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忆便一发不可收拾。

  先皇刚驾崩那阵子朝堂内外乱成了一团,池瑜作为先皇唯一的子嗣,尽管是个女娃,朝臣们也不得不奉先皇遗诏拜她为帝,更何况还有顾家在背后支持她。

  那日顾妧虽说是池瑜钦点她为摄政王妃,其实也不然,先皇是留有遗旨的,年幼的池瑜不过是照着父皇的意思那么做罢了。

  在朝堂中,本最适合代为摄政的理当是文臣之首丞相严立,再者便是武臣之首护国大将军顾耿。

  这两人向来不对付,即使他们之中一人曾是先皇的军师,一人曾是先皇的心腹大将,两人一起出生入死过不知道多少次也是如此。

  或许是考虑让他们互相牵制但顾将军不善处理朝政,抑或是考虑到池瑜是女子,让同为女子且聪慧善谋的顾妧来教导会更妥当些,但不管是什么,先皇已经不在了,具体的原由也不得而知了。

  一开始顾妧处理朝政并不如严丞相,池瑜时常见她忙完后独自待在御书房中翻阅先皇留下的书籍等物,想来是在学习先皇的处事之风。

  而池瑜既然作为天子,必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玩乐和学些琴棋书画,顾妧便给她寻了个太傅。

  此事本该严丞相代劳的,也不知道顾妧是如何做到的,最终来教导她的并非翰林书院的院士,具体那人原本是什么职位池瑜也忘了,反正是个极为严厉的老头。或许也不是老头,只是他两鬓发白,脊背略弯,年幼的池瑜才会这么觉着。

  学那些个四书五经、帝王之术可不是什么易事,池瑜贪玩,总是被太傅戒尺问责。

  虽然打得不算重,但奈何池瑜肤白皮嫩,又每日如此,待到夜里顾妧忙完来看她,她总是窝在床榻的一角,两手又红又肿,眼睛也红红的,里面漫着水雾,瞧着可怜兮兮的,像是只小兔子。

  顾妧常会抱着安抚她,极为温柔地替她上药,还会给她说些宫外的趣闻,要么就会轻声软调地唱安眠曲哄她入眠。

  每逢佳节和休沐时,顾妧便会放下手中的事陪她,或是偶尔带她出宫游玩。

  有时太傅告假回乡,池瑜也会缠着御膳房的人教她做些糕点,亦或让宫人教她些手工,等到夜里顾妧来了送给她。

  大多时候顾妧瞧着并不高兴,会边给她伤痕累累的手上药,边指责她,但池瑜能看见顾妧眼中一闪而过的那种愉悦的情绪,所以就算被骂了她也挺开心的。

  况且顾妧说话惯常是没什么温度的,神色也是淡淡的,极难得会露出笑容,不过对池瑜倒是挺温柔的。

  这种明显的区别对待让池瑜很受用。

  那时的她觉着顾妧亦母亦姐,姐姐更多些,像她皇兄一样待她很好,但她不喜欢叫顾妧“皇嫂”,总是“姐姐”、“妧姐姐”地叫着,顾妧也由着她,跟着唤她“瑜儿”。

  后来她渐渐大了,这般叫着让朝中的人不满,顾妧就不让她叫姐姐了,也不再唤她瑜儿了。

  她唤她皇嫂,她称她皇上,两人之间似乎生分了许多,顾妧也不会再带她出游,亦不准她出宫了,甚至那份温柔都变成了奢望。

  就是这样的关系,顾妧又是什么时候待她的感情变了味呢?

  或者应该说,是她什么时候不再仅仅是把顾妧当成姐姐?

  大抵人总是贪心的,得到了某些便想更多,想要顾妧能在这宫中一直陪着她,想要顾妧只待她温柔对她展露笑容,想要……

  和顾妧岁岁长相见。

  池瑜从恍惚间回过神来,就看见自己握着笔不知何时在纸上留下了一行诗: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池瑜一怔,犹豫了一会还是补完了后面那句: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她的手从未干的笔迹上抚过,指尖沾满了墨汁,那乌黑的颜色仿佛她内心晦涩的渴望。

  她不知道自己对顾妧到底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只清楚地知道,连顾妧单独与别的男子相处她都会嫉妒,那假如顾妧嫁作他人妇,她估计真的会疯。

  顾妧说,她是天下身份最尊贵的人,这晋朝的一切都是她的,自然是她想要如何便可以如何。

  话是顾妧亲口说的,那她想要顾妧做她的皇后,应当也是可以的吧?

  可是女子要迎娶另一个女子,就算她身为皇帝,恐怕一众朝臣和百姓们都无法接受,更何况她还是个既无威信又无实权的傀儡皇帝。

  要想做出这么耸人听闻、有辱朝纲的事情,首先她就得先摘去这个难听的名头。

  换句话说,这个傀儡皇帝她不能再继续当下去了,她得设法改变现状。

  若想要百姓接受,那她得在她们心中是个有政绩的明君,只有国泰民安四海生平,才有不被指责的可能。

  至于那群刁臣吧,不是顾将军一派,就是严丞相一派,前者若是顾妧同意了倒还好说,后者嘛……她得想办法扶持一些忠心于她的人。

  想法倒是挺好的,只是如何去做就没想得那么容易了。

  池瑜暂时将罚抄之事搁至一旁,让秋雁去吏部讨要了些曾经的文书,专心窝在石亭中研究自她父皇建国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以及近几年来顾妧处理的种种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