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的时候, 症状只是没劲。

  做什么都不太愿意,提不起兴致来。

  温山眠当时没在意,只以为是长久见不到陆地,被封印在大海间的小小船只上, 展不开拳脚心里憋闷导致的。

  可等到离岸的第二十一天, 连此前吃的好好的肉干都不愿意吃时, 温山眠才渐渐察觉到不妙。

  常年在山上捕猎的人最懂食物的重要性,这是任何生物存活的根本。

  所以当身体开始排斥食物时,必定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作为猎魔人, 温山眠从不骄纵自己的身体。

  排斥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便强迫自己将肉干吃进去, 因为他知道不吃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吃了好好睡一觉, 偶尔精神头还能起来一些。

  所以, 温山眠当时便觉得, 一如海枝之前所说,这或许只是一场普通的风寒而已。

  毕竟最近小船所行驶进的海域, 气温比之前低了不少。

  为此, 温山眠又是加双层衣服,又是常年守在盆火旁边, 只为维持住体温。

  可这终究不是个办法。

  在海上航行的时间越长,资源就越短缺。

  温山眠此前觉得巴尔干人给他准备的东西过多,可等到这时,却不得不感谢巴尔干人的热情。

  与此同时为之后最坏的可能做打算, 渐渐节约起来。

  连带着柴火盆也不敢时时刻刻燃烧,担心之后船只需要修补的时候木头不足。

  而这一切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温山眠发现,这场风寒来得有点狠。

  甚至让他怀疑这不只是一场风寒。

  因为等到第二十三天的时候, 他竟然连自己常年佩在身上的长刀都觉得重。

  与此同时, 秦倦也皱起了眉头说:“你的血怎么这么奇怪?”

  而关于这两件事, 还得从第二十三天的早上详细说起。

  *

  等到这一天,温山眠已经病了快一周的时间。

  荆棘时代一直有周月年的算时方法,也是得归于此,当温山眠发现自己患病时间超过一周时,很快便警惕了起来。

  首先,他虽然长得不高,但自小能从那样的环境里活下来,体质是真的很好。

  记忆里是大小伤不断,生病基本没有。

  却不想一到海上便一病病七天,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就连此前在越川,活的年头够足的李奶奶都说过,超过七天不愈的病那便是要人命的大病了。

  温山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病这么狠,但内心却一直记得这些,再加上之前海枝的警告,所以自从他发现自己身体不对劲之后,可谓是非常上心。

  至少最开始的时候盆火是没断过,也会用棉被逼汗。

  吃东西更是从不马虎,每天热水一碗碗地喝,总想尽快好起来。

  按理说以他的身体,什么风寒这么干好不了?

  可眼下就是好不了,不仅好不了,还在一天天恶化,以至于给温山眠一种药不对症的强烈感觉。

  这也是他怀疑自己不是风寒的原因。

  而温山眠身体不适的状况,秦倦也是知道的。

  正是因此,他从温山眠不舒服之后便鲜少再用餐。

  不过这么做的时候,内心也没有觉得多严重。

  一如之前说的,温山眠的身体实在是太好了。

  就算得了一场风寒,连发热状态都没有,只是困倦、没劲而已,这在常人的视角中连风寒恐怕都算不上。

  也许只是海上太冷了,温山眠的身体不适应想冬眠而已。

  直到第二十三天的上午。

  这天清晨,温山眠起床后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想佩戴长刀,却不小心没拿住,刀鞘磕碰在地板上,滚了两滚。

  他迷蒙地眨了一下眼睛。

  外边正烧水的秦倦闻声回头,蹙眉道:“手给我。”

  温山眠将长刀重新捡起,声音没什么劲道:“……啊?”

  “手给我。”秦倦走到温山眠面前,重复道。

  温山眠于是伸出了手,旋即他便很清楚地瞧见,自己的掌心内侧,拇指根部鼓起的皮肤下,有一片不正常的红色。

  这情况温山眠熟,是擦伤。

  他于是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平淡道:“可能是之前拉帆绳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

  秦倦看了温山眠发白的脸色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东西能弄伤你?”

  自从温山眠体内的毒液够多之后,除却秦倦亲自造出的伤痕,其他基本在温山眠身上留不了多久。

  血兽尚且如此,帆绳又算得了什么?

  而正常情况下的温山眠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他眼下的状态就是很奇怪,好像脑子都糊糊的,想事情不如之前那么清楚明了。

  瞥了眼温山眠腰间那一大早便被摔了一下的长刀,秦倦将其掌心抬起,在鼓包上的红肿皮肤处轻咬。

  温山眠下意识想将手掌回收,但很显然,眼下他的力量同秦倦根本比不了。

  旋即很快,秦倦便说出了之前的那句话:“你的血怎么这么奇怪?”

  他亲吻温山眠的掌心,让上面的孔洞愈合,旋即将人拉进自己怀里,低头去咬温山眠的颈项。

  后者自然还是想挣扎,因为此时的温山眠已经意识到他得的或许不是一场普通的风寒了。

  即便先生是不死族,他也潜意识里不愿意让秦倦去接触未知的风险。

  而对秦倦来说,脖颈处的血液显然比掌心的要更明显。

  温山眠血就是变得奇怪了,好像少了一点东西,一点他体内本就没多少的东西。

  是因为秦倦常年用习惯了,所以才能立刻察觉到那点细微的变化。

  但具体少了什么,这就无法通过饮血来判断了。

  甲板上有折叠木椅,是从巴尔干带来的。

  水在木椅旁边的地板上烧着,秦倦卸了刀,拉着温山眠说:“过来。”

  旋即便率先坐上硬邦邦的木椅,让温山眠坐在自己身上,将人环好,捏住下巴道:“张开。”

  温山眠乖乖张嘴,圆圆的小舌头在里边吊着,没有任何肿胀迹象。

  秦倦对人类疾病的了解不算多,他当初哪里知道自己日后会养一个小孩。

  关于风寒,也只知道一些表征而已。

  但很显然,温山眠眼下的情况同风寒症状并不吻合。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将这种现象归为温山眠是轻症了,连刀都拿不住,还有手上一片片的红色血点。

  “你生病了。”秦倦说。

  “我知道。”温山眠说。

  “不是风寒。”

  温山眠点点头,小声:“我知道。”

  扁鱼这两天在屋顶都不怎么咔嚓了,也不知是习惯了木桶环境,还是和温山眠一样生了病。

  阿二一切安好,那颗白蛋也一切安好,在屋里最暖和的地方呆着。

  温山眠为了它和自己的温度着想,最近都已经不太开窗了。

  却不想身体状况还是一天天恶化。

  船只在暗海上飘荡,今天天气不怎么样。

  乌云沉沉,空气凝重,海风更冷,吹在脸上都有点儿疼。

  甲板上的水还在烧,这两天温山眠吃的都是阿二捉的新鱼,秦倦亲手给他做的,不再是肉干。

  但即便如此,他的身体也没有什么变好的迹象。

  一点浪花扑过来,木板被风吹到发出“吱呀”的声响。

  温山眠说完第二句“我知道”之后,揉揉鼻尖,不自觉往秦倦怀里凑,额角靠在先生的颈窝处,小声道:“先生,我是不是选错了?”

  “选错什么?”

  “方向。”

  太阳东升西落,北面如勺星宿后有正北星,南面有十字星。

  这些都是温山眠早些年夜间上山观察出来,渐渐运用在航海里的。

  海洋像山脉一样,都是自然造物,虽然困难,但温山眠一样想克服。

  他本就想成为一个无所不能的人。

  可明明有了方向参照,也一直在努力航行,为什么就是迟迟见不到岛屿呢?

  温山眠没什么精神的大脑于是反复出现这个念头:“我是不是选错了?”

  如今说完一遍之后,还蹭在秦倦的脖颈里,又多说了第二遍。

  细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轻轻扇动着秦倦的皮肤。

  秦倦停顿了两秒,旋即垂下眼眸来说:“你生病了。”

  温山眠以前不是不会这样自我怀疑,但至少不会将这种不确定的情绪反复挂在嘴边。

  温山眠瘪了瘪嘴,没说话。

  秦倦将他拉起来,瞧见了其没什么血色的脸颊,和略有些干燥的唇。

  连那浅棕色的头发看着好像都失去了一点光泽。

  “害怕了?”秦倦问他。

  在茫然的大海里,身体出现这样的情况,还迟迟看不见岛屿,害怕是人之常情。

  可温山眠却摇摇头:“有先生陪我,不怕。”

  “是了,那你担心什么?选错了再选过就好。”秦倦摸着温山眠那片红处,轻声道。

  总归有他在,不可能让小孩出现什么大状况。同血族的身体相比,人类的疾病又算什么呢?

  “可是如果先生出手的话,那我就算失败了。”身上没什么力气,温山眠靠回到秦倦身上,低声说。

  先生是无所不能的先生,阿眠也想成为无所不能的阿眠。

  爱一个人时总是不甘于永远身处被保护的位置。

  血族式微,那先生日后会不会也势弱?他在越川歇息的那些年原因是什么?

  这些温山眠总想知道,又总害怕知道。

  想知道是出于对先生的爱,害怕则是担心知道之后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世界不是永恒不变的,曾经那么昌盛的荆棘时代竟然都能浩浩汤汤地拉下帷幕。

  所以温山眠不能再天真地认为因为物种便可以处于不败之地。

  世界总会变,只有足够的能力傍身时,才能去应对这些。

  这是温山眠渴望力量的根源,也其实是能让他感到安心的唯一方式。

  “那你要不要现在改方向?”秦倦知道他是这会儿情绪不够好,于是伸手在他背上一下一下顺着,温柔地询问道。

  温山眠的目光朝秦倦身后的长空看去,沉默了许久,把脸颊闷进先生的颈窝处,轻声道:“不改。”

  他选的是正东,骄阳在那个方向,中心岛也在那个方向。

  应该没有错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温山眠最近能在天空中看到一些小鸟飞过了。

  以他的经验,小鸟不如大鸟一般能长久翱翔,它们总归是要落地休息的。

  哪怕落的只是海湾那样称不上岛屿的地面,对温山眠来说都是莫大的鼓励。

  他认为自己判断的方向没有错,如果身体没事的话,他一定会坚定这个选择。

  “那就安心睡会吧。”秦倦伸手接过了一床被褥,罩在温山眠身上。

  海面上虽然冷,但是比房间要通风许多。

  秦倦的五感比较敏锐,他知道房内的空气这会儿对温山眠来说不如甲板上的好。

  “给你做点鱼肉粥,好了喊你。”秦倦后说。

  温山眠偏首,额头靠在先生的脖颈处,从被褥里露出一点眼睛,眨了眨道:“李奶奶家的做法吗?”

  秦倦淡道:“嗯。”

  两家不远,温山眠说什么好吃,李奶奶便会开心地表示自己是怎么做的,他又不聋。

  “好久没吃到了。”温山眠舔了舔干燥的唇,咧开嘴笑了笑。

  这个笑容可不是很好看,有些憔悴了。

  刚刚把被褥背出来,这会儿正蹲坐在水壶旁的阿二定睛看着温山眠的表情。

  同样的画面于是便也被秦倦接收到,他垂下眼眸来,很淡地说了句:“睡吧。”

  “不是多大事。”

  最后一句话也不知是说给温山眠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总归温山眠是当成说给他听的了。

  于是当先生垂首给他轻轻注入一丝毒液,让他减轻不适的同时能稍微热起来一些时,温山眠看着暗金纹的阿二,以及远处卧室内的白蛋,轻轻应了声:“嗯。”

  小船飘荡,海水层层叠叠地冲刷,扁鱼在屋顶莫名安静。

  温山眠闭上眼睛,也不知睡了多久后,被秦倦轻声叫醒。

  “阿眠。”温山眠缓缓睁开眼,属于李奶奶的粥香味飘入鼻尖,与此同时,一抹抹纯白也占据了温山眠的眼睛。

  他听见先生的声音从耳边胸口处传来,很安稳也很好听:“下雪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海真的很广阔,我个人还挺迷恋海洋的,以前刷到过一个外国视频。主人坐在船上弹吉他,群鲸回鸣,场景太美好啦。

  ps:你们喜欢吃皮皮虾吗,我最近突然好想吃皮皮虾喔,但是因为身体状况一直吃不了,馋疯了,呜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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