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游戏竞技>规定图形>第18章 18.触碰

  天幕一点一点擦黑,北京夜晚的霓虹灯和玻璃幕墙给浓酽的积雨云染上杂色。

  两人一时无言,只坐在长椅上,相隔半掌,遮在训练服下,看起来倒颇为亲密无间。

  “今天你妈妈和你说了什么?”代泓予问。

  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个略显八卦问题,靳诺诧异地转头看了一眼。

  代泓予仍然平视前方,好像这只是打发时间的随便一问。

  靳诺忍不住低头一笑,转而反问回去:“你在门外没有听见吗?”

  代泓予说:“没有,你告诉我吧,我很好奇。”

  靳诺有点不信,他分明逮到他在外面探头探脑来着,可看代泓予的神情,却又不似作伪。

  姑且信了他真的没听见,靳诺掐头去尾,拣了个最无关痛痒的说:“我妈叫我回家相亲去。”

  “什么叫相亲?”这个日本来的外国人虚心求教。

  “就是长辈介绍一个门当户对的异性,两个人一起吃饭,如果对彼此都满意,就简单走一下谈恋爱的程序,然后结婚,生小孩,成为一对普通的夫妻。”

  “啊啊,我知道了,日语叫見合い。”代泓予盯着靳诺,目光里满是探寻,“那小诺会去相亲吗?”

  “当然不啦,我之前跟别人说,在役期间都不谈恋爱的。”靳诺冲他挤了挤眼睛。

  “为什么,难道中国队里还有这种禁令吗,我倒是知道中国的孩子在上大学前都不允许恋爱。”

  “当然不是,只是因为我觉得谈恋爱会影响成绩。”靳诺小心地伸了个懒腰,注意不让训练时受伤的那半边身子靠到长椅,也因此,他的身体稍微往代泓予那边靠了靠,半掌的间距变成零。

  代泓予没有再让出更宽敞的空间,任由他像是依赖一样贴了上来。

  东亚人以含蓄为礼,现在两个含蓄的东亚人正在以社交尺度下最亲密的姿势贴在一起。

  “那如果不影响成绩的话……你会恋爱吗?”代鸿予压低声音,小声地、谨慎地问,“或者说,如果和一个人谈恋爱能使你的成绩有提升,那你会去爱他吗?”

  “可是和谁恋爱能够不影响我的成绩呢?”靳诺笑应道,就好像在给一个天真的孩子解答“为什么不能够既睡觉又玩游戏机”。

  “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代泓予比小孩更执拗,他直截了当地戳破了靳诺的把戏,好像如果求不出一个答案就不会放过他,“我问的是,如果不影响成绩,你会谈恋爱吗?”

  靳诺开玩笑道:“想来想去,好像只有和你谈恋爱才不影响成绩。”

  他还是拒绝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但代泓予却可疑地沉默了。

  他收回逼视的目光,双腿并拢,脊背挺直,坐姿端正,可却还是不愿意往旁边挪一挪,情愿挤在一起取暖。

  天已黑沉,灌木和树枝的影子被路灯一层层投射下来,掩住心思各异的两个人。刚好一片光斑坠落,覆在代泓予的右眼上。他目光闪烁,睫毛翕张之间,一点点星芒自空气中跃起,好像他此刻慌乱而不知所措的心跳。

  靳诺倒觉得很有意思,饶有兴味地盯着代泓予的脸瞧。

  片刻,代泓予才低头说:“谢谢……你夸我。”光线昏暗,看不出他的脸颊此刻是什么颜色。

  靳诺好想问一句,我这是在夸你吗?

  他今晚有些喝醉酒似的大胆,而实际上他已经很久没有品尝过酒精的味道了。他酒量很好,是超乎常人的好,酒精在他的身体里失去了该有的性质,就像白水一样寡淡无味,这也使他同别人相比失去了一个排遣的方法。对他来说,酒不过是一种气味不怎么上佳的古怪饮料,喝不喝没差。

  易执是另一个极端,他酒精不耐受,半瓶RIO就可以使他神思颠倒。他曾给他形容过喝了酒的感觉:脸上滚烫,头很晕,胀痛,有时候症状比较严重,眼前会一阵一阵发黑,视网膜变成老旧电视机,不停开启、关闭或者闪雪花,严重的话会要吐,但走到卫生间的道路也是困难的。

  靳诺想他现在应该刚好是微醺的状态。

  如果下次再对醉酒的感觉产生好奇,可以来找代泓予。

  “代泓予。”靳诺突然严肃地叫了全名。他有努力压低嗓子,学习妈妈叫犯错的孩子时的语气。自己没有孩子,靳诺想,但是他有狗,应该和训犯了错的豆包差别不大吧。

  果然,代泓予秒速回头,“嗯?”

  在他面对自己的第一个瞬间,靳诺轻轻地将嘴唇贴了上去。

  其实他从来没有接过吻。

  所以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嘴唇是这么柔软的一个东西。

  这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在代泓予反应过来之前,靳诺就退回了安全距离。甚至这更像一场意外,就像偶像剧里常演的那样,女主角不小心摔跤,嘴唇刚好擦过男主角的嘴唇——比较含蓄的片子里的桥段。

  靳诺不是不想亲更久一点,但是他感觉自己有点受不了,那一瞬间像触电一样,几乎直接脱力,而代泓予的手并没有放在他的腰上,他怕再多一秒,自己就要倒下去了。

  代泓予比他更懵,他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靳诺的脸陡然放大,唇上一软,然后再缩小,回到原位。——他还没说突然叫自己的名字干什么,而且,他的皮肤很光滑,嘴唇也很湿润,是和上次在更衣室里的恶作剧完全不一样的手感。

  ——靳诺亲了自己。

  在传统的观念里,亲吻代表喜欢。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有点跳得太夸张了,甚至鼓膜都在跟着颤动,这会不会被靳诺听见,然后他就会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镇定。

  他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你——”

  靳诺不闪不避,就这么直直的地看着他,等他说完。他的眼睛很亮,很清澈,好像可以一眼望到最深处。他是那么坦荡,坦荡得让代泓予感觉到害怕。

  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是坦荡的。

  代泓予突然害怕起来,心脏跳得更快了,也许已经突破了每分钟100下。它几乎是抵着喉咙口在跳动。

  就像原来那样也很好,仗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厚脸皮,粘在他身边,做一些超越友情的事情,然后再全部推为玩笑,好歹还有后手可接。

  “你想说什么?”靳诺追问一句。

  “我想说——天晚了,回家吧。”代泓予骤然起身,甚至不敢看靳诺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空着的大半个长椅仍有余温,靳诺轻轻把手按在上面,直到那最后的一点温度与手掌融为一体。

  他抿了抿自己的嘴唇,其上空无一物。

  -

  代泓予狂奔进家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电子设备全部调为静音,他现在害怕来自任何人的任何一条消息。现在是七点十八分。

  他决定给浴缸放满水,泡一个澡也许能放松过于紧绷的心情。在找泡澡球的时候,他发现了一瓶只用过几次的云南白药喷剂。他来了中国才发现这么好用的东西,本想买一盒放在冰场应急,但一直都忘了。其实那里也有队医值班,不需要他多此一举。

  他对着云南白药发了好久的呆,最终决定用袋子装好挂在门把手上,明天务必记得带到队里去。现在是七点三十分。

  等浴缸里水放满、泡澡球扔进去,已经是七点四十八分了。代泓予仔细想了一下,决定不冒着进水的风险把手机拿进来,仍旧把它扔在沙发上。

  等他终于放松完毕,愿意从浴室出来,时间走到了八点三十一分。这时候他认为自己明天有勇气去见靳诺,逼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此时他终于拿起手机,却发现手机上有来自陈达和易执以及桐原南央的共计三十二通未接电话。最新的短信来自陈达,他说:看到消息速至人民医院急诊科,靳诺受伤了。

  -

  这个点的急诊科最为人声鼎沸,卡鱼刺的、小孩发热的、心肝胃脾各处痛的、各类稀奇古怪外伤的什么都有。等代泓予拔足狂奔至此的时候,正看见联排座椅那里围着几个熟面孔。

  “你他妈的不想滑了就给老子滚蛋!别他妈拿命玩儿!”

  陈达背对着门口,一手叉腰一手指指点点,破口大骂。这里实在太吵,就连陈达那么大的嗓门都不能在其中有立锥之地。易执一脸担忧,还要拽着陈达,以防他气急冲上去揍人,弄的旧伤未好,再添新伤。另一边南央帮不上什么忙,只拿些病例报告单和药品。

  最中央的主角被包围得严严实实,一点缝隙都没漏出来。

  代泓予扶着门廊的柱子,把气喘匀,才大阔步走到那里,一把拉开易执,看到被围在中央的靳诺。

  他的右脚被夹板绷带裹得严严实实。

  易执看到他来,一脸忧愁地让开位置。左前方的光线明了又暗,始终低头不发一言的靳诺才愕然抬头看了一眼。

  得到消息的时候,代泓予随手扯了一件长外套就冲出家门,里面还穿的是睡衣。他的头发甚至都是湿的,被风一吹,像遭了雨的鸡窝。

  这是他第一次以这样狼狈的形象示人。

  代泓予紧紧捏着拳头,才堪堪忍住了想揍人的欲望。他死咬后槽牙,转身不敢再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怎么会弄成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