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秦谅吩咐阿生,“告诉兄弟们,收拾一下东西,咱们去南边的千蟒山,熊腰岭不能再呆了。官兵迟早会搜到山上来。”
“千蟒山?那地方可到处都是毒蛇猛兽,危险的很,大王真要去吗?”
“正因为危险,官兵才想不到我们会去。我已经提前准备了一地窖的雄黄,你让兄弟们挖出来,以雄黄开路,毒蛇必不敢靠近。”
“原来大王早留了后手。”阿生喜形于色,“我马上吩咐弟兄们去挖。”
然而就在启程之际,熊腰岭上又来了一群自称“西边朋友”的不速之客。秦谅在小木屋里接待了那个领头的年轻人,困惑于对方对上阳郡这边局势的了解,似乎并不是局外人。
“秦广王可知,那一艘艘的赈粮船里头,装载的是什么?”
秦谅皱眉,“莫非不是粮食?”
“不错,那五百多艘渔船里头装载的,大半都是石头。为了堵天下人的嘴。”
“我家主人曾说过,国库里头现在是空的,哪能一下子弄来这么多粮食?而且京城运送这么多粮食出京,竟然一点消息都没露,这事儿本身就很可疑。结果我派探子上去一查,可了不得了,大部分船舱里头装得都是泥土和石头。装粮食的不过十几艘!”
秦谅恍悟过来,一拍桌子,“难怪会吃水那么深!她不是来赈灾的,是故意做给所有人看的。”
“不错,所以我家主人说,当今这位坐朝堂的女皇,是绝顶聪明的。她母家是打渔的出身,家里有的是渔船。一招空船计就唬得瑞江上下游所有郡县都对朝廷的赈灾能力信心满满。谁还会跟着你一起造反呢!”
秦谅不得不承认在掌控人心方面,自己实在太稚嫩了,压根不是敌人的对手。但他又很怀疑,“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就算她再精明,假的终究是假的,这招空船计固然高明,只要揭开真相,必然是引火烧身遭到反噬。”
“你们是想让我把船点着?揭开真相?对我有什么好处?对你又有什么好处?”秦谅学起了楚江王,和对方敞开脸谈好处。
“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我家主人在西边那一带山上很有势力,久闻秦广王大名,仰慕已久。若是秦广王看得起的话,我主愿意襄助贵帮共谋大业。”
这伙人离开后,阿生怀疑道:“大王,这些究竟是什么人?”
“他们自称是西边的土匪,在山那边的天阳郡很有势力。”
“我看不像。”
“哦?你说说看。”秦谅玩味地看着他,这熊腰岭上只有他们两人是在军中服役过,其他人看不出来,阿生却是一眼就能瞧出的,“他们虽然穿得跟土匪似的,走路的架势、神态、样子,肯定不是土匪。而且那几个护卫的腰刀上都有官府的印花,多半是当兵的。”
“不错,很有眼力。”
“大王,他们会不会是朝廷派来的人?”
“你让八爪鱼过来一下。”
八爪鱼是虎背山一带有名的神偷,不久前被秦谅招在麾下,方才在接待那伙人前,秦谅给他安排了一个任务。果然,他把顺来的一点“好东西”呈递在了秦谅面前。
“镇南侯府。”秦谅抓着其中一枚令牌,神情由吃惊到冷静又到莫测。
“是西北程家。”阿生道,“咱们没联络他们,他们倒找上门来了。”
秦谅又拆开一封信,竟是西南程公姜的亲笔手书,而内容是写给儿子的。信中交代了西南军意图扶持起义军,搅乱上阳郡等种种密谋,还有对上阳局势的分析,以及空船计的解剖,都与那年轻人同秦谅所说吻合。
而更醒目的是,信在最后提到了,一旦与阎罗帮结合,西南军便可假借阎罗帮名义出兵上阳,只要整个瑞江乱起来,他们西南程家就可以趁势而起,夺回西南的兵权,并且逐鹿中原。
“好一个借刀杀人,这是拿咱们当傻瓜了。算计得倒是挺美。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秦谅庆幸自己留了这么一手,不然就要被这老匹夫拉来当垫背的了。
他咬牙道:“当年岑平阴含冤屈死,他程公姜也有一份烂账在里头,我还没跟他算呢!”
“大王打算怎么办?”
秦谅计上心来,突然讽刺地笑了笑,“把这些交给一些该交的人,会有人替咱们收拾他的。”
正在这时,山下有人来报,“有个自称是岑杙的,要来求见秦广大王。”
秦谅一喜,“来得正好。带她来见我。”
阿生不知岑杙就是岑诤,听说有熟人来找,便自觉离开了木屋,带着几个弟兄去地窖挖雄黄。但是在半山腰见着来人,凭他的眼力,一眼就认出来人就是阿诤姑娘,忙激动地上来搭话,然而还没张口,对方就无视他抹过去了。他脸色腾得涨红,心里又羞又愧,暗忖过了这么长时间,阿诤姑娘想必早已把他给忘掉了。他至今记得她言笑晏晏的样子,就像三月的春风,柔和的细雨,那是他心里留下的最美好的风景。也许是太紧张了,等岑杙掠过他走了很远,他才敢回过头来看一眼。这一眼,就隐隐觉得出哪里不大对劲儿。
这时,一个手下把刚挖出的一坛雄黄开了封,端到了他面前验货,顿时一股呛人的臭味就扑在了阿生脸前,也打断了阿生的思路,他有些上头,训斥道:“好端端地开什么封?快盖上!”
这味道实在太冲了,阿生扶着树干呕了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再看山道上的背影,已经转入木屋里去了。阿生把锄头撂给手下,决定回山上看看。
刚靠近山上木屋,突然听到一阵异样的响动,出于警觉,阿生敲了敲门,那响动又没有了。门忽然吱嘎一声从里打开,岑杙面无表情地出现在门口,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珠里,蕴藏着一道很锋利的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绝不是阿诤姑娘的。阿诤姑娘的眼珠并不是纯粹的黑白分明,它像晕染的墨一样,带着一种不经心的散漫。
但这张脸分明又是阿诤姑娘的。
阿诤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怪事,一个人怎么会有两副面孔,两种表情?一种平易近人,一种又暗藏杀机。
阿生正迟疑着,隐约看到她的身后,有一条黑色的蛇形物体蜿蜒向前。因为室内昏暗的光线,他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胸口猛然挨了一掌。这一掌真正是势大力沉,阿生料定自己不是对手,咬破嘴唇吐出一口鲜血,假装昏死了过去。
待那脚步声走远,他慢慢爬起来,捂着胸口踉跄地冲进木屋。当先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那黑色的蛇形物体原来是顺着地板蔓延的血迹。
“大王!”他来到血迹的尽头,看到胸口被鲜血染湿的秦谅,双目圆睁,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一摸他的鼻息,竟然已经断气了。
“大王!”阿生猛锤了下地面,悔得肠子都青了。连忙叫来众兄弟,“大王被刺杀,兄弟们给我截住那人,给大王报仇!”熊腰岭上的弟兄群情激奋,立即下山围追堵截。不久,就有弟兄上来汇报,“二大王,那人打伤了两个弟兄,逃到山下去了!”
“该死!”阿生气愤至极,但却又无能为力,敌人潜逃,他却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秦谅一死,熊腰岭弟兄群龙无首,以后该何去何从?这些东西都需要有人出来作主。他脑子里一团乱麻,发现自己并没有秦谅的实力可以主导这一切。
这时又有弟兄上来禀报,“二大王,我们抓到那人了。”
阿生一愣,“不是已经被他跑掉了吗?”
来上报的是另一批弟兄,并不知先前弟兄的汇报,面面相觑道:“我们已经把她押来了,她口口声声喊着要来面见大王,还说大王见不到,见二大王也可以。”
阿生连忙出门,只见岑杙正被刀架着脖子押在门外。岑杙满脸狐疑,问阿生:“阿生,山上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所有人都跟杀父仇人似的瞪着她,恨不得一口把她给吞了。
阿生仔仔细细地将她瞧了瞧,拿冰冷的刀锋指着她,“说,你到底是谁?”
岑杙本能地缩了下脖子,“我还能是谁?才两年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你让师哥出来见我,我有话跟他说。”
阿诤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散漫但是有温度的眼神,脑子里更乱了。
“你……你真是阿诤姑娘?”
“还能有假?总不能我换身男装,你们就不认识我了吧!”
“你刚才没上过山?”
“刚才?我才上山,就被你们的弟兄押上来了,我好说歹说自己并无恶意,没想到他们凶得很,都不让我讲话的。”
阿生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确认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阿诤姑娘。眼角含着泪道:“刚才有个人扮成了你的样子上山来,刺杀了大王,兄弟们正要同大王报仇。”
“什么?刺杀?”
岑杙后脑一阵冰凉,立即就意识到出了事,慢慢地问他,“那我师哥现在怎么样了?”
阿生不忍告诉她,只是举手抹了把泪。岑杙全身的血液仿佛被瞬间冰封,格开颈间的刀刃,飞快冲进了木屋,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秦谅,心突突突的直跳。“师哥?”
她的双脚像拴了两根沉重的锁链,艰难地走到床边,弯下腰来,一摸尸体已经冰凉,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师哥!!!”
岑杙热泪上涌,“这是谁干的?!!”
阿生随后跟来道:“我们不知道,对方武功高强,杀了人之后,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溜掉了!”
“可我师哥武功也不弱,怎么会被刺杀!”
“因为他扮成了你的样子,大王昨晚刚刚和楚江王大战一场,身体本来就虚弱,又没有设防,所以,惨遭贼人毒手。”
“我明白了!”岑杙忽然锤床道:“刚才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被抢劫的妇人,我赶跑了劫匪,后来被那妇人借口腿上有伤,硬拖了我半个时辰。本来按照原计划,我应该提前半个时辰到山上来的。后来那妇人借口方便,突然不见了,当时我就应该有所警觉。谁知道……?!”
阿生:“这么说,他们是计划好的。先用计拖住你,然后假扮你的样子上山,刺杀大王。”敌人这一招简直狠辣至极,利用秦谅和阿诤姑娘的兄妹之情,迷惑秦谅,否则以秦谅的武艺,天下间有谁是他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