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游戏竞技>规定图形>第32章 32.重整旗鼓

  躲在更衣室,终于不会有人打扰。

  仔细想想,他们俩与更衣室的缘分有够厚重。

  一开始,代泓予躲在更衣室偷袭靳诺,那个时候两个人都未曾想到能有今天。第二次是在首体的更衣室,靳诺憋着泪对代泓予发泄他那无力的怒火。

  第三次是现在,同样流着眼泪,意义却截然不同。

  靳诺揽着代泓予的脖子,后辈贴在隔板上,两个人额头抵额头。靳诺的眼睛很快蓄上泪水,它们满溢出来,沿着下睫毛尖滚落。

  有点痒。

  代泓予就那么盯着他,盯着靳诺泡在泪水里的眼睛,像灵巧的小雀一样跳来跳去,不敢直视他。

  “又哭了呀。”他伸手为他拂去泪水,手便覆在他的脸颊上拿不下来了。

  额间的温度相互传导,逐渐融为一体。

  “代泓予,”靳诺叫了他一声。只这一声,哭腔就把韵尾拉变了调。

  靳诺猛然闭上眼睛,眼泪如线,从侧脸滑过。

  他终于哭出声:“我跳出来了,我也可以跳出来的……”

  对他来说,“可以”已经成了执念。

  靳诺还记得第一次见易执的那天,天气不好,起了沙尘,空气里一股涩甜的尘土味道。陈达给他介绍:“他叫易执,他可以跳五种四周跳。”

  他不是天生就那么大度的,尤其是在花滑资源极度匮乏的此地。每一次的大师课、每一次的赛前集训、每一次的临场指导,他们永远给易执分配更多的时间。理由是:“易执可以为国家带来更多荣誉。”

  如果他敢不同意,那就是自私、短视、没有大局观。

  他很迷茫,感觉到痛苦和不平,却不知道该去找谁发泄。易执很礼貌、很可爱,他试图讨厌他,但很快失败了。因为他意识到,这一切不是易执造成的,易执只是更有天赋而已,他没有任何错。

  他终于学会了谦让,学会增加更多自我练习的时间,以祈盼某一天得蒙点化,突然领悟跳跃技术。

  只是不甘还没熄灭。

  靳诺也知道代泓予对他的偏心,知道易执最近状态不好,或许有一点这方面的原因。但他选择了沉默。

  请原谅他的卑劣,靳诺在心里默默道歉,对不起,但是我也想要更进一步,我也想“可以”。这就当成你还我的吧。

  幸好,终于,他真的“可以”了,在所有人面前。

  在这一个狭小的更衣室里,靳诺揪着代泓予的外套,伏在他肩头痛哭。

  代泓予没有安慰,只是轻轻覆住了他用力到指节青白一片的手,告诉他自己在。

  -

  男单的自由滑和短节目之间隔了一天,中间那天排的赛程是女单短节目。短节目那天晚上,他们回来的时候,其他队友的眼神都很奇怪。他们是专业的,自然一眼就看出易执的不在状态。

  比赛还没结束,他们也不敢问,只好小心翼翼投来或是同情或是探寻的目光。可即使这目光掩藏得再好,落到易执身上,还是针扎般不适。

  中间间隔的那一天,他都没有出门。

  代泓予本想找他谈谈,却被妹妹拦在了门外。兄妹俩身高相仿,在门口对峙。

  桐原南央说,易执心态有问题,她好不容易带着他调整回来一点,代泓予一进去,马上又要失衡。现在比赛还没比完,分差很小,有什么想谈的,等比赛结果出来了再聊也不迟。

  主教练就这么被拒之门外。

  拿了第一,靳诺也不敢表现得太过开心,只能也安安稳稳待在酒店,备战后天的自由滑。

  他没理由叫着代泓予陪着同乐,也清楚易执现在未必想看到自己。易执已经很难过了,两人若是一见面,还得强撑着体面,打起笑脸恭喜他,这对他也太残忍了。

  他们是队友,有时在赛场上做对手,但绝不是仇人。

  所以他一个人躺在宾馆里休息就好。

  昨天宋教练看了比赛,当晚就来给他道喜,师徒俩出去简单吃了一顿便饭,饭桌上宋教练还把关尔佳的微信号推给他了。

  靳诺十几岁就离开了上海,那时候还小,两人都没想着留一个联系方式,竟然就这么失联到今天。

  靳诺一个人在房间,倒也并不寂寞。和关尔佳多年不见,两人可聊的太多了。

  关尔佳也还一直在滑冰,有时会在世纪星帮忙上上课。这次比赛时间不凑巧,刚好他有点事抽不开身,就没来。结果当晚宋教练就告诉他,小诺也来了,这时才知道两个人竟然阴差阳错没遇上。

  靳诺龇牙躺在床上笑,回复他说男单比完就去世纪星找他玩儿。

  关尔佳说好啊,即使不在现场,比赛的时候我也会在心里祝你夺冠的。

  这是他们小时候的约定,如果一个人比赛,另一个人却不能去赛场的话,就要在对方上场的时刻默默祈祷,祝愿他取得好成绩。

  两人你来我往聊得正开心,靳诺听到敲门声来给代泓予开门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还灿烂得很。

  代泓予的脸色却很差。

  靳诺赶紧叫他进来,“怎么了,是小易那边有什么事情吗?”

  代泓予木木地摇头:“没有。”

  他刚刚没能见到易执,却跟桐原南央聊了很久。现在的情况他心里大概有数,说是因为赛前没休息好,影响到节目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确实还不算严重。只是南央再一次警告了他,使他又想起陈达对他说过的话。

  他说,要更关注易执。

  可是现在,靳诺的成绩上来了,易执却是在他接任后的第一场比赛中就遭遇了滑铁卢。

  无论如何,他的偏心也有点过于明显了。

  “真的没事吗,可是你的脸色很差。”靳诺放下手机,又问了一遍。

  代泓予下意识摸了一下脸,“啊,我脸色很差吗?”

  见靳诺肯定地点头,他拍拍脸蛋,一头扑进被子里。

  靳诺还以为他在为易执操心,坐在床边安慰:“没关系,失误多正常啊,你别太苛责小易,也别把这个失误看得太重了。自由滑的时候他肯定能调整回来的。”

  代泓予默默“嗯”了一声。

  靳诺的手机刚刚被他顺手塞进被子里,眼下正在不停地震动。实在难以忽视,代泓予在被子里左掏右掏,把手机摸出来,反手递给他。

  “回一下消息吧,你手机一直在响。”

  靳诺低头看了一眼。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尔佳哥哥”。他莫名有点慌张,打了个磕巴,“啊,没、 没关系,不用回。”

  可疑的态度立刻引起了代泓予的警惕,他顺着看向靳诺的手机,把那个古怪的备注看了个正着。

  靳诺想藏,但没来得及。

  “尔、佳、哥、哥。”代泓予一个字一个字地咀嚼,随即火冒三丈,“这个人是谁啊,他没有全名吗!你都没这么叫过我!我真的生气了!”

  他今天本来就不开心,这四个字完全是火上浇油。他不就忙了半天,怎么突然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来的!

  靳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手机解锁,先跟关尔佳打了招呼,说有点急事,下次再聊。关尔佳很善解人意,马上表示他可以先去忙。

  然后在代泓予的逼视下,靳诺乖乖把他的备注换成了全名,又迫于淫威,把代泓予的备注改成“鸿予哥哥”。

  打出这四个字的时候,他全身都在冒鸡皮疙瘩,按下保存键的那一瞬间,实在没忍住打了个激灵。

  等代泓予一走他就要把备注改回来,然后永远不许他翻自己的手机,靳诺默默盘算。

  代泓予这才勉强满意,重又栽倒在被褥里。

  冷空调发出呜呜的声音,凉气透过皮肤沁到血管,随着血液流遍全身。

  靳诺感觉有点冷,扯了点被子裹到身上,歪着身子撞了撞代泓予,犹疑地开口:“明天的自由滑……”

  “嗯,怎么了?”

  “我是想问,如果明天的自由滑结束之后……总分小易比我高,是不是会好一点?”

  “你瞎说什么?!”代泓予一掀被子,猛然坐起来瞪他。

  靳诺心里本来就在打鼓,更是被代泓予如此大的反应一惊,顿时不敢再重复。

  “……对不起啊,你就当我乱说的吧。”他眼神躲闪。

  靳诺不敢看他。

  代泓予无端地喉咙口发苦,他放缓语气,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是谁和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靳诺摇摇头,眼神里有些许迷茫,“我只是……我只是,随便猜的。”

  代泓予很想去抱住他,但他感觉自己不配。

  上级领导想要弃卒保车,所有人心里都明白。

  只有靳诺始终被蒙在鼓里。

  他靠敏锐的第六感察觉到,大家似乎都更愿意易执去拿冠军,于是他说希望易执的总分高过他。可这是假赛,这完全违背了竞技体育的公正性,违背了他作为一个运动员的最基本的守则。

  但他知道没有人会斥责他的,只要让易执夺冠。这些人就是这么卑劣。

  他不知道的是,一个比赛的冠军根本无足痛痒,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他给易执让路。

  头顶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究竟什么时候会砸下来,对此无知无觉的靳诺,又要怎么得两全。

  “对不起。”

  这三个字是带着苦味的,所有的愧疚、欺骗、退而求其次,都是苦味的。

  作为短节目第一,靳诺只能孤单躲在宾馆里。没有人来道喜,他也没办法去见任何人。

  靳诺抿嘴笑,随即主动抱住代泓予,“为什么要对不起?”他伏在代泓予的耳边小声猜测,“是因为你去找了易执,所以没能陪我庆祝吗?没关系,他也是你的学生啊,我理解。”

  他总是很大度,在任何事情上。

  代泓予反手抱住他纤瘦的后背,松垮的t恤衫一层一层叠起来,用力之大,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明明自己能够感觉到,他们俩是互相喜欢的啊。

  既然喜欢的话,为什么不能自私一点呢,为什么不能坚定地要求他毫无原则地偏向他呢。

  靳诺哄孩子似的拍拍他的后背,说:“怎么又不开心了,是因为我刚刚说错话了吗?对不起嘛,我跟你保证,明天的自由滑我会竭尽全力的,好不好?”

  你也很卑劣,代泓予骂自己。

  你总是畏首畏尾,不敢自己做出抉择,只想要所谓的爱,而不顾靳诺的职业生涯,所以卑劣地想要引诱他主动提出要求,这样就能推卸掉那个决定所带来的后果。

  你也是欺骗他的一员,真恶心。

  “……那说好了,你明天必须竭尽全力。”

  “当然啦。但是我和小易的分差很小,自由滑反超也是很有可能的,到时候可不能说是我没尽力啊。”

  “好,”代泓予抬头,直视靳诺的眼睛,“我也答应你,无论比赛结果如何,我都陪你去庆祝,只陪你。”

  靳诺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神色,好像这个承诺是什么了不得的贵重礼物似的。

  他鼓起勇气,说:“那……那明天自由滑结束后,你来找我吧,我有话跟你讲。”

  “嗯。”

  -

  次日自由滑安排在上午,久违地四个人齐聚。看到对方,代泓予和桐原南央的脸色都很差,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去,倒是靳诺和易执两个人亲亲热热地凑在一起。

  “小易!休息得怎么样,今天状态好吗?”

  易执用力点点头,和靳诺勾肩搭背,“我还不错,靳哥你呢?”

  “我也还不错,”靳诺笑答,“那等会上了赛场,咱们要一较高下咯,我可是不会放水的。”

  易执捏捏拳头,满脸自信,“明白,承让了,我也不会掉以轻心的, 靳哥你小心被我反超!”

  两人对一下拳头,会心一笑。

  不知道桐原南央都和他聊了什么,总之易执今天确实很有活力,看着不像刚来上海那天萎靡没精神的样子。

  对于反超夺冠这件事,易执表现得胸有成竹,好像这不是冠军杯,而是世锦赛或者冬奥会,赢了就是世界冠军似的。

  靳诺调侃他:“怎么这么吓人,我都要不敢滑了。”

  “怎么不敢,我要和靳哥你一较高下!前天我没休息好,状态不佳,今天可不会了。”

  “好吧好吧,我也会非常非常认真地滑的。”

  桐原南央偏头看了斜后方的师兄弟,默不作声。

  为了让易执恢复精力,她下了一剂猛药,希望这剂猛药的药效能坚持久一点,还有——

  身旁的代泓予还在跟她赌气,只看着窗外,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还有这一位,才是症结所在。

  一到自由滑,靳诺的另一个短板就暴露出来了——他体力不好。

  因为体力不好,所以会尽量少地将跳跃安排在后半程,因此1.1倍的加分自然就会少。从BV看,他就得比别人少个几分,而花滑比赛往往在零点几甚至零点零几的分差之间就能决出胜负。

  很无奈,但也没办法,总不能为了这几分强来,最后体力不支狂抽,连原本的BV都保不住。

  赛季前一直专攻跳跃,代泓予也没来得及带他做体力特训。虽然运动量大了些,但还不够支撑他随心所欲地编排配置。

  曾有女单选手为了追求高分,将7个跳跃全部放在后半程,BV极为可观,并且人家还clean了。靳诺羡慕得很,可惜他有心无力。

  如易执所说,他今天的状态确实是好得不得了。临上场前他改了跳跃构成,把一个跳跃改成了4Lz3T这个巨分连跳。

  这是铁了心不想让靳诺赢了。

  这次的出场顺序,靳诺比易执靠前。临上场前,他对着代泓予苦笑,“怎么办,我好像真的赢不了他。”

  代泓予神色倒是很轻松,“没关系,放心去滑吧,答应你的,无论拿到什么名次,我都会为你庆祝。”

  今天赛后恐怕有媒体采访,为了不显得吊儿郎当,他舍弃一贯的风格,特地穿了一身颇具设计感的衬衫,一大早就开始刮胡子修眉毛打理发型。今早一进赛场,就惹眼得不得了。

  靳诺脸色微赧,想到自己对代泓予“有话要说”,突然不那么紧张了。

  他点点头,毅然踏上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