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难驰>第52章

  起初,刘青闻驾车时不与我攀谈。后来他关切问我无不无聊。他连这个也关注到了?车厢中确实除了干粮与衣服外,什么都没有了。我语顿一瞬,“嗯”了一声。

  “要不要听我和你讲经书?”

  道教的经书吗?这是我完全没有涉及的领域,但听着应该也能解个闷。总比没有好。我犹豫了一会儿就应了下来:“嗯,好。”

  “那讲《清静经》吧。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这句讲的是,大道没有形态……”

  “……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我已经在刘怪人的娓娓道来中昏昏欲睡了。他声音端正清朗,在有点闷热的天气里听着很舒服,就像冰泉水淌过全身。我眼皮阖上后就再也听不清他在讲什么了。

  “呵。”

  朦朦胧胧里,舆外的青年似乎笑了一下。这声轻笑和前面抑扬顿挫的讲经声很不同,我在榻上换了个姿势躺着。那讲经声又继续念下去了。只是我都睡了,他的清静经是念给谁听呢?

  我醒来时,他似乎还在念。我惊讶地拉开舆前隔开驾车座的布帘子,问道:“你,你讲了这么久?”

  “嗯。你还要听吗?”

  我慌忙摇头:“不用了。你讲了几本经书?”

  刘青闻乌发间的雪丝像是编进黑绢子里的银丝,他转过头来,淡棕色的眼瞳在斜照残阳下格外剔透,不似在人间。他一字一句,盯牢了我的面孔说:“我一直在读《清静经》,不是‘讲’。听见你睡了,我就只在读,没有额外讲释了。”

  我避开他的眼睛,心里腾生一点赧然,支吾道:“下次我睡着后不用一直念的。你要喝水吗?”

  怪人已经回过头了,背对着我点点头,发丝颤动。我翻找起行囊中的水壶。只有一个……那岂不是他今天还没喝过里面的水?刘青闻果真是怪人。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不主动提起,他就不喝了。

  刘青闻只有夜里才睡三四个时辰,白日都在行车。他好像很想帮我买些解闷的东西,可是车已入野道。我们一路上的城镇很少。他打听到的杂货铺里没有有趣的物什,书铺中也没有时兴的话本。次数多了,我未免觉得他可怜,最终在个杂书摊上随手买了两本书,只要六枚铜板。

  一本是《于公解梦》,一看就是三脚猫的盗版书,我从没听说过什么“于公”。

  另一本是……咦?没有名字?难不成是凑数的白书?是我随手拿书鲁莽了……我下意识看了眼帘外景象,发现我们已经开出那个小镇一些路了。

  我翻开这本无题书,发现里面还是有字的,登时松了一口气。钱至少没有打水漂。

  “朗日昭昭,雪山皑皑。道缘无道,生缘非生。生非生,死非死。道降世间,生死逆反……”

  我皱起眉,念书的声音顿了顿。生和死怎么能反过来?

  “拟水觅觅,涌而分之,中出铜镜,名曰双鱼。”

  这说的是——双鱼镜?我不再慢吞吞一字字读下去,而是皱着眉一行行扫视文字。“忘情真经”“雪山佛莲”“幽谷怀华”“青山灵石”……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每样东西都被提到了。

  “忘情非情,忘情非忘。七层剑法,彻悟乾坤,悟而衰之。魂魄沉浮,七七四十九日内返往人间,可解大惘。”

  我忽地灵光一闪,但却抓不住自己悟到了什么,只得又翻了一页,看向尾页。

  “迷道相生,探道探迷,悟迷悟道。寻天降大任者,见其死生,解迷解道。”

  ……

  “刘青闻,其他三样能让人复生的东西都在澹台策身上吗?”

  “嗯。”

  我皱眉起来。往后天黑,我夜夜梦见浑身带血的澹台策。

  他玉面沾血,像是从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可是我知道他不是鬼。血浸透了他浑身白衣,湿漉漉的布料干了又湿,已经染成了发乌的彤色。澹台策不开口说话,只是站在我梦中一片漆黑里,看着摇摇欲坠。我不禁上前抱住他,可甫一抱住,就如被藤蔓纠缠。澹台策双臂都挂在我身上,湿血衣黏在我二人缝隙中。

  耳侧传来细微喑哑的说话声,我努力辨别。

  “救,救我,哥哥……”澹台策气若游丝,倒在我身上。每重复一次,他好像就被抽出一丝生气。

  我每每此时惊寐,浑身是冷汗,同梦中被澹台策血打湿的情景不谋而合。丝缕月华从被风吹起的帘缝里照进来,冷白光影之下,身上深色的长衫就真如血衣般。无论是如何颜色,只要是深色的,在夜里看着都是一样的。我恍恍惚惚,怀疑起何真何假。

  窗外有声响,沾露的草叶被什么踏过。水珠厚重地坠到土中,叶片相作响。我忽然想起梦中澹台策遽然落下的眼珠,也是,也是这种声音。脑中那根弦仿佛崩断了,我尖声凄厉唤起:“澹台策!”

  车帘被掀开,在车外的刘青闻抱住了我。清浅稳重的草药味让我离体的魂魄缓缓归来。

  “可是做噩梦了?”

  我找回自己的声音,颤着道:“嗯……”

  “没事。明天就到岭西雪山了,你很快可以见到澹台策了。”

  我没说话,把原本无力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搭上他宽阔的背。没关系的,明天,明天就能找到佛手莲了。我满心都是血泊中的澹台策,未曾注意刘青闻的手过了一会儿才搂上我的头发。

  那夜睡得不好。我不知何时闭眼睡去了,醒来时我还在他怀里。刘青闻抱着我在车前驾马。

  “醒了?”

  我支支吾吾“嗯“了一声,从他身上爬下来,逃回了车舆中。

  很快,岭西雪山到了。雪山崎岖,大半山体都覆了雪,我方下舆就打了个颤。还没到冬天,但如今却比颍川的冬天还要冷。刘青闻把马车托付给了附近的人家,与我在山脚并肩而立。他背上背了干粮,手上还拿了把伞。

  “还要带伞吗?会不会不方便。”

  刘青闻的长发半挽起,落在肩头的长发在风中摇曳。当我以为他要乘风而去时,他开口道:“我占过卦,这几日会有很大的雪。”

  我“哦”了一声,又说:“我帮你拿些东西?”

  “不用。没多少东西。”他话锋一转,“不对,有三样东西要你拿。”

  他避开我亮起的眼睛,跑去不远处的农家取了落下的东西。刘青闻回来了!我满心期待看着他。可,可他手上拿着——斗篷和暖手套?

  ……我看着他把斗篷披在我肩头,系了个漂亮的结。然后把我两只手都塞进了暖手套。正当我以为要结束时,他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两片绒绒的布。这两块布还各带了两根带子。

  刘青闻弯腰,挽起我的下摆,把这两片东西系在了我膝盖上。

  “好了。你就帮忙带着这三样东西。”刘青闻撂下一句话,转身向山里走去。

  我只好跟了上去。刘青闻待我跟上后就与我保持半步的距离。上到半山腰时,我有些气喘吁吁,可他还是步伐矫健,面色不改。

  刘青闻转身看我,一板一眼道:“要下雪了。”

  他话音刚落,点点雪片如花瓣缓缓落下来。刘青闻把伞递给我。我接了过来,犹豫了一刻把伞撑在我们二人中间。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已经积过了我半截小腿。我抽出腿再迈下,听到脚下传来“吱呀”的声音。

  “好冷。”怪人猝不及防开了口。

  我愣住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斗篷,又看了看与他之间的伞。发觉他一边肩头的落雪堆了许多。可是,是他不要斗篷的啊?伞也只有一把……这人不是说他不怕冷吗?我看着他只夹了薄棉絮的半旧衣裳,生出疑虑。

  “要不要下山,问农户借件袄子?”

  刘青闻摇了摇头,直把一双细长的棕眼侧看向我。可我想破脑袋,也没办法了。

  “我把斗篷脱下来给你?我们换着穿?”

  “你到我背上来,把斗篷罩着我……就好了。这样你撑伞也不会漏了你我半边肩膀。”他净白面皮对着我,虽是微俯着,但却流露出一股淡淡的乞求之意。

  刘青闻把背上的干粮解下来提在手上,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我慢慢爬到他背上,把宽大的斗篷裹在他身上。

  都说雪落无声,可我发现其实那是有声音的,只是相比之下很轻,很轻。此时夹了泠冽寒风的雪如厚重沾水的芦苇,铺天盖地地压下来。风声很大,雪落声也很清脆。我的心贴在刘青闻的背上砰砰作响。

  雪落有声,可心声震耳欲聋。我听不见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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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小周俯在青青背上,用自己的斗篷给他挡风雪的那幕特别适合画出来……有没有同感的!可惜我不会画画QAQ

  请珍惜现在的糖,为数不多了!刀子??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