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柏衣说的是对的, 辛青一下飞机,冷风迎面就扑了过来,吹得他脑门子拔凉。
他还是第一次在大冬天的来凉城, 一下子体会到了什么叫冷。辛青夹紧衣服, 被牧凡森领着,匆匆跟着来接他们的人往来接他们的车那边跑过去。
这等全联盟所有队长都在的节目,牧凡森肯定是要跟着的。
DYBK本部就在凉城, 采访这天, 神光比谁都早到。这哥们天生厌世脸, 往常往哪儿一站看着都跟要杀人一样心情不好,采访这天看着却比往常都更要平静。
平静得跟要坐化了一样, 看着特别不像他。辛青走进去的时候, 神光看见他,还扬扬手给他打了个招呼。
辛青很难形容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秉承着电子竞技拼的就是名次的拼搏竞技精神, 这次采访还按照冬季杯名次给他们分了座位。看着头一次坐在第二个上面的神光,辛青说不清自己什么感觉, 总之莫名不太痛快。
可能是打久了,已经打出感情来了。打架这东西, 很容易冒出些很没有理由的惺惺相惜。
辛青才发现,自己好像比任何人都不愿意看见神光掉下来。
辛青走到神光旁边坐下, 也硬着头皮给他打了招呼,硬邦邦地说了句你好。
神光嗯了声。等他坐下,神光又问他:“吃饭了没?”
“吃了。”
“吃的啥?”
“炒菜。”
“哦。”神光说, “哪儿吃的?”
越聊越像邻居见面了。
辛青抽抽嘴角, 硬着头皮接着聊:“好像叫裕丰。”
“没听过。”神光说。
话题戛然而止, 辛青也没有再说话。
俩人诡异地沉默下来,过了会儿, 神光说:“你知不知道日本队什么情况?”
“大概知道。”辛青说,“我补世冠了,他……”
“我没说他家的水平和赛况,我说他们队里那些的情况。”神光打断他,“你知道有马有校园霸凌的前科吗?”
“?哪儿有马?马啥?什么马?”
神光翻了个白眼,捂住脸,长长叹了一口气。
牧凡森在一旁都受不了了,说:“有马是姓,日本队队长ID叫nochi,真名叫有马林次。”
辛青听见日本队就没好脸,评价道:“傻逼名字。”
“人也挺傻逼。”神光说。
神光人是稳重的,他比辛青大了五六岁,为人处世的层面上还是造化很深的。他很能忍,从来不轻易对什么发脾气,也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性格怎么样就连同他其他地方也一并看不起。
比如他痛恨改了剑客机制的游戏策划,但这个策划又给游戏另一机制往好方向改的时候,他还是会承认这哥们挺适合做策划。
所以辛青有些意外他的肯定:“?你都这么觉得?”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他有前科。”神光说,“这些事情外面不会爆,你也查不到。你家治疗还是从那边跑回来的,情况特殊,我估计你世冠轻松不了。我也不方便在这儿说,一会儿采访完了,咱俩去吃个饭。我慢慢跟你说。”
辛青点头说好。
正好工作人员那边忙完了,负责这次采访的导演拍拍手说要开拍。神光扭过头,不再和他说话了。
辛青却惦记起了他说的前科,一整个采访下来都有些心不在焉。
这是辛青出门在外的第二天。
才第二天,霍柏衣就有点难绷了。打了一上午的训练,他看了得有几十次表。
上午训练结束,他也没什么心情吃饭,只觉得这两天实在沉闷又无聊,对着屏幕发了会儿呆,又拿起手机来给辛青发消息。
辛青还一条都没回,估计是还在忙。
发了两句,霍柏衣又觉得自己实在有点像条等主人回家等得急不可耐在房子里嗷嗷乱叫的狗,把手机放下了。
“哎。”
霍柏衣抬头,陈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旁边来了。
“叫你好几声了,”陈荔说,“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霍柏衣说。
“你不去吃饭?”
“不饿。”
“那就先回宿舍吧,你回宿舍点点外卖吃,下午就不用来了。”陈荔说,“明天也不用来了……你就在宿舍等辛青回来吧。我估计等他回来之后,你也够呛能来战队。你什么时候能来,我再给你发消息。”
霍柏衣沉默很久。
过了挺久,他说:“这次冬季杯,我虽然评分第二,但是评分不错吧。”
“很不错。”陈荔说。
“我是全联盟最佳治疗吧。”
“是的。”
“那为什么开除我?”
“谁要开除你了。”陈荔笑骂道,“神经病啊你,有特殊情况,你不能来。”
“什么特殊情况?”
话刚说完,霍柏衣就反应过来了,道:“人要来?”
“要来法务部商谈。”陈荔点头道,“日本那边冬季杯也打完了,他们经理要跟着法务顾问来。你父母也要来,明天就到。”
霍柏衣沉默了一会儿,问:“现在到底什么情况?要告?”
“当然打算告任晨鑫啊,你父母那边也打算追责。”陈荔说,“你不想告父母?”
“想多了,我当然想告。”霍柏衣说,“你们一直不跟我说现在什么情况,我问问而已。”
“嗐,怕你担心多想。你不用管,交给我们就行,有什么事会告诉你的。”
霍柏衣点点头。
“你就先回去吧,我觉得他们看见你,都要闹点儿幺蛾子。”
“知道,我避嫌。”霍柏衣说,“麻烦你们了,我这么多破事儿。”
“什么就你破事儿多了,又不是你惹出来的。”陈荔语气不太高兴,“听话,别觉得自己麻烦。”
霍柏衣笑了笑,应声说好,关了电脑,回去了。
霍柏衣这天下午和第二天都没去战队。牧凡森前段时间给他签好了直播平台,合同上要求的就是冬季杯打完的这个月开始上工。
他闲着没事儿,开了直播打了会儿单排,混了一波指标。正打着,直播里跳进来个人。
提示声十分不同,那是这个直播app的特别关心声。
霍柏衣瞥了一眼,果然是辛青。
跟辛青不一样,霍柏衣开直播从来不爱说话,弹幕也不太回复,除非是看到一些特别在意的。辛青一来,他才开了金口,说了开直播以来最长的一句话:
“大晚上不睡觉看什么直播,明天不是要赶飞机吗。”
他话刚说完,直播间里噼里啪啦四个嘉年华的特效砸了下来。
霍柏衣:“……别砸钱。”
辛青终于回他了:“少管我。”
弹幕里铺天盖地的尖叫,全在大喊磕到了。
霍柏衣却一时间不知道这仨字儿回的是他哪个问题。
但不论如何,他心情好了不少,勾勾嘴角笑了一下。
霍柏衣知道自己不下播,辛青就能看到最后。为了让大队长早点去睡觉,霍柏衣打完这把排位后就下了播。
微信上辛青给他发了几条消息。
霍柏衣随便回了一下,去洗了个澡。他拿着吹风机走到窗户旁边,那边有个插座。
他吹了会儿头发。
正吹着,突然间,宿舍玻璃猛然碎裂,一块石头就那么直直砸了进来。
霍柏衣猝不及防,他立刻往后退了一大步。石头没砸到他,但掉下来的一块大块的碎玻璃扎进了他的胳膊里。
都没来得及感觉到疼,霍柏衣听见了楼下传来了怒吼声。
那声音歇斯底里,喊的内容却叽里咕噜的,说的不是中国话。
霍柏衣听得面色一黑。
他走到窗边,往下看了一眼。
他看到一对中年夫妻站在楼底下——一对他很熟悉的中年夫妻。
霍柏衣脸色阴沉下来。
他抓住扎在他胳膊上摇摇欲坠的玻璃,没有犹豫地拔了出来,转过身,拿起了手机。
辛青躺在床上,抱着枕头,睡得张着大嘴,哈喇子直流。
他跟牧凡森睡在一个房间里面。这是他俩一起出差的第三天晚上,事情已经差不多都办完了,就等今晚睡完,明天一早就搭飞机回去。
已经是深夜凌晨,俩人睡得正香,牧凡森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手机响了好一会儿,辛青从梦里被叫醒了,他轻骂一声,拿被子盖住脑袋,想装聋继续睡。
牧凡森不情不愿地顶着鸟窝头,费力睁开眼,拿起手机。
“喂?……干嘛,大半夜的……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啊你,你以为……什么?”
牧凡森停顿了有五秒。
然后,他大骂起来:“霍柏衣让他继父打了!?”
辛青蹭地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脸上睡意全无。
凉城离松阮远,他俩火急火燎改了最近的一班飞机,但冲到医院的时候也已经快凌晨了。
辛青从电梯里冲出来的时候,看到走廊外站着一个很漂亮的中年女人。但他没在意,推开诊室的门就撞了进去。
霍柏衣坐在诊室里,撩着自己的刘海,医生在给他额头上药。
那是块血肉模糊的伤口,看起来像是被什么钝器砸过。
他一冲进来,医生和霍柏衣都停了,俩人一起看向了他。
辛青气喘吁吁,跑了一身汗出来。他看见霍柏衣胳膊上包了三圈绷带,还有一些贴布。
辛青表情都扭曲了。
霍柏衣皱眉:“你怎么来了?不是明早九点的飞机?”
辛青没理他的问题,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被他继父砸的。”
辛青循声看去,才看到陈荔也在这里。
陈荔脸色也很难看,说:“他继父把他房间窗户给砸了,用宿舍后花园的石头。”
“就砸到他脑袋了?”
“没有,手被玻璃划到了而已。”陈荔说,“脑袋是之后的事。他没下去跟他继父对刚,他报警了,警察来了之后他爸妈都非要见他才肯跟警察走,被闹得没办法,他才下去的。”
“之后他们就说了点儿话。警察就一直在外面教育他们,他继父就装委屈装可怜,哭着忏悔老半天,最后说要道歉,让他离近点儿。我们看他继父手里没拿东西,就让他过去了,结果那老东西直接从兜里掏出来另一块石头,直接往他眼睛上砸,还得亏是他反应快躲了一下,才砸到了脑门。”
辛青气得五官都要起飞了。
他刚要破口大骂,霍柏衣就开口道:“行了,你别气,你也别怪法务部的,我早知道会这样。”
“我能不气吗!?”辛青骂道,“你这又伤胳膊又被砸眼睛的,你是打职业的!哪个毁了你都完了!法务部的干什么吃的,就你以前那个事儿他们不知道你继父肯定要来找你茬吗!?怎么看人的!怎么能把他放到选手宿舍来找你的!?少他们一口饭了吗办事儿都办不明白!”
“还有你那个继父!他人呢!我草他奶奶的,趁我不在!我要是在我非续写抗日历史!他人呢!!”
“早进派出所了。”霍柏衣说,“都说了你冷静点儿,别那么大声,我这儿还后怕呢。”
他一说自己后怕,辛青不吭声了。
空气沉寂下来。
医生从头到尾没插话,这时候才开口让霍柏衣离近点儿。
霍柏衣把身子探过去,医生捏着酒精棉球,在他触目惊心的伤口上点了几下。
辛青看得眉头皱起。
“那个……”
门口突然有声音传进来。辛青回头,是刚刚在走廊上的漂亮中年女人。
这么一看,辛青才发现,女人看起来和霍柏衣很像。
女人很紧张,小心翼翼道:“儿子,我……”
霍柏衣动都没动一下:“你儿子死了。”
女人不说话了。
辛青看见她哆嗦了一下,眼睛里开始泛泪光。
霍柏衣跟后脑勺长眼睛了似的,头都没回,却说:“要哭滚太平间哭丧去。”
辛青:“……”
好强的攻击力。
女人抹了抹眼泪,声音更加委屈:“你也别这么说,你父亲他就是急了一点而已……你想,他之前也对你很好的,对不对?”
“不记得,我失忆,不知道是因为谁电过我。”
女人又不说话了。
在医院找了半天地方去停车的牧凡森姗姗来迟。他在女人身后往里面看了一眼,确认里面确实是他家的人后,跑了进来。
“怎么回事?”他看了看里面,又看了看门口的女人,说,“您是哪位?”
霍柏衣说:“一位见死不救的母亲。”
女人瞪大眼睛:“我不是!我——”
她想辩解,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于是她咬咬唇,捏紧手里的包,讪讪放下了手,说:“对不起。”
霍柏衣笑了一声。
辛青不懂他为什么笑。
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憋得慌。他伸出手,拉住了霍柏衣的一只胳膊,轻轻拍了拍。
霍柏衣没动,也没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