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的沙发很小,只能容纳一个人,司舟就坐在里面,手指不由自主地敲击着沙发扶手。
他仰着头,靠在后面,月光就流淌在脖颈上,映照着那些大大小小、仍未褪去的吻痕。
——是他们曾经为彼此失控的痕迹。
司舟对着空气发了一会儿呆。
昼升夜落,黄昏沉没。他想。每一个黑漆漆的、摸不着边际的夜里,小朋友……就是这样面对让人沦陷和被吞噬的空洞的吗?
然后房间里忽出现了一丝光亮,将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暗融化,像水波,慢慢晕开。
手机屏幕亮了。
司舟坐起来,拿起手机,看见上面显示的来电通话时怔了一下——是俞忱打来的。
司舟按下接听键。
“怎么了?”嗓音有点哑,像是情绪不高,虽然他讲话总是不带什么色彩的,但今晚似乎格外低落。
俞忱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响起。带着一点委屈,他说,“哥哥,我想你……”
“……”
短暂的沉默。
司舟呼吸很轻,低声说:“不是才见过吗。”
“就是想你。”俞忱说。
那一瞬间,司舟很想从沙发里站起身,打开门走出去,然后,出现在那人的房门外。
敲门,告诉他。
“我们一起睡吧。”
——可是他忍住了。
“我也想你,俞忱。”司舟说,“可是我们该睡觉了,知道吗?”
每天的训练很辛苦,他们需要百分之百的精力去应付那些数不清的挑战,而充足的睡眠是必要保证。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沉默肆意漫延,只有呼吸是那么清晰。
司舟先开口:“乖,睡觉吧。”
“哥哥,”俞忱语气里带着渴望和请求,“今晚我们不挂好不好……”
司舟默了默,说:“好。”
如果可以,他真想立刻跑到相隔一堵墙之外的床上,把对方压在自己身下。
在他耳边说。
今晚,一直做到天亮好不好?
可他不能。
生活总让人们不痛快,命运可悲。□□无疑是一种缓解方式,但他们之间,不仅仅只有性。
拥抱足以慰藉,但和喜欢的人同处一室,再到床上……
司舟脑海里出现很多画面。
小朋友微张的唇,会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明明已经将床单攥起层层褶皱,还要咬着牙让他再用力一点……
不可能停得下来的。
手机屏幕闪烁,电话另一头的呼吸却越来越急促。司舟感觉到一种莫名暧昧的氛围,听见俞忱喘着气,压抑着什么似的,低声喊:“哥哥……”
夜深人静,司舟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变得很快,呼吸也渐渐和对方达到了同一频率。
司舟:“你知不知道,你这样……”
“嗯?”对方却更加兴奋了,嗓子里溢出意味不明的声音,接着又喘了好几下,手里似乎还加上了其他动作,明知故问道:“怎样啊哥哥。”
“……”
司舟下意识低头垂眸,看了眼自己,有点控制不住了。
可对方仍然不知收敛,手机里断断续续传来那种“奇怪”的声音,势头甚至愈演愈烈。
“俞忱,”原本搭在沙发上的手滑下去,司舟那音色再冷,也止不住呼吸的微颤,他说,“你想要我的命吗……?”
“啊。”
俞忱喘着气,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想啊。”
窗帘摇动了几下,电话那头响声更激烈了。司舟用他仅剩下的那只手戴上耳机,在风吹起那一瞬的缝隙里,又见到了朦胧洒落的月光——
听见那人贴在耳边说:
“想你死在我床上。”
……
他们在线路两端一起沉沦。分明看不见也摸不着,分明对方都不在身边,分明隔着一堵厚厚的墙壁——
可是却依然让人动情。
司舟阖着眼睛,听见对面有抽卫生纸的声音,几秒钟后,又再响起浴室的流水声。
他一直听,一直听……
直到俞忱回来时亲了他一口,说:“哥哥,这次真的晚安啦。”
“爱你mua。”
——像麦芽糖。
是小朋友熟悉的黏黏糊糊。
司舟在被子里轻笑了声,也对着手机,亲了他一口。
呼吸慢慢变得均匀。
不知是做梦还是什么,半夜的时候迷迷糊糊,司舟又感觉有人开了门,床上多了一团热乎乎的东西,那东西抱着他乱蹭。
有什么含住了他。
湿润,又温暖。
司舟大概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低低地叫了出来,那是一种他醒着的时候,绝不会发出的声音……感觉过于强烈,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大腿内侧,最后两条腿都已失去知觉。
第二天午后外面天光大亮时,司舟才发现自己怀里多了个人。他动了一下,那人哼哼唧唧,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司舟愣了愣。
原来不是在做梦啊……
他笑:“你怎么在这里?”
“啊……”俞忱还没睡醒,脑袋往他身上温暖的地方钻,“可是,我又做噩梦了嘛!”
“是哥哥说的,以后做噩梦就来找你……”
司舟还没接话,又听他在胡言乱语:“怎么办,本来很讨厌的,现在天天都想做噩梦啦。”
“傻瓜。”
司舟无奈,伸手抱了抱他。
他想。
醒来就能见到喜欢的人……这种感觉真好啊。
下午训练之前,俞忱被尤八乙叫到会议室,跟他说有赞助商看上了他,想邀请他代言产品,问问他的意见。
俞忱:“……”
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他有点懵,直接回绝了,说:“我要训练,不想接。”
尤八乙梗了梗,只好把价格抛出来:“我说小朋友,你真的不考虑考虑?代言费可是给你开了一千万啊!”
俞忱歪头:“?”
我这么值钱?
“哎哟喂,”尤八乙苦着脸,“训练什么时候都可以,再说了也不怎么耽误时间,就一会儿……”
俞忱难得卡了一下壳。
思绪在一千万巨款和夏季赛冠军之间来回摇摆,他问,“能不能……打完比赛再去啊。”
尤八乙简直为这个小孩惊人的勤奋而感到无话可说。为了夏季赛,他竟然能抵挡得住这种诱惑?
还是说,真的一点也不缺钱啊?他不缺,但俱乐部缺啊,谁又知道他尤八乙忙里忙外一个人管理战队运行的艰辛?
处处都需要钱啊。
而且,就算是人气高,俞忱也只是初出茅庐,资历尚浅。
换作别人早该感恩戴德,欢天喜地接下这个从天而降的橄榄枝了——如何轮得到跟赞助商讲条件?
但赞助商那边点名要他。
尤八乙就提着胆子,那么一问,谁曾想,赞助商居然真的答应了。
说可以夏季赛后再安排,先签合同。
尤八乙又惊又喜。
夏季赛成绩还没出来呢,万一他们没打好,其实这个约定说不定就要打水漂,但提前签合同就不一样了……
不由感叹。
这个赞助商还真是非他不可啊。
于是在尤八乙喋喋不休的劝说下,俞忱签了这份合同。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他们调整心态,将其余琐事都暂且推到一边,全身心地迎接夏季赛的到来。
俞忱还是经常做梦。
梦里的“Devil”满身是血,像是受到了什么残忍的伤害,眼神也很受伤:
“呵呵呵呵……”他笑得依然癫狂,瞳孔里映照着同样的影子,“摆脱我?不可能的。”
“俞忱,”那人提醒道,“你忘了那一次是谁帮你的?”
不敢忘。
准确的说,俞忱一直不太记得,十年前的那个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那一天,在医院冰冷的仪器下,他看见了好多,自己本来也许不该看见的东西。
痛苦的、撕裂的。退无可退。
很多很多。
拼拼凑凑的片段。
不该是一个小孩子去面对的,破碎又荒唐的画面。那间屋子里充满血腥气。年月一载载碾过去,依旧抹不掉的——
是黑色阴影。
他走不出,度不去。只能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身陷在那一天。
坠落,深深坠落。
他记得妈妈温柔的脸,以及失去理智,使人憎恶的魔鬼,还有,那些黑暗中滋生的花……
俞忱总是能够找到理由,摸到隔壁房间的门,晚上心安理得地抱着那人睡觉。
但这样有一点不好。
结果是两个人人忍得都很辛苦。
可惜时间不会为任何一个人而停留片刻,即使忍的过程再怎样难耐,他们也要学会克制,投入到一轮又一轮的训练当中。
专注去做一件事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夏季赛揭幕之前,FT的主教练山谷接受采访,放言说是“买到了非常优秀的选手”,还在探索,要大家“敬请期待”。
镜头适时为山谷切了个特写,话筒前的他带着神秘微笑,哪怕上一场明明输给了TSS,仍是那么游刃有余。
据知情网友透露,FT教练团队貌似还研究出了一套可以称得上“绝杀”的体系。
对此,各大平台上有人轰动,也有人嘲讽。
毕竟电子竞技胜者为王,怎么嘴炮都无所谓,主要是你得赢。
赢不了,什么都白说。
夏季的雨总是突如其来。
簌簌倾斜的雨线铺天盖地,下了整整一夜。第二日朝阳初升,这片大地就重新被阳光笼罩了。
空气中亦是崭新的味道。
抬眼。他们看见。
一段又一段的,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