择路跳崖了,你败什么?”

  越初寒脸上露出回忆神色,低声道:“她年长不了我几岁,且那日她真气不足,状态极差,可她却依旧能在那种情况下与我打成平手,我也并未占得上风,若是她全盛时期,我不一定能打得过她。”

  这十多天以来,由于裴陆的阻拦,柳舒舒甚少和她谈及当日的事,眼下既然已经说到这上头来,她便忍不住指责道:“你还好意思说,那么好的机会,你偏偏要与她约定来日再战,我看你是脑子被驴踢了,你不想趁人之危,你是好人,可将来若是你身负重伤被她找上门,你看她会不会轻易放过你。”

  越初寒道:“有绮桑做人质,我没那么容易杀得了她。”

  柳舒舒语气不善:“你迟早得被你那小师妹给害死!”

  越初寒看了她一眼,不语。

  见这二人没了交谈,裴陆忙道:“行了别说了,先吃点东西。”

  三人便围着篝火坐了下来,裴陆将携带的干粮一一递出,却没谁愿意理会他,一个视若无睹,另一个只晓得灌酒,他只得收回手,兀自有一口没一口地咬了起来。

  更深露重,夜晚逐渐变得深沉,篝火缓缓熄灭,余烟经久不散。

  裴陆寻了个树干飞上去躺着入了眠,两名女子便倚在同一株树下闭眼休憩。

  视线在那树上的年轻公子身上一扫而过,柳舒舒复又将目光投去身侧的越初寒,沉声道:“如果绮桑真的和孟青里应外合,你会怎么做?”

  听见她的问题,越初寒缓缓睁开眼,思索片刻后才道:“不知。”

  她是真不知。

  同样的事情过往的确发生过,而今绮桑失了忆,会否再次被孟青收拢也未可知,她若真是孟青派来监视自己的奸细,她又该如何应对呢?

  柳舒舒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多少会给我个像样的回答。”

  越初寒看着她:“那你想听见怎样的回答?”

  柳舒舒忽地反问:“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越伯伯的死,和绮桑是有关系的。”

  越初寒一怔,随即肃然道:“无凭无据,不要胡言乱语。”

  “事发当日我人在庄内,知道的不比你少,”柳舒舒道,“那几日越伯伯在房中练功,除了你并无他人可以靠近,越伯伯一日三餐也都是由你亲自去送,若非身边的亲近之人,谁能在你眼皮底下轻而易举就下了毒?”

  越初寒面上闪过一丝失落。

  亲自送的饭菜,却害死了敬爱的父亲,虽是有人恶意投毒,但她心中始终愧疚不已,觉得是自己亲手将父亲送上了死路,所以才会悲痛至极乃至于一夜之间白了头。

  柳舒舒观察着她的脸色,又问:“你可还记得,越伯伯被害那日,你将饭菜送去他房内的途中,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可疑的事?”

  越初寒想了想:“没有。”

  “那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多是庄内弟子。”

  “绮桑呢?”

  越初寒顿了顿:“绮桑?”

  柳舒舒追问:“你可有在半路上碰见过她?”

  神色微变,越初寒道:“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