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电话之后，代泓予丝毫没改，训练计划一切如常。之后陈达或是其他人也没打电话来。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件事情已经糊弄过去了。
为了让靳诺克服恐惧，也为了不让脚踝受到二次伤害，钓竿重又拣了起来。
“别害怕，后面有钓竿拉着。”代泓予拍拍靳诺的肩，在他的注视下，最后一次确认安全带的稳固性。
钓竿教练姓吴，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双人滑出身，加之浸淫健身房多年，上肢力量极强，肌肉鼓起来像个牛蛙。他是陈达的好兄弟，两人当年一块儿学滑冰，极为投缘，后来双双给国家队打工。
他笑道：“小靳啊，你放心，陈教练跟我打过招呼了，你尽管跳，我摔了都不能让你再伤喽！”
从他嘴里听到那个名字，代泓予颇为意外地看了吴教练一眼，没吭声。
“小易，”他又叫了一声靠在场边和南央说话的易执，招手叫他过来，“等会你去边上跳十个counter进3A，成功率超过70%了来叫我。”
易执乖巧地点点头，转身滑向另一边。南央好像个吸铁石一样，也跟着跑过去了。节目都编完了，她今天本来可以不来的，不知道抽了什么风，非要跟着。不过也好，代泓予要盯靳诺的安全，一心难二用，她滑行底子非常好，也能稍微指点下易执。
安顿好所有人，代泓予向靳诺点头示意：“跳吧小诺。”
拉着钓竿的两人四目相对，随即一起滑行蓄力，在跳跃的一瞬间，吴教练抓住时机，猛然发力，钓线带着靳诺往空中弹起。转满四圈，教练丝毫不敢放松。同别的钓竿跳跃不一样，在靳诺身上，落冰才是最需要稳住的。
靳诺咬着牙，右足冰刃接触冰面的一瞬间，对疼痛的恐惧攫取了他的全部注意力，脚踝立刻就要卸力，身子情不自禁往旁边倒去。
“唔——”吴教练咬牙一提，安全带提着靳诺往上拉，硬生生截断了他摔倒的进程。
靳诺猛然清醒，凭着这一瞬间的助力找回重心，在冰面踉跄几步，勉强稳住身形。
“哈哈，”吴教练甩甩胳膊，笑着拍了拍靳诺，“怎么样，我技术不错吧？说了不会让你摔的，尽管跳！”
因那次受伤而被动建立起来的跳跃-疼痛-摔倒的负面防御机制突然被打破，靳诺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代泓予从一边冲上来问他情况，他才木木地回答：“……啊，蛮好的，谢谢教练。”
“行！那咱们继续！”吴教练大手一挥，蓄势待发等着下一次跳跃。
代泓予也说：“今天你就找找感觉，先把钓竿4F捡回来，别的都不着急。”
靳诺点点头，缓过劲来后，又向身后的吴教练递了个眼神。教练心领神会，两个人几乎同步蹬冰加速。
转身——起跳！
代泓予在一边拿着手机追踪靳诺的跳跃姿态。这一次明显比上一次进步得多了，靳诺敢让右脚踝承受压力，加之钓竿，落冰只是稍有不稳。
他保存下这个短暂的视频，双手做喇叭状，冲两人吼道：“继续！”
远处靳诺微喘两口气，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用力点了点头。
再跳，浅内刃，落冰尚可。
代泓予叫了停，把吴教练拉到一边沟通。
“吴教练，你力气怎么样？”
吴教练一副“竟敢质疑我的表情”，说：“笑话，你觉得我累了？”
“没有没有，”代泓予赶紧摆手，“今天要练到晚上，我怕吴教练胳膊伤了。我的意思是，您要是累了，可以适当少用点力。我觉得靳诺今天或许能出4F。”
“真的啊？那太好了！”吴教练脸上写满惊讶。
“嗯，”代泓予笃定地点头，“吴教练你先别告诉小诺，到时候看我手势，每比一次，就用力小一点，可以吗？”
“没问题，”吴教练笑呵呵的，“真练成了，我晚上就给老陈报喜去！哎呀，小代啊，真辛苦你了，你看你，在役是顶尖选手，做教练也那么优秀！”
代泓予面色不变，只浅笑道：“谢谢吴教练了，我们继续练习吧。”
刚刚的跳跃用刃不够深，靳诺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趁着吴教练和代泓予商议的时候，赶紧又跳了几个2F、3F找感觉。还好，这几下都还不错，刚刚应该只是偶然。
“小靳，我们继续！”吴教练凑上来给他重新绑上安全绳。靳诺依言乖乖站着，任由别人动作。今天他觉得自己的状态格外好，或许是钓竿让他有安全感，不再害怕因高速旋转带来的几倍于体重的压力将脚踝再次压垮。
再一次跳跃前，吴教练趁靳诺背过去的那一瞬间，转头捕捉到代泓予高举过头顶的那个手势，他悄悄将力气收敛了一点。
代泓予仍然举着手机，记录靳诺的动作，方便晚上复盘。
镜头记录下了一个标准钓竿4F，前外转3进入，右足后内刃滑行，左足利落点冰起跳，肩膀保持平行，收紧、稳住轴心，右足果断落冰，溅起一阵冰雾。
“漂亮！”
代泓予用力鼓掌，察觉到靳诺想要凑过来，赶紧冲他叫：“别来！保持状态，继续！”
他又给吴教练打了个手势，而靳诺沉浸在欣喜中，丝毫没有察觉。
这次吴教练只在跳跃时给了靳诺一个小小的力，没再帮助他落冰。
稍微有一点重心不稳，是仅靠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小问题。
下一跳代泓予没比手势，钓竿仍然保持了差不多的力度。这一次足周完美落冰。
吴教练忍不住拍了拍靳诺的后背，以作鼓励。靳诺眼睛晶亮，分明额头发际布满汗珠，仍然精力充沛，“吴教练，我们继续吧！”
“好啊，没问题！”
这次代泓予最后比了一次手势。这次除了绑安全绳，几乎就和自主4F没任何区别了。
一旁易执跳完了他的十个3A，和桐原南央靠在一起，目不转睛地见证这一次跳跃。
“南央你看！”在靳诺跳到最高点的时候，易执一把抓住了桐原南央的手，小声惊呼，“绳子是弯的——”
南央不在乎靳诺跳成与否，她始终抬眸盯着易执的侧脸，眼睑上的珠光变幻不同的光泽。她慢慢反握住了易执的手。
“靳诺君跳出了4F呢——”南央顺着易执的话，轻声跟了一句，“小执也很棒哦，3A难度进入成功率非常高了，是可以编进节目构成中的超高完成度。”
最后一次跳跃完美落冰，吴教练扔下钓竿就想搂靳诺，被及时赶来的代泓予硬生生打断。在靳诺看不到的地方，他在嘴上比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提醒吴教练不要说破。
“代泓予！天呐，我刚刚觉得钓竿的劲好轻，吴教练，你是不是松了点？——我竟然成功落冰了！是不是离出4F不远了？”
代泓予不让吴教练抱，自己却一头扑进靳诺怀里。他紧紧揪着靳诺后背的衣服，好勉强掩住自己脸上的激动，他感觉比自己当年出4F还兴奋。
“对，你跳得特别特别好，再继续练两三天，肯定可以跳出来了，我说你一定能跳出来的！”
靳诺不疑有他，反搂住代泓予，用力点了点头。
他想，自己也许不会止步于此。
另一边，易执满脸笑意看着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却没有再上前。
他在出神。
笑意渐渐变得浅淡，易执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没发现桐原南央始终注视着他，慢慢将两人牵手的方式换为十指相扣。
“小执，”南央开口轻唤，“我带你练一练步法吧，我的步法很好的哟。”
手指间柔软润滑的陌生触感猛然惊醒了易执，他下意识一低头，慌忙撤了手。
“啊、啊，好……”他语气犹疑，脸颊飞上一抹可疑的红晕，眼神到处乱瞟，就是不敢看正同他对话桐原南央。
南央抿嘴一笑，“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呀，我小时候是和哥哥一起学滑冰的哦，接受正统专业教育，只是因为怕跳跃摔出伤痕才没有继续，至于我的步法嘛——你有没有听过，日萝脚下踩的都是黄油刀？”
俄萝的跳跃，日萝的步法，女单的两大神话。
易执突然问：“那你和靳哥谁的步法比较好？”
桐原南央故作苦恼，纤细的手指戳了戳下嘴唇，歪头回答道：“可能是靳诺君吧？毕竟我不是专业选手。”
她伸手一推，将易执推离挡板，“好啦，把新节目的编排步法再滑一遍给我看看，你的捻转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呢！”
该庆祝的庆祝，该练习的练习，谁也没发现，看台最高处有一个人影，静静看完训练之后，又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