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诊室里面的空气降到零点。

  这实在不像一对寻常母子该有的氛围。辛青撇过头,多打量了一下女人。

  女人是真的很漂亮,除了眼睛, 她的五官几乎和霍柏衣一模一样。只是脸有些胖, 再加上长的是一双杏眼,拉得那些本该凌厉的五官显得有些无辜的幼态,倒不显得像霍柏衣这么凶。

  再加上她紧抿着嘴, 蹙着眉, 看起来委屈巴巴的, 那种无辜感都快溢出来了。

  辛青却很不合时宜地从她眼睛里看出了些奇怪的愠怒来,那好像是对自己这些招数不再起作用的不满感。

  还有一些事物不再能控制住的焦躁不安。

  辛青看着她, 又想起了那些视频里她的见死不救, 不禁皱了皱眉。

  牧凡森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陈荔和辛青一起看过去, 牧凡森跟他俩交换了个眼神。

  三方各自挤眉弄眼了一下后,在沉默中完成了默契的交流。牧凡森暗戳戳朝他俩比了个大拇指, 回过头,对女人说:“好了, 女士,这里不方便说话, 我们还是换个地方。”

  女人欲言又止,看向霍柏衣,表情不安道:“可是我儿子在这儿……”

  “没关系, 这里有我们教练和队长在。”

  “教练和队长又不是母亲!”女人提高声音, “你们又不能像母亲一样尽心尽……”

  “您尽心尽力了吗?”

  女人哽了一下。

  “我, 我当然尽心尽力了。”她委屈着说,“你怎么这么质疑一个……”

  在她又要把“母亲”这两个字搬出来之前, 牧凡森拿出手机来打断了她:“如果您打算继续留在这里不打算走,我可以马上打电话向派出所报告您现在的行为,毕竟这已经算是骚扰原告了。”

  女人的脸色刷的白了。

  “我刚刚已经问过我们的法务部了,等到白天法院上班,还可以继续上报法院,您现在的行为是会被记录在案的,虽然不算违法,但对后续的判决也有影响。”牧凡森道,“在我把电话打出去之前,还是让您金贵的脚挪一下地方吧?”

  牧凡森说得笑意吟吟的,辛青看到女人的脸色明显扭曲掉了。

  她不再说话,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抿嘴瞪了一下他们这边,很不甘心地转过头,把高跟鞋在地上踏得跟走正步似的哒哒响了好几步,离开了。

  牧凡森收起手机,慢悠悠地跟了出去,声音还挺轻松:“女士——电梯在您右手边,您走过了——”

  他朝门内再次比了个大拇指,把门带上了。

  人走了,陈荔靠了过来,说:“有时候老牧还蛮吓人的。”

  “见过的大风大浪太多了吧。”辛青说,“怎么样,疼不疼?”

  “还行。”霍柏衣说,“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就那样。我习惯了,没事。”

  医生还在给他上药。那一片伤口被擦干净血后,伤口的创伤就更完整地展现出来了。医生在给他涂药,辛青看得都龇牙咧嘴地替他疼,感觉自己脑门都在跟着开裂了。

  辛青说:“你别管她,你真不疼啊?”

  “不疼,习惯了。”霍柏衣瞥了他一眼,“你什么表情?”

  “你不疼我疼。”他说,“我心口疼。”

  霍柏衣:“……”

  辛青一点儿不避讳外人:“我是真心疼你啊。”

  毕竟还有外人在,霍柏衣眼角一抽,说:“嘴闭上。”

  辛青鼓起腮帮子,又不满意又心疼。

  上完了药,医生给他在伤口处贴了贴布,嘱咐他好好休息。之后又给他们看了霍柏衣的ct,说幸好是躲得快,没有什么脑内损伤,只是外伤而已,回去好好养着就没问题。

  陈荔带他们出了医院,出门的时候天还没亮,冬天一向天亮晚。

  霍柏衣兴许还是疼的,出门的时候捂着额头上的贴布。

  回宿舍的时候,辛青绕去后花园看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他宿舍房间的窗户被砸了一个大洞,上半部分全碎了。

  辛青才想起来什么,问:“猫呢?”

  霍柏衣跟着他绕过来的,在后面答道:“砸我的时候在窝里睡觉,吓了一跳,没敢从窝里出来,我走的时候抱给张然照顾了。”

  “那就好。……不对,那也不好。大冬天的给你窗户砸了,这什么人?这怎么睡?你去我屋子里睡,等白天我去派出所看看去。”

  霍柏衣听出了他的意思:“你要亲自去看他?”

  “那不当然的吗,我是你队长。”辛青说,“你这几天就在我屋子里呆着。我在五楼,他开个起重机来都砸不到你。走了,睡觉去。”

  霍柏衣皱眉没动。

  辛青往前走了一小段,没听见身后有跟上来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见霍柏衣不动如山,道:“怎么了?”

  霍柏衣沉默一会儿,说:“我跟着去。”

  “?哈?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身上带着病,他还是那个罪魁祸首,我又不是死了,怎么可能让你也去?”

  “那也不能干躲着。”霍柏衣说。

  辛青不爽道:“什么叫干躲着,你情况特殊,当然不能让你出面啊。再说你是我们战队的人,我们帮你撑着那是当然的!你现在当我们是什么,摆设吗?”

  “不是。”霍柏衣说,“我要躲到什么时候?”

  “那还用说?当然是这几……”

  “已经到处乱跑了五年了。”

  “……”

  恍惚间,辛青突然明白了什么,眉头展开了。

  “从这儿跑到那儿,从那儿跑到这儿,每一次都跑的很远。”霍柏衣说,“我以前以为跑远就没事了,后来以为有了战队有了身份就没事了,再后来以为回国就没事了。但是不论我到哪儿去,都没办法彻底摆脱。”

  “这么多年了,我跑远了也不行,找战队也不行,回国更不行。”

  “我还要跑到哪儿去。我知道你愿意帮我挡,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挡。”

  “人总不能一直在逃的路上吧。”霍柏衣说,“一个人的时候兴许还能厚脸皮地一直往后跑,可前面要是有人在帮忙抗,不回去奶一口我不舒服。”

  “……我们也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们不是那个意思,我脸皮薄而已,你们说再多次没事,我也不好意思让你们全扛住。而且,不管有没有你们,我都不打算再跑了。”

  霍柏衣说,“他们都追到国内了,我知道总有一天跑不掉的。我的原生家庭,当然要我自己来说话。一群外人,终归还是不好对别人家里说三道四的吧。”

  辛青撇撇嘴:“谁说不行了。”

  霍柏衣笑了:“别强撑着了,大队长。你再想雪藏我都不可能的,这世上没人能真正给另一个挡下全部。每个人都得受点别人代替不了的苦的,苦难大多数都得一个人跨过去。不论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还是爱人,也不能去代替别人受人生经历的难。”

  “这世上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对着辛青的红毛脑袋一通乱揉。

  “你的总决赛不也是你自己撑过去的吗。”霍柏衣说,“没人能全方面全意义地救谁,但你确实是我的精神支柱。”

  这话说得辛青脸红了,但他还是不高兴。

  辛青说:“我不想让你去。”

  “但你不可能一直藏着我。”霍柏衣说,“他们总会找到我的,就像今天这样。如果明天我不去,他们也会在后天找到我。”

  “那是我的原生家庭,辛青。我不出面,他们就会一直赖着你们。”

  “我是你们的指挥位,我是你师父。”霍柏衣说,“队长,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