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水的事先放一边, 李乐童询问两天前的围剿。
“也就是说,我越国数十个精锐,多次围杀几个魏人, 最后还是让人跑了?”
李乐童的声音淡淡的,但影二和黄才复全跪下了, 背后泌出冷汗,“属下办事不利, 请皇上责罚!”
出来这么久, 每天看皇上皇后恩恩爱爱, 都快忘了,他们皇上,可不是个什么心慈手软的。
任务多次失败, 他们足以领死了。
李乐童修长的手指放在茶几上,每轻轻敲击一下,影二和黄才复就心惊胆颤一次。
半晌,李乐童才开口, “办事不利, 自是要罚的,至于罚什么, 回宫自行去领。”
影二闻言, 松了口气, 他们影卫的处罚机制,最高也就八十八大板, 还是有很大机会活下来的。
黄才复也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他是一百大板。虽然他已过三十,年纪大了, 但多年练就的身体不是纸板,一百大板而已,能行!
李乐童冷声,“一百二十板。”
影二和黄才复暗自吸了口气,绷住,恭敬磕头谢恩,“谢主隆恩!”
褚寒在一边看热闹看的分外开心,若不是还没拿到黄才复手里的洗澡水,他肯定要起哄多打几板子。
哼,这么多人,连个魏禄沨都没抓住,全是吃干饭的!
要是魏禄沨武功再高点,他们岂不是连夫君都保护不住?
确实该打!
“起来吧,说说具体情况。”
黄才复和影二不敢起,跪着仔细汇报了前天晚上的情况。
李乐童听得认真,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谋士张和?”
黄才复:“正是,大人,属下听说过这个人,据说非常足智多谋,擅于三十六计,孙子兵法,是魏禄沨得力的手下。”
李乐童皱起眉,“我知道他。”
魏禄沨能有今天的成就,很大程度上都是张和的功劳,但可惜,张和没能帮助魏禄沨得到太子之位后,就不太尊敬他了。
“他死了吗?”
黄才复:“他中了属下一刀,必死无疑。”
褚寒听着他们说的话,除了早就知道的魏禄沨的名字,其余的都不认识,于是就开始走神了。
他还是很好奇,为什么他跟夫君同样是男子,为什么夫君的身体跟他不一样。
按理说,他自小体弱,被当成公主养,他才应该是身体有异样的那个不是吗?
还有啊,他跟夫君的圆房,怎么想都很奇怪,虽然他在昨晚问过了夫君,“夫君,为什么是我在上面啊,我看图册里,是你在上面啊。”
李乐童勉力伸出汗湿的手,可也没能捂到褚寒的嘴唇,仅仅只是指尖在上面滑了一下,喘息道:“这种时候,就不要说话了……”
褚寒越想越不对。
圆房是这样圆的吗?
他总觉得有哪个步骤,错得很离谱。
可他正要深想,忽然头部传来一阵剧痛,疼得他眼前一黑,身体都晃了几下。
李乐童等人都没有注意到褚寒的异常。
缓过疼痛后,褚寒放下揉着脑袋的手,看到夫君挺直的脊背,小小地撇了下嘴,但是也没走过去不分场合地打扰夫君谈正事。
夫君要忙呀。
可他的脑袋真的好疼啊。
褚寒慢慢靠到了一边的柱子上,想着估计又是自己多年前的旧疾了。
谁让他身体从小就不好。
李乐童抿了口茶水,喉咙还是有些不舒服,道:“魏禄沨跑了便跑了,内奸呢?”
黄才复跟影二对视一眼,“在马房里关着。”
黄才复他们都恨透了内奸,要不是没皇上命令,他连马房都住不上,直接找个绳子挂客栈外面。
如今还是大热天,保管几天后就晒脱层皮。
“带他上来。”李乐童对于谁是内奸,心中有数。
片刻后,果真,灰头土脸,两天两夜滴水未入,憔悴至极的薛子易被带了上来。
褚寒忍着头疼,瞪了眼薛子易,他早就觉得这小子不对劲!
可他也没想到,薛子易竟胆大包天到跟魏人合作。
哪怕他是被黄闻风收买了呢?
“把林理也带上来。”
林理跟薛子易同吃同住月余,薛子易有什么举动,他当时不在意,但现在回想,一定会有端倪。
是以一同审问。
林理被带上来后就看着薛子易,影二提醒了他一声,他才重重跪到地上,脸色苍白,“参加皇上。”
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薛子易会是细作。
他虽与唐载年关系更密切,可一个多月,他跟薛子易也是朝夕相处,早已当做朋友。他见到的薛大哥,是内敛,温和,懂得很多他不懂的事,有很多自己独有的见解。这一路上,帮助他颇多。
怎么会是个细作?
薛子易直挺挺跪着,没有看林理。
到了这时候,他反倒很是镇静。
他知道,他没有可能活着了。
但是他远在京城的母亲,妻儿,他想替他们求得一线生机。
“皇上,此事是我一人所做,我心志不坚,受了黄闻风蛊惑,您要杀要剐,我都毫无怨言,只求您放我家中亲人一命。”
李乐童尚且没有说话,林理抖着声音不可置信道:“你何时受了黄闻风的蛊惑?他贿赂你我时,你不是一口回绝了吗?!区区一千两!你就背叛了皇上?!”
李乐童听到黄闻风的名字,也有些意外。薛子易是为黄闻风办事?那怎么会牵扯到魏禄沨。
薛子易本平静的神情,因着林理这一声质问,面孔扭曲了一下,他似在竭力维持体面,可做不到。
反正他就要死了。
薛子易不再伪装,满是厌恶地看了眼林理,“区区一千两。”
“林公子好敢说。”
“您是京城世家小少爷,您心中有抱负,您不为区区一千两折腰。”薛子易加重了‘区区一千两’五个字。
林理第一次如此直面地感受到薛子易对他的憎恨,愣在原地。
薛子易继续道:“你知道一千两能做多少事吗?能救多少人命?能买多少粮食吗?”
“就你这样,也配跟我说区区一千两?”
林理隐约意识到其中或有隐情,但这都不是薛子易可以背信弃义的借口,他们身为臣子,忠于皇帝,是最基本的。
“你有何难处?你为何不说出来,让我们帮你?”
薛子易像听到什么笑话,“帮我?我寒门出身,苦读十年,在朝堂上如履薄冰,人人都看不起我,嘲笑我,倘若我再向他们露了短处,我还能在他们面前站着吗?!”
林理惊愕,“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来找我,我定是二话不说就帮你啊!”
薛子易:“帮我?你的背后是林家,你帮了我,日后你的父亲,就会将我拉拢到他那一派,别天真了,少爷。”
交椅上,李乐童眉眼冷淡地看着他们,微抬了下手,制止影二上前。
林理似是才想到这层,呆滞了半晌,才低低地道:“薛兄,你既连我父亲的恩惠都不想受,又为何收了黄闻风的贿赂。”
他不再义愤填膺的跟薛子易争吵,而是很难受地道:“我知你是有骨气的,可你的骨气,用错了地方。”
薛子易嗤了下,回以:“您是何不食肉糜的少爷。”
他看向高座上的李乐童,眼中讥讽褪去,沉默了会儿,用很平静,也很无力的声音道:“臣的母亲,命很苦,她一辈子都很苦,明明生了个儿子,却不能帮她做农活,还要供着读书,好不容易儿子考上了,还当了官,可她也累垮了……臣看着手中几两银钱的俸禄,连个好些的人参都买不起给她。”
褚寒听到这里,忍无可忍,撑着仍在巨痛的头怒斥,“少拿你母亲博同情,贿赂是你自己收的,事是你自己做的,扯什么你母亲,显得你很孝顺?我夫君给你们的俸禄,比前朝都要高五两,你还想怎么样?”
“你怨天尤人,甚至埋怨皇上,该死!”
本动了些恻隐之心的林理仿佛当头一棒,清醒过来。
是啊,没有人逼他。
无论他有什么理由,他都是做了。
贪污腐败者,总是有各种各样理由的。
错的不是理由,是他们自己本身。
李乐童回头安抚地看了下褚寒,发现他脸色有些不正常的红,让常公公搬个椅子让他坐着。
但褚寒没有坐,他快气死了。
什么人啊,埋怨起他夫君给的俸禄少了?
他夫君是天下最圣明的好皇帝!
薛子易眼中闪过讽刺,但说话的人是皇后,他还要为亲人求情,只能忍了,“臣并非那个意思。”
李乐童也没耐心继续听他的“苦衷”了,褚寒的脸色不太对,他想快点去看看。
“说重点。”
薛子易:“臣之所以收下黄闻风的银两,是因为他的要求很简单,只是同他说一声皇上的去向。帝王出巡,本就不是机密,所以臣应了。那些魏人,臣没有跟他们牵扯,同他们通风报信,是臣以为那些人是黄闻风派来的。”
黄才复也很愤怒,“简单?皇上的去向是你能透露的?”
好一个简单!若今日魏人真刺杀了皇上皇后,他们这些影卫、死侍,一个都别想活,他们身后就没有家,没有亲人?皇上遇刺,朝堂如何?!越国千万百姓又如何?!
一己私念,险些害了整个越国,他倒还委屈上了。黄才复气得手指骨咯嘣响,很想上去给薛子易几拳头。
薛子易知道,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理解不了他,他也不奢望他们理解,本就是云泥之别,是他想得美好了。
年少时读书,他当真以为,考上了官,就能一切都变好,还能做个百姓口中人人称赞的好官。
薛子易的双手被绑在身后已经两天了,两条胳膊都没知觉了,他嘴唇毫无血色,比起磕头,更像是栽到了地上,“恳请皇上,放我亲人一命。”
再抬头时,薛子易的表情坚决,透着股鱼死网破的气势。
影二黄才复杀人许多,很清楚这个表情意味着什么,立时出手——
薛子易站起身,以最后的,所有的力气,冲向了李乐童的方向。
同时,头晕眼花的褚寒看见他的动作,想也不想的,也用尽全身力气扑了过去。
而李乐童眼睁睁看着褚寒从他身前飞出去,那一瞬间,他脑子一片空白,但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抓住褚寒。
“嘭!”
那是让人心脏都要缩紧的声音,是肉身撞上柱子,发出的巨大闷响。
影二和黄才复按着薛子易,都惊恐地看着皇后越过皇上,越国薛子易,重重的,撞到了柱子上。
李乐童失声:“褚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