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逐山挡在沈琢面前, 长刀出鞘,“当——”一下和石ren拳头撞在一处。火星飞溅,石人发出声怒吼,贺逐山眼一寒, 手腕轻抖刀刃上滑, 直冲石人面去。

  然而在刀尖将刺破他眼球时, 那迷雾骤然消失, 下一秒, 金粉如雪雾在身后重聚, 贺逐山躲开,石人扑了个空。

  啧,这东西可比活着时更难缠!

  贺逐山眯了眯眼,心里微沉, 但他抽出点精力分神去瞟阿尔文——对方正在不远处, 宽阔的身影给人以安全感。秩序官不用他担心,他不仅能照顾好自己,还能在020、021前后夹击的攻势下保全达尼埃莱。

  “得杀掉本体!”达尼埃莱看了眼荷鲁斯, 那“巨人”正手持权杖缓缓走来, 每一步都震得整个中枢区轰隆作响, 法官狼狈得像蹦床上的蚂蚱, 被021死咬不放。

  阿尔文救了他, 将021一脚踹开,于是达尼埃莱拔腿就跑, 从黑暗里脱身, 躲到阿尔文身后快换弹匣。

  “怎么杀?那东西是什么?”沈琢喊, 他正被飓风纠缠, 这军/火疯子总能变出更可怕的重型武器:“它他妈的到底是什么怪物?它——”

  “不是它, 是他们。”兰登纠正,“这是三个被缝合在一起的变异者。”

  这话像是戳中了对方心窝,那三头六臂的脸再度一扭,美杜莎陡然出现,她神情阴狠残忍,吹出声哨响,所有毒蛇都立起身子“嘘嘘”警告众人。

  然后她弯下腰,在地上爬行,忽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冲到贺逐山面前!

  贺逐山冷笑,反手拔刀,阿尔文却闪现在他身侧,将他拉到身后,“砰砰”两枪,美杜莎捂眼尖叫。

  她快得只有残影,但秩序官的枪比她更可怕。他的枪法太惊人了,那两发子弹竟准确无误按完全一致的路径穿透眼球,把她眼眶炸成朵血花。

  少女的面容便不再美艳,捂脸的手掌里全是血。她抽搐着嚎啕大哭起来,像是因瞎了眼而感到痛苦绝望。

  荷鲁斯生气了,他就像她的兄长,不允许有人伤她。他沉着脸扭过来,嘴唇蠕动,念出一串复杂的咒语,室内顿如佛殿,被诵经声围绕。

  文森特和达尼埃莱的精神力等级最低,闻声立刻捂耳,但为时已晚,精神力污染使他们耳鼻喷血。

  咒语念毕,美杜莎的眼球又“咕噜噜”长了出来!

  她不敢再招惹秩序官,更不敢招惹他身后的贺逐山,便把脸一扭,爬向离她最近的沈琢。

  辛夷推开沈琢暴跃而起,仗着仿生人巨大的力量,一把揪住美杜莎发间毒蛇,拧蛇七寸,连带着把美杜莎的头一起狠狠往地上撞。

  砰一声,蛇牙断在辛夷腕下;砰两声,蛇惨叫着在他掌心抽搐。

  异能或是毒素都对仿生人没有作用,辛夷踩下她的脖子,扭头就要去抠美杜莎的眼睛。

  但美杜莎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荷鲁斯扭头,眼底浮现咒文图案:

  “杜亚特,杜亚特……从杜亚特的河道里归来吧!”

  更多的亡灵便从褐色迷雾里走出,金粉散去,贺逐山看见了那只“青蛙”。他看见那个速度极快仿佛闪电的女人,那个被他一枪打死的水系异能者,然后他看见濡女,看见撒旦。

  濡女双目发灰,脸无血色,但她见了敌人,举刀就打——她手里那把野太刀“当”地砍在辛夷身上,锋锐无比,竟生生刺进金属骨骼下方,活活削断两束散热线!

  监测系统立刻发出警报:“检测到CPU过热!程序安全异常!将在10秒后强制关机——”

  贺逐山赶至,以长刀相迎,两柄薄刃都以快见长,缠斗在一处,一时间难舍难分。阿尔文趁机将辛夷扯开,同时替他挡下撒旦的攻击。

  沈琢从阿尔文手里接过辛夷,仿生人浑身滚烫,眼里亦闪着红光——由于长时间的机能过热,一些颅内微精电子板马上就要烧毁了。这无异于脑死亡,沈琢立即打开他胸前的控制舱,一个个扭动降温零件,他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他不受控制地战栗着。

  他才发现,原来他是这么害怕失去辛夷。

  他整个人心思都扑在辛夷身上,一时间没顾得背后有人。

  那肚子庞大的“青蛙人”不知在何时接近他,“噗”地吐出口黏液,阿尔文回身:“沈琢——”

  但已来不及躲,黏液直冲沈琢脑后飞去,辛夷猛探起身,一手把沈琢的脑袋往身前压——

  那液体便腐蚀了辛夷整个小臂,仿生皮立刻融化,暴露出其下锋利的机械骨骼与零件然后手肘“滋啦”两下,手臂垂落,数据面板悄然黯淡,再没动静。

  这只手废了。

  “没事……咳咳,”辛夷含着生物血,“你再给我安一个就好了。”

  但你会疼啊。沈琢红着眼不说话,只加快速度完成降温操作,便没注意到辛夷眼神微微一暗,在脑后摸索片刻,一个小零件舱门“啪”地弹开,他慢慢拔出枚芯片,在沉默中将它藏入掌心。

  这边四人从未停止过和鬼魂们作战,贺逐山的薄刀在黑暗里斩出雪白浪涛,他一人扛下了濡女、撒旦和飓风三人攻击,阿尔文则缠住020、021不放。

  然而这时,一直耷拉在荷鲁斯与美杜莎脑后的、那条原属于重华的半根红舌忽然搐了一下。

  “不好,”达尼埃莱一枪轰开石人,“他要复活!”

  “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贺逐山遭撒旦踹了一脚,抑下涌到嘴边的血:“他们随时会卷土再来,必须想个办法一击毙命。”

  “精神元腺体。”阿尔文所。

  “对,但是它在哪?”他们心有灵犀,贺逐山甚至不必多言解释。他正观察荷鲁斯,余光瞥见什么,身子骤转,一刀抡过去,把试图往他的秩序官身上扑的闪电女砍成两段。

  “我能听到他们说话。”兰登说,“他们心里很痛苦,求死不能……是眼睛!”

  贺逐山皱眉:“他们有两双眼睛。哦,现在是两双半了。”

  重华的脸正在飞速抽动,血肉重新生长,右半脸上的重瞳已然复现,正怒目圆睁地瞪着众人。

  “不,我说的是另外一个‘眼睛’!”

  ——巨人硕大的身躯下,心脏正“砰砰”狂跳。它像一颗肉瘤,上面刻有金色的眼睛图案。它隐匿在血肉之后不断闪动,暗中观察并铺排所有战局,那是三个变异者共用的精神元腺体——

  毁掉腺体是杀死怪物的唯一可能。

  贺逐山沉默片刻,抬眼朝阿尔文看。不知为何,对方也在看他,好像一眼就识破他的所有想法。

  贺逐山说:“我……”

  “你敢,”秩序官打断他,“不完全变异体的血液有强腐蚀性,谁碰谁死,你想都不要想——你听到我说话没有!”

  但没有别的办法。

  贺逐山忽不敢直视阿尔文那琥珀色的眼睛,他张了张嘴,一字没说,只是低头握紧刀。

  没有别的办法。从出生开始他就没有退路可选。他孤僻决绝,沉默着凭这把刀救下很多人,但他从没想过一件事——他从不在乎是否要救下自己。

  “外骨骼,”贺逐山低声,他摁下开关,周身浮起黑亮的金属外骨骼甲。这副甲和当时阿尔文作为秩序官A在古京街上穿的那套很像,只是机械师把它改造得更为轻薄:“如果我的刀够快,只要三秒,我就有把握——”

  不等阿尔文发火,重华终于长出那崭新的头。这活阎罗嘴巴一张,红舌跳动:“诸恶莫作,皆当仗毙!”

  空中立浮现出几条绳索,要把人捆在地上,任由他活活踩死。

  达尼埃莱脚腕被绳一绊,失衡倒在地上,枪都甩出去,幸好被兰登接下。而贺逐山在他话落时倏然动作,长刀一撩,向上划破那已缚他半身的绳子,然后顺势起跳,几下就顺着扶手梯爬上高处。

  重华看见了,冷哼一声,食指一弹,又是条金鞭向贺逐山扫来,贺逐山似乎躲避不及,被他捉住。

  眼看绳子把人捆得动弹不能,重华打个响指,要将他活活拧碎,但那人影忽然消失了——再定睛一看,绳子里并无人,贺逐山已沿着金鞭跑过来,稳稳落在自己肩上。

  是“投影”的幻象,重华说:“雕、雕虫小技——”

  但贺逐山在他张嘴的瞬间霍然拔刀,眼神极冷,一刀砍下了重华的舌头。

  鲜血喷溅而出,落在刀面上,蚀得刀面滋滋冒白雾。

  重华哑着喉咙“啊啊”乱叫,但贺逐山没有丝毫怜悯,绝不停息,继续猛然起跳,从上而下一劈,刀身顺着重华脖颈砍进肉里,牢牢嵌死,“唰”地向下划去。

  那刀无往不利,削铁断发,在瞬间把重华身前破出条巨大的口子——

  血肉争先恐后从身体里跑出来,落到贺逐山身上,正如阿尔文所言,那黑血腐得外骨骼甲剧烈颤抖!

  浑身奇烫,简直热得要晕过去。但贺逐山不管不顾,一咬牙,探头向更深处砍。

  一刀又一刀,他很快破进这怪物体内。重华吃痛,两只胳膊狂舞,仰头发出凄厉的惨叫。贺逐山置若罔闻。机械甲衣已被烧灼得只剩薄薄一层,他皮肤开始感到刺痛,仿佛乱箭攒心,但就在这漆黑里,他看见血肉深处那颗正散发金光的心脏。

  有三个人类正闭眼“睡”在那——他们蜷缩着,手牵手绕圈一周,心脏被他们护在其中“砰砰”跳动。

  贺逐山眯眼:这是谁?多半是变异者的本体……

  但他手腕上的金属防护层在这时宣告枯竭,露出点真皮,血珠子窜出来,弥漫的腥味使三人中的少女忽抽鼻子。

  达尼埃莱简直要发疯,在外面喝令他立刻离开。

  他是该离开了,再往前,也许能破除腺体,却必然无法全身而退。

  贺逐山眼神一暗,沉默片刻,到底铁了心继续向前。

  他一路挣扎,越来越近,眼瞧一刀就能捅穿那心脏!

  少女却骤然睁眼,露出邪狞的一面,张牙舞爪,嘶吼着朝贺逐山咬来。

  这是腺体的保护机制!

  ——人类虽然不想再以怪物的身份活下去,但腺体会让他们畏惧死亡,本能攻击外来者。

  贺逐山只得挥刀躲避,可到处是粘稠的血肉,裹得他手脚甚至难以动弹,他甩不开女孩,正与她胶着,另外两人却也同步苏醒。

  阿尔文就在这时赶到,将他整个人向后一拽!

  他什么防护都没有穿戴,浑身血淋淋的,但抱紧了贺逐山就不松手,将他猛地拉离重华体内。

  两人从高空落下,阿尔文护他在怀,他的后背重重撞在铁制架空层上,“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震得贺逐山发懵。

  贺逐山的脑袋被他摁着埋在胸膛里,他能闻到秩序官身上那高山野雪的清冷气,但下一秒,这种熟悉的味道被血味覆盖,秩序官却不顾疼,压抑着怒气凶他:“你是一点也不听话——”

  贺逐山比他气性还大:“谁让你跟——”

  “你不怕死,我也不怕。”阿尔文打断他,“你死了,我为谁活?”

  贺逐山一怔,顿了顿,听见秩序官说:“况且,这比被生锈钢筋贯穿好受多了。”

  阿尔文终究不舍得和他置气,只好叹口气,轻轻露出个安抚的笑,把手在大衣上蹭干净,才搭着贺逐山脸颊,擦去他眼下唯一一点破皮的血。

  兰登挣扎起来:“伤口要合上了!”

  荷鲁斯正在念动咒语,在痉挛里,重华胸前的血肉又在飞速生长。而一旦伤口愈合,这怪物长了心眼,一定不会再允许任何人轻易靠近他们的身体——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影子从面前闪过去。

  谁也没看清他的脸,只听沈琢喊:“辛夷!”

  辛夷在伤口痊愈之前闪身进去,下一秒,皮□□合,将他吞入。重华知道身体里进了个虫子,但他并不在乎,只打算把辛夷关在体内活活腐蚀成灰烬。

  里面很热,很烫,生物皮融化了,眼球烧灼。粘稠血肉啃咬着身体,电线外露,辛夷觉得脸皮已经烧没了,脖子上只剩一颗金属打造的坚硬头颅。

  但辛夷没有停,他继续向前,一次又一次甩开冲上来撕咬他的三个人类本体,一步步爬到那颗心脏面前——

  他可以死。

  但是他想沈琢活下去。

  他一拳又一拳锤击心脏,但那心脏很顽固。眼睛的图案光芒大涨,血肉加倍侵蚀他。剧痛袭来,辛夷觉得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但那颗肉瘤终于被他一拳打散,炸成血花,融进粘稠的液体里,巨人的身体开始分崩离析。

  爆炸骤响,他被轰回地面。

  一切都寂静了,他在沈琢眼里看见倒映的自己。

  那是一坨面目全非的烧成炭色的黑铁。

  “有点丑。”他笑了笑,看着那机械头颅咧了咧嘴,脖子上的数据线便“啪”地炸开。

  火星落在扭曲融化的金属板上,他的软体大脑开始失活,辛夷不得不庆幸他提前取出了那枚芯片。

  “他死了吗?”辛夷闭上眼问,半晌才听见沈琢低声说:“死了。”

  他在压抑自己的声音与情绪,但辛夷对他太熟悉了。

  他的生命就是为沈琢存在的,仿生人辛夷的生命里只有沈琢。

  “别哭。”辛夷说,“别哭,你还要活着出去。”

  “我们没法炸毁中枢系统,”达尼埃莱说,“我们没有炸药。”

  六人都沉默了:那守护中枢的怪物已死,但比他更棘手的问题又浮现在眼前。

  却听辛夷说:“有。”

  他斩钉截铁,用缺了指头的干枯的手戳向胸膛:“这儿,这是全提坦市最好的炸弹。仿生人原型机……我有量子式蓄电池能量源心脏。”

  “我不同意!你想都别想!”沈琢眼睛瞬间红了,他知道辛夷是什么意思。他立刻抓住那些散乱的电线,好像试图抓住辛夷:“你是我的仿生人,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但辛夷摇了摇头,声音模糊:“我不想做你的仿生人……”

  我的爱人啊,我想做你的爱人。

  “还会有别的办法,火药,对,把子弹里的火药——”

  “没时间了,”辛夷说:“仿生人军队正在向这里进发,我能感觉到信号波动。水谷苍介不仅要摧毁基地,还要把整个苹果园区赶尽杀绝。你们必须抓紧时间离开,否则仿生人会把这里碾平,他们数量太多,你们招架不过来……但量子式蓄电池,Ghost应该清楚,它没有引爆器,需要人手动安装。”

  这意味着他们必须留下一个人完成装置设置。

  这个人将和基地同归于尽。

  贺逐山刚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就听见兰登说:“我会。”

  兰登手里握着枪,满不在乎地抬手撩那头蓬松的金发:“虽然复杂,但是我会。”

  “我年轻的时候,遇到过一个醉心研究机械的……赛博病心理师。他教过我一些基础知识,希望还没全还给他。”

  兰登笑了笑,贺逐山感觉他的目光曾短暂掠过自己,却在自己察觉时,转而又一贯轻佻自然地挪开。

  于是他觉得自己的鼻尖有一瞬微微发酸。

  因为他们都知道那个心理师是谁。

  “梧桐,你别冲动,也许……”

  “我不冲动。”兰登静静打断达尼埃莱,“你是‘法官’。你永远都能做出最理智的判断,别自欺欺人,这是唯一的办法。”

  但沈琢握住辛夷那只滚烫的、面目全非的手,只轻轻说了一句话:“不。”

  他的眼泪落在辛夷掌心,转瞬就被蒸干。

  “人不能总说不,”辛夷笑起来,“我教过你的,有时你必须接受命运。”

  他张开手,那枚芯片依旧完好无损地嵌在他掌心,线路板上复杂的走线仿佛仿生人的指纹,他的所有记忆、所有情感,所有有关“辛夷”的事情,都被刻录在这小小的饼干大小的芯片里。

  这就是他的一生了,辛夷说:“我把我的一生还给你。”

  沈琢不想要,这芯片当然可以重新安装在任何一个新的仿生人身体里,但那永远都不是辛夷,只是一个拥有冰冷记忆的,按照既定代码完成指令的机器人。

  这世界上就只有一个辛夷啊。

  沈琢觉得眼泪在掉,他控制不住,他试图把辛夷身上那些损毁的金属板、数据线都拼回去。但达尼埃莱这时从背后给了他一肘击,沈琢没设防,又体力不支,立时昏倒在辛夷手边。

  “谢谢。”辛夷说,他指向胸膛:“我会把功率调到最大,然后解除连接。你有3分钟的时间完成短路配置。”

  他看向兰登,兰登勾了勾嘴角,像是在安慰他别担心。但他的神色里没有一点真正的笑,只是无可言说的空洞与绝望,好像心里早就空了一块。

  达尼埃莱抱起沈琢,在CAT的带领下准备往反方向走——方才他们与阿尔文相遇的那扇金属门后,应当就是水谷苍介为自己准备的逃生飞机。

  但他都起身了,辛夷却喊住他。

  “让我再看一眼……”

  他艰难地伸出手,轻轻握住那枚从沈琢领口滑落的,红绳栓着的小玉犬。

  青白色的小狗身上还沾有沈琢的体温,他日日夜夜带在身上,放在胸前,日日夜夜用心跳捂热。于是那一瞬辛夷不争气地感到悲伤,那么悲伤,是他作为一个仿生人所能体验的最壮烈的情绪。

  哀莫大于心死。

  他想起很多往事,想起那片总是被阴云笼罩的繁华的花园,想起第一次见到沈琢……沈琢是他的一切,他赋予他姓名、赋予他生命。

  于是从此一生都囿于此人,为他而死,也心甘情愿。

  辛夷最后一次感受玉犬项链上的体温,觉得多少年岁月都在这贪心的、总也不满足的一握里过去了。

  “走吧。”

  他笑了笑,在沈琢唇上落下个冰冷的、属于机器的吻。

  他将那颗量子式蓄电池心脏摘下来,心脏立即在这坨废铜烂铁上停止跳动。阿尔文在那一瞬握了握贺逐山的手,贺逐山立刻反握住他的。

  他们谁也不说话,却在那一刻心意相通,想要紧紧抓住这个人,死生无常也不让人将对方夺走。

  然而贺逐山走到门前时,回头望了一眼,兰登正站在那,抽了口烟,准备跳进中枢舱。

  他像是察觉了贺逐山的视线,忽回过头来,如很多年前一般逗他:“看什么,小孩。”

  贺逐山沉默须臾:“我……其实很高兴再见到你。”

  兰登一怔,不屑地撩了把发,但他回过头去,贺逐山便知道,那是他狼狈时惯有的动作,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失态,看见他眼底的红。

  兰登把烟摁灭,大笑着说:“那就算你有良心,我……不,是我们。我和凤凰,我们没白救你。”

  “向北走,一直向北。”兰登说,“会路过我们家,路过那些游戏厅,路过小面馆和篮球场,但你不要回头。”

  他跳进中枢舱:“在跨过蒸汽海峡前,你都不准回头。来年再下大雪,记得给我放炮烟花……”

  “凤栖梧桐树,我不在的这些年,不知他睡得好不好。”

  “轰”声巨响,中枢爆炸,基地所有系统立时瘫痪,只有逃生区因装有特殊金属防爆墙免于一击。轨道大门终于不再被锁定,逃生飞机得以在火浪卷来的前一秒冲出基地,但机内没有欢呼,只是一片沉默的死寂。

  沈琢还昏睡着,他眼角有滴泪,正顺着颊面滑落到那只小玉狗上。辛夷的芯片被放在一旁,滴滴的闪着光。

  脚底,苹果园区废弃的街道中已满是仿生人身影,他们正朝基地进发,遇到些常年躲藏在苹果园区的帮派混混,立即与其爆发枪战。

  但仿生人将混混们开枪扫射后,陡然抬头,像是发现了飞机的存在。

  “小心!”CAT尖叫,“拦截一条信号指令,仿生人将对我们进行火力打击!”

  阿尔文立刻推动操纵杆,飞机在空中扭转成180度。

  仿生人举枪扫射,飞机在密集的火花里不断闪动。但机身过于庞大,立刻被智能武器自锁,一侧发动机引擎被击毁,冒着黑烟向下斜坠。

  阿尔文只能把操纵杆压到最高,飞机借着最后一点动力垂直向上攀爬。

  “跳伞,”贺逐山明白他的用意,翻出降落包,丢给达尼埃莱,“达到最低高度就跳。我会跟着沈琢帮他拉绳——最好降落在码头附近,进入海峡,小野寺遥随时可以接应。”

  但他正说着,余光忽看见不远处,已能窥见影子的跨海大桥上方,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虚拟投影。

  那是水谷苍介,极其巨大,仿若神明。

  他正笑着凝视飞机,慢慢抬臂,挥了挥手,像在和四人做道别。

  作者有话说:

  下章收本卷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