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里, 自动香氛机正“咕嘟嘟”喷出水汽,前调是佛手柑与琥珀,闻起来像躺在一张蓬松羽绒被里。

  一些声音不时钻进撒旦脑海,那是她的异能“谛听”。琐碎的语句吵得撒旦头痛欲裂, 她忍无可忍, 拉开抽屉, 给自己注射一支精神力稳定剂。

  呼吸渐渐平复, 她扭头向窗外望去。

  已经超时五分钟了, 悬浮船还停在加速轨道里没动。

  撒旦喊来下属询问, 对方支支吾吾:“那位长……秩序……不,那位先生执意登船,我们不敢拦他。”

  撒旦没好脾气地下了楼,到甲板时, 正遇见对方走进走廊。

  他还穿着那件黑灰杂色羊毛大衣, 打一条窄款暗纹领带,手里拎把黑色长伞——提坦常年下雨。撒旦立刻知道下属为何那么惶恐,视线从刻着“A”字的纯金袖扣上掠过, 最后落在他灰褐色的眼睛里:“谁让你来的?”

  阿尔文平静答:“我也不想来。”

  他和撒旦擦肩而过。

  行动队员立刻去接他手里的伞, 这位大秩序官摇头拒绝:“水谷苍介说这是最后一次运输任务, 他希望万无一失。”

  撒旦听懂了, 疑虑却犹未打消:“他怎么和你说的?”

  “不用试我, 我对‘暗锋’没有兴趣。我只负责保证航行安全,船到基地就离开。”秩序官冷淡回答, 甚至没扫撒旦一眼。他走进休息室, 在佛手柑味道的香雾里站了片刻, 然后坐在沙发上, 轻轻扯开领带。

  说来奇怪, 外头还飘雨夹雪,天气很冷,他却在微喘热气。

  撒旦皱眉,想从他脸上盯出点端倪,但秩序官A面不改色,只接过咖啡抿了一口。

  撒旦终于坐下:“航行时间两个多小时,船上有信号屏蔽器。”

  悬浮船轻轻一震,迅速载入起飞程序。箭一样冲进隧道时,冰蓝色的水波纹光在秩序官脸上不断闪烁。

  他垂眼靠在沙发一角,轻轻转着手上戒指。那光衬得他轮廓分明,骨相优越,撒旦的目光在他鼻梁上落了落。

  这视线不加收敛,男人皱眉。撒旦说:“你脸上有血。”

  她递来张纸巾,秩序官微微一顿。

  他轻擦脸侧,见雪白纸面上沾了两点鲜红,便若无其事般笑:“啊,没注意。”

  那笑看得撒旦不寒而栗,忍不住问:“怎么弄的?”

  “没什么。”秩序官闭上眼睛,懒得回话。

  他鞋尖轻点地板,安静的休息室里传来“啪嗒”声响。

  而就在他所坐位置的正下方,悬浮船最底部,武器室里,原本数个整装待发的“暗锋”已躺倒血泊之中,尸体横斜,满地狼藉。

  他们脑后的监视芯片都被人为拆除,整齐插进一排生物模拟器。生物模拟器能稳定模拟生物环境,让芯片误以为一切正常,不会向公司上报任何“宿主死亡”的安全警告。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半分钟里——就在秩序官A上船之前。

  他杀完人,收回长刀,刀自动抖落一刃鲜血,化作黑伞乖乖待在他手里。

  然后他转身出门,走入甲板,假装被撒旦发现,坐进休息室喝了杯醇厚的热咖啡。

  *

  悬浮船航行约一小时后,缓缓停靠在阿尔卑斯山区。高速航行能耗巨大,悬浮船必须在阿尔卑斯山的南侧港口补充燃料与电力。

  几个身穿工作制服、头戴工作帽的公司运输员正拿着通讯器四处呼喊,指挥工人将巨大的货物箱搬进船下仓库。

  “还有多少?”一个工人抹了把汗,把铝制金属箱重重摞在一起。

  “半车吧,”他的同事答,“再来两趟差不多了。”

  “他们就不能用仿生人吗?”工人抱怨道,“这些体力活就应该交给机器。”

  “你知道,有时程序并不靠谱。”同事自诩聪慧,“见不得人的事,还不如用高额封口费买个安心。知足吧,这活计给的钱可不少——眼睛别乱转,小心你的脑袋。”

  两人下了船,又合力搬起新的货物。他们用扫描机“滴”地确认了侧面印刷的公司编码,一前一后抬着铁皮箱晃下楼梯。

  “你不觉得这箱格外沉吗?”

  同事说:“我他妈哪知道,我都快累死了,缺斤少两可别想算到我们头上——赶紧放下,我要喝三品脱的麦芽花冰啤酒!”

  他们将最后一只大货箱丢进仓库角落,拍了拍身上落灰,“哐当”带上金属门,室内便复归一片死寂。

  然而悬浮船重新震动,加速潜入海底深处时,昏暗中,那铁皮箱“咚咚”跳了两下。

  辛夷“啪”一下把铁板掀开,机械臂青筋暴起,上面显示有“30000N”计数——若非他力量惊人,这箱子还真不容易打开。

  他护着沈琢脑袋,让他先爬出来,然后是贺逐山借力轻巧一跳。三人成功潜入悬浮船,同时打开通讯器确认内线信号连接。

  贺逐山仰头环视,用义眼远程入侵了仓库摄像头。摄像头内的红光闪烁几下,很快悄然熄灭。他将小型信号探测器放置在仓库四周,悬浮船内部结构模型很快由虚拟投影投射在空中。

  中间某层一片漆黑,显然加装了一种屏蔽器。

  “控制室多半在那。”辛夷说,“但这层有12个房间,挨个找估计来不及。走廊上还有好几支巡逻队。”

  “不用挨个找,二选一,”贺逐山指向环形结构3点-9点方向的两扇门,“注意摄像头位置,这两个房间安保规格显然更高。”

  “抛硬币?”沈琢问。

  “我选3,”贺逐山说,“9听起来太像幸运数。”

  他们检查武器,给枪上膛,迅速溜出仓库进入走廊,两支巡逻小队正在交接。这交接的须臾没人注意监控画面,于是四周探头倏然一闪,一段刚准备好的伪造视频被迅速上传。小队离开,三个人影贴边而过,顺楼梯来到环形走廊6号门侧。

  一个手持冲/锋/枪的行动队员正守在不远处,鹰觑鹘望,警惕打量四周。

  他正饿得发困,想摸出条蛋白棒充饥,忽瞟见一名队友从门后朝自己走来,便下意识低头看电子手环——还没到换岗时间,对方来早了。但来换他的人是谁?

  行动队员都全副武装穿戴钢铁头盔,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他们只能通过胸前的身份编号辨识彼此——但这个序列号有些陌生。

  “去吃饭吧,”对方敬了个礼,“今天有三明治,休息区全是人,去晚了你会后悔的。”

  行动队员下意识点头:“真的假的?多谢老兄。2队那帮崽子从不按时——”

  话没说完,“同僚”倏地抬手,一针3ml的麻痹剂狠狠扎进血管,他来不及反应,天旋地转,抽搐着死在“同僚”怀里。

  6号门后冒出两个头:“午餐真是三明治吗?”

  “我怎么知道?”贺逐山结束“投影”,拖走尸体,又捡起冲锋枪:“我随口说的。我最讨厌吃三明治。”

  沈琢咂嘴:“看起来你们伊甸伙食不太行。”

  辛夷抓过行动队员手腕,轻轻一划,掏出皮下那枚识别芯片。他扫描芯片并复刻内部数据,成功开启3号房间大门。

  但3号房间并非控制室,而是一间巨大的觉醒者关押室——

  这些犯人都陷入了昏迷状态,被垂直放置在浅绿色的圆柱型营养舱里。十来根软质数据线连接他们的大脑、手腕与双腿,像在监测某种神经生物活动。

  他们已错过巡逻队换班时间,走廊上到处是敌人,没法出门,辛夷仗着自己是原型机,拥有超级计算机大脑,很快入侵了关押室内部的总控系统。

  他翻阅数据:“他们是已经觉醒的觉醒者,能力都在B级以上……达文要把他们运去基地。”

  “‘暗锋’的异能都是从他们身上夺来的。”沈琢立刻反应过来,“他们切除发育正常的精神元腺体,植入到死刑犯身上。”

  “这里还有一些腺体切片,组织细胞,高度畸化的人体器官……你还是别看了。”辛夷一边说,一边默默关上冷藏箱。

  贺逐山眉眼冷了几分,抿嘴沿栏杆巡视。冰冷暗光把他的影子模糊照上玻璃,最后停在编号为026的营养舱面前。

  绿色液体里正睡着个年轻男孩,有一头柔软银发,看上去十四五岁,微微蹙眉,一瞬间叫贺逐山想起亚特兰蒂斯的阿尔弗雷徳。不知为何,他似乎没有完全陷入昏迷,嘴唇还不住翕动,仿佛喃喃自语。

  沈琢走过来:“他说什么?”

  贺逐山紧盯026的嘴唇,忽有种不详的预感。然而那预感应验得未免太快,下一秒,某种声波倏然响起,狠狠穿透大脑,双耳痛得像要流血。那一日,在小布鲁克林区追捕“飓风”时,贺逐山曾听到过类似的尖啸——

  “切断他的神经连接!”他骤然回头,厉声命令辛夷。辛夷一怔,虽不明所以,但本能调出控制面板。但到底为时已晚,他挣开数据线,绿色营养液剧烈波动——他突破腺体桎梏,强行发动了异能,他的异能是某种尖锐的精神力攻击。

  异能可以通过后天的锻炼实现进化与升级,将精神元腺体开发到100%。秩序部便在觉醒者的大脑里构建虚拟世界,制造“危险”,使他们被压迫、被追逐,使他们在逃亡中把自己逼到极致。

  男孩已被折磨数日,再无力抵御那种强烈的刺激与恐惧。他奋力挣扎,试图逃脱控制,嘴唇便蠕动得越来越快,一种诵经一般的“嗡嗡”声在室内回响。

  精神力攻击就像海豚的高频声波,似不可闻,却又无处不在。那动静震得人头皮发麻,沈琢无力招架,两耳蹿出股鲜血,在剧痛中发出闷吼,被辛夷揽进怀里。

  其他泡在营养液里的觉醒者们反应就更大了——他们同时抽搐起来,牵动着软质数据线剧烈波动。一时间关押室里警报狂响,照明熄灭,代表紧急情况的红灯亮起,在黑暗中不断闪烁。

  沈琢被这波精神力攻击弄得两眼发黑,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走!”辛夷只得拖着他,以免人滑到地上:“秩序部很快就会赶过来,我们只能躲回仓库——”

  “不行,”贺逐山强忍下心口翻涌的那种想要呕吐的不适感,紧急查阅悬浮船结构图:“秩序部很警惕,哪怕只是一点动静,他们都会彻底搜索整条悬浮船……行动必须提前。你们去控制室,在系统反应过来之前拿下悬浮船控制权。”

  辛夷点头,拉开金属大门,却猛地想起:“你呢?”

  贺逐山正脱下防弹衣,露出里面贴身穿着的战斗服。

  他反手拔出长刀,冷淡扫了辛夷一眼:“我给你们争取时间。”

  *

  行动小队突入关押室时,屋里静悄悄的,警报已熄了,只有红光还在微弱地闪。队长皱眉,握拳抬手示意队伍警戒。小队便呈扇形分散,很快搜查并控制了整个关押室。

  队长松口气,打开通讯器:“是026号犯人神经波动异常触发了警报,没有入侵者,情一切正常。”

  “别这么快下结论,还要我说多少次,你迟早因为这个送命……”那端是撒旦的声音,她带着点困意不耐烦地第八百次数落下属:“你去哪?”

  这话不是朝队长的,通讯器那头窸窣传来些衣料磨动的声响,那男人声音很冷:“我可不是你的犯人。”

  撒旦只得目送秩序官消失在自己的视野:“算了,”她揉捏眉心:“别低估那些变异者,仔细检查所有角落——真有人混进来,你几条命都不够杀。”

  队长打开虹膜上镶嵌的微型记录仪与撒旦共享视野,他所见的一切便出现在休息室里的虚拟投影上。视线逐个扫过营养舱:那些犯人似乎已恢复平静,再次蜷缩起来,像婴儿似的昏睡在绿色粘稠液体中。

  队长一步步向前走。

  撒旦忽然开口:“退回去。”

  队长微怔,扭头一看,033号营养舱里躺着个男人。那人黑发散乱,肤色苍白,微微蜷缩,只露半张右脸,唇线紧闭,有一道漂亮的下颌线。

  他招呼下属调出033资料:“没错,是他,陈……森,”他的中文一般,“于蜗牛区11月25日常规抓捕行动落网,异能是血液强化。”

  面板上浮出一张旋转的3D人脸投影。

  撒旦皱眉,总觉得营养舱里的侧脸与3D投影不大相似——但她也说不太清,东方人总是长得很像。她正借队长的眼睛观察犯人,通讯器里忽传来惊叫:

  “快看022,她动了,她是不是动了!”

  “所有人都在动!他们在撞玻璃舱,快开枪!别让他们催动异能!”

  “哪来这么多飞蛾!它们冲我扑过来了——”

  队员们忽然尖叫起来,像是看见了极可怖的事情发生。队长惊慌失措,四下回头,撒旦便在模糊的晃动画面里看见他们像一团嗡嗡乱响的苍蝇,正手忙脚乱朝空气开枪。

  “别开枪!”撒旦冷声喝道,自乱阵脚只会给敌人可趁之机。

  队长却忽然僵在原地,死死盯住了033号营养舱——

  那男人倏然睁眼,露出一只幽深难测的黑色眼瞳,眼瞳正散发摄人心魄的诡光,像要把人活活吸进海底。

  这回撒旦知道哪里不对了——

  那哪是什么陈森,那是Ghost,是贺逐山!他发动异能,在队员眼前制造幻象,以假乱真的能力之高,险些连撒旦都骗过去。

  撒旦起身,拉下虚拟面板准备向控制室发出警报。

  然而系统全无反应,讯息石沉大海,“啪”的一声,整条悬浮船倏然断电,桌上那半杯热咖啡轻轻一晃。

  只有一个人能发动这么大面积的电磁脉冲,这是他的异能之一。

  秩序官A,撒旦想,你为什么总在给我找麻烦?

  *

  营养液里有迷幻剂药物,这大大加强了“投影”的能力效果。行动队员们即使闭上眼睛,依旧能看见那些恐怖的幻象在面前打转。他们痛苦地抱紧脑袋,试图把混乱影像赶出身体。但于事无补,他们和空气搏斗。

  黑暗里,枪口不时闪动火舌。每次白光一闪,就有队员在闷哼中倒下。恐惧比暴力更令人胆寒,这种恐惧已使部分队员丧失了反抗的决心——队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大声呼喊:“队形!队形!别开枪了,他奶奶的,赶紧滚过来警戒!”

  还没被击杀的幸运儿们终于醒过神来,连滚带爬聚拢到队友身侧。他们紧握枪托,死死盯着黑暗深处,同时打开耳后的精神力干扰器——这种武器专门用于对付觉醒者,在精神力干扰下,他们根本使不出异能。

  关押室里死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呼吸声起伏回荡。行动队员们慢慢移动,搜寻室内的每一个角落,除了033号营养舱空无一人,屋子里平常得好像无事发生。

  但他们知道敌人就在某处。敌人正冷冷盯着他们。

  这种虚假的和平拖得越久,他们就越疲累。这种不知何时会被攻击的恐惧拉得越长,他们就越喘不上气。

  一个队员忽然抬高枪口:“天花板上有人!”

  众人一惊,还来不及仰头上看,一个黑影已然闪过,重重落下,一脚把发现他踪迹的队员踩进金属地面深处。雪白凶光一闪,刀锋一搠,鲜血溅了周围人满脸。

  队员在极端的恐惧中不顾后果开枪,子弹咆哮着杀出枪管,但都被那影子灵活躲过,“噗嗤”射进队友身上。

  穿透弹能无视防弹服的存在,炸得骨肉开花,一时便是痛嚎四起,乱作一团。

  队长大喊:“别开枪!”

  但谁也听不进去,那家伙太可怕了——他抬手轻轻一扭,枪管便应声而弯。

  队员还在猛扣板机,打出去的子弹在弯管里直接炸膛。他在冲/锋/枪爆炸的巨大冲力中被那人的拳头当面一砸,横飞出去,摔在营养舱上,抽搐两下没了动静,对方却又借力而起,两腿夹紧下一个队员脖颈,猛地一扭,脊柱寸断。他回身,一脚把尸体踹飞出去,好几个人被顺杆带倒,那雪白的刀光如浪波一涌,将人串成串钉在地上。

  鲜血横流,杀神下凡。

  他们终于看清对方的脸——眉宇寒若冰霜,下嵌一双冷淡的眼,是个很漂亮的年轻男人,但杀人的手段狠戾无情,看他们的样子,仿佛在看几具尸体。

  队员们不由连连后退,那人却不慌不忙,站在包围圈中,抬臂夹刀,擦去刃上鲜血:“谁先来?”

  没人敢来,他们只能颤抖着扣动扳机。子弹呼啸而出,却在靠近男人的瞬间诡异直坠于地。

  贺逐山视火力压制为无物,眨眼间以极快的速度贴至队员面前。出刀劈斩,三四个人顿成尸体,腹流鲜血地拍飞出去——

  既然他们要一起上,他就依照约定一起杀。

  队员们无处可退,丢下冲/锋/枪,对视一眼,同时向贺逐山冲来。

  其中一人撞到贺逐山背上,伸手勒他脖颈,却被反手一刀径直捅穿心口,一团鲜血狠狠喷出,溅湿贺逐山微乱的发,他来不及拔回长刀,立即躲身,避开凭空刺来的两把匕首,赤手空拳,应付十来个行动队员围攻。

  他将背上尸体震落,拽着尸体手臂一甩一砸,半米长的刀锋把三个队员串在一处,猛抛出去,又顺势砸倒第四个。

  一只拳头冲打到贺逐山面前,他扭脸避过,抓住手腕,向旁侧一带,反一拳砸碎对方鼻梁,喘息间抬手抹去溅到眼下的鲜血。

  过招只在须臾之间,眼花缭乱中,鲜血四溅。

  还剩两个时,贺逐山一肘挡下身后攻击,又借力腾空翻起,一腿横踢飞最后一个来不及躲的倒霉家伙——眨眼功夫行动队员尽数倒地,队长弹尽粮绝,拔出腰间手/雷,两眼通红,便朝贺逐山杀来。

  他要拉一个垫背同下地狱,贺逐山可还不想死。

  他踩着尸体拔出机械刀,向前劈砍,队长躲开,拉开手/雷拉环便向贺逐山扑去。

  然而他忽被什么东西扫腿一绊,整个身子斜飞着摔在地上。一声枪响,他右手肘炸成血花,下一秒被人猛地一踹,揪着衣领骤然拎起。那人力气极大,将他一甩,他握着手/雷狠狠撞进033号营养舱——

  爆炸惊起,但防爆玻璃大大降低了手/雷威力。碎片裹着粘稠绿液四下纷飞,贺逐山微微眯眼,后退一步躲开,在刺眼的火光中看清那人影子。

  他眼眶不争气地红了。

  一切尘埃落定,室内寂静下来,那人低头理平衣领,同时将贺逐山反应尽收眼底。

  他微微一顿,好像叹了口气,伸手想要哄人,贺逐山却扭头避开。

  他不吃这套,满肚子都是委屈劲,于是抽刀就打,不管不顾,恨不得在人身上挠出点血色来。那人躲过一招,轻轻侧身,一把握住贺逐山手腕,大衣刮起一阵带有高山与野雪气息的冷风。

  他力气不小,贺逐山挣不开,想也不想,用左手去摸腰间手/枪。

  枪身在掌间转了个花,“咔哒”上膛,他扣着板机紧压对方额头:“现在不装了?”

  秩序官垂眼,一向冰冷的脸上露出点柔软,他松开抓着贺逐山的手,静静站在原地:“不装了。”

  贺逐山瞪着他领带上那枚浅浅的“A”字图案。

  现在一切都撕破了——一切谎言,迷局,一切立场和身份……秩序官把所有东西血淋淋地摆在他面前,包括一颗心,一条命,就用这种无耻的手段逼迫贺逐山去选。

  贺逐山忽有点后悔在小布鲁克林招惹他。

  他抿着嘴不肯说话,阿尔文却轻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将抵在自己眉心的枪口压得更加向前:“你要杀我,就开枪吧。”他轻描淡写地说:“你说过的,‘下次我不会这么走运’。”

  他居然还敢提古京街那一晚的事,贺逐山觉得自己真要生气了,咬牙切齿:“我杀你是天经地义。”

  “是啊,”这个人宠溺般笑,“你杀我是理所当然。”

  暗光在那刻有“A”字的精致纯金袖扣上微微一闪,灼得贺逐山眼睛疼,他眨了眨眼,想把潋滟的水色都憋回去。

  但他发现他不能,他拿阿尔文没办法——

  这个人坏到极点,从一开始就料想过会有今日,所以从一开始就用那种袒露的、诚挚的、不怕受一点伤害的炽热的姿态去接近他。他亲他,吻他,与他同床共枕,给他许诺,然后就残忍地消失在他眼前,让他感受他是怎样的需要他,怎样的不能失去他。

  贺逐山越想越恨,觉得上了好大一个当,冷脸抽枪要走,手却又被阿尔文抓住。

  他拽着贺逐山,顺势把他拉到怀里。贺逐山正愁满肚子气没处撒火,于是扭头张嘴,冲着阿尔文手背就是一口:“别碰我!”

  那牙印血淋淋,贺逐山对上他眼睛,阿尔文却不肯缩手:“就要碰。”

  他认真地反驳:“就要碰。你是我的。我不会放你走了——”

  他是个偏执幼稚的自私鬼,看上谁,从第一眼开始,就不想收手。

  枪在争执间被阿尔文抽走了,他顺着贺逐山腰线把它插回原位,然后摸出自己的——他把伊卡洛斯交到贺逐山手里。他轻轻拉着贺逐山转身,附身从后背环住他,把下巴轻贴在他颈窝,然后握着他的手,一齐扣住伊卡洛斯板机。

  “砰”一声,贺逐山还没反应过来,那混蛋倏然发力,子弹一枪打穿不远处倒映在玻璃碎片里的秩序官的身影。

  准确无误,一枪开在他心口,开在那颗只为某人跳动的心脏上。

  阿尔文叹口气,把头埋在贺逐山肩上,轻轻蹭他的脸,仿佛贪恋他的体温、他的心跳。这只认了主的大型猎犬贴在人耳边说:“你随时都可以这么做,因为如果没有你,我还只是那个1182号实验体。”

  在遇到你以后,我才拥有生命。

  贺逐山沉默须臾,觉得胸口那点气就因这一枪散了。他二十来年的人生里经历过许多失去,阿尔文是唯一一个失而复得回到他身边的。他不想再和他生气,他有好多话要问,好多话要说。

  阿尔文便用那头栗色软发蹭贺逐山,蹭得他耳根发痒,蹭得他脸颊发烫。他见贺逐山没有反驳,一时间便得寸进尺,低头在他脸上啄了一口——说是亲,简直像咬——于是贺逐山又发起火来:“别在这儿卖乖!滚,阿瑞斯的事我还没和你算——”

  “账”字话音未落,不远处忽传来巨大炸声。整个悬浮船剧烈震动起来,头顶金属板“簌簌”掉落。

  贺逐山浑身一凛,本能要把阿尔文往身后挡,但秩序官比他反应更快,伸手一揽,就将人严严实实藏在自己怀里。

  “控制室。”阿尔文皱眉,“是沈琢和辛夷?”

  悬浮船计划是他们一起商定的,包括阿尔文将如何先解决船上所有暗锋杀手,包括贺逐山将如何在秩序官权限的庇护下混进阿尔卑斯山区。所以阿尔文也知道沈琢与辛夷的存在——现在,他们必须立即赶往控制室。

  阿尔文捡起那把落在地上的刀,又从贺逐山手里抽回伊卡洛斯。他踢开地上尸体要走,然而忽地想起什么,又折回贺逐山面前。

  他摘下食指上那枚银制戒指,抓着他的手给他戴上。

  尺寸刚好,贺逐山不得不怀疑这人是有备而来。而他再仔细一看,忽发现戒指外侧还刻着个漂亮的白玫瑰包裹的图案,仔细分辨,正是“A&G”——

  贺逐山:“……”

  阿尔文垂眼一笑。

  作者有话说:

  “&”这个符号为什么总有乱码???

  以及Alvin,居心叵测一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