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莲惑佛心>第四十六章

熬过那一月一次的病痛折磨,清醒后的岳卿涟又恢复了一贯吊儿郎当的样子,整日在卧榻上捉弄自己的两个小徒弟,而墨言这次下山来便一副要常住不走的样子,岳卿涟赶不走,只得让岳平岳安两兄弟挤挤,勉强给他腾出了一张床。而对面的邻居倒是收敛了不少,有墨言在屋里坐镇,便不怎么舔着脸上门了。

“你不回教里好好干活,整日赖在我这算什么。”墨言威慑的不仅仅是云逸尘,就连岳卿涟平日的零嘴也被约束了起来,整日不是药膳就是药丸,一张养刁的嘴,如今已经食不知味,全是药味。

“等你病好了,我就走。”

“等我病好?这得等到什么时候。你这偷懒的借口可不行啊。”他嘴上开着玩笑,心里却清楚不过,自己这破烂身子熬不了多久了,虽然当初对墨言说是诈死,但他从山崖跃下的时候当真是抱着就这样一了百了的心思的。

“哪来这么多废话,快把这药喝了!”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墨言粗声粗气地把药碗往他面前一推。“最近你气色好了不少,说明这药方子不错,得坚持喝下去。”

“是吗?”看着碗里那黑漆漆的汤水,一股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往鼻尖里钻,岳卿涟皱着眉头没有结果药碗,反而将头扭到了一边。

“多大的人了,还怕苦?”以为岳卿涟怕苦,墨言一脸拿你没办法的样子从兜里掏出个小纸包,小心翼翼地摊开,露出里面几颗蜜饯,“喝完了就给你吃。”

“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吗?”

“我以为你连三岁小儿都不如。”说着又将手里的药碗递过去,“快趁热喝。”

“墨言……”看到难道愿意和他开玩笑的墨言,岳卿涟的脸色反而沉了下来,连之前轻松的笑意都维持不住,“这药我不会再喝了。”

“说什么傻话呢!”

“这药怎么来的,你真以为我发现不了吗?”起初他着实虚弱,意识都不清明,被灌着喝这些药除了觉得难喝想吐外也没有精力去细想什么。但等他精神好了不少,这药里的猫腻自然也就瞒不过他了。“你知道我五官素来敏锐,这药里这么浓的血腥气我会闻不出吗?”

“有血腥气的药方多了。”

“墨言……”岳卿涟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将药碗搁在凳子上,摆明不会喝下去。

“你何必这么犟!你这个人素来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他伤你如此,而今付出这些又有什么?”

“他伤我身,我伤他心,我们扯平了。”

“扯平个狗屁!”墨言气得骂了句脏话,但看岳卿涟病恹恹的样子,又软了态度,“卿涟,我得让你活下去,不论用什么办法。”

“我是哪来的恶鬼吗?要食人血肉而活。”

“这是他欠你的。”

两人争执了半天,最终汤药冷了,被岳平拿回去重新加热,而岳卿涟则钻回自己的被子里,把头蒙起来,不肯搭理任何人,就连岳安跑过来撒娇也不搭理。墨言一肚子气无从发泄,长脚一迈跨出门去。屋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躲在被中的岳卿涟那重重喘息的声音。

他是打定主意再也不想和云逸尘有任何瓜葛的,但事与愿违,墨言不仅把人送到了他的面前,而今还要用他的血肉来给自己吊命。

“这样纠缠不休又有什么意思呢……”被子里仅有的空气被他吸入身体里,很快就让他觉得有些闷了,他轻声感叹着将被子掀开,一抬头就看到了不知何时进屋,正苍白着脸坐在他床边的云逸尘。

“我这是吃了你多少血肉,让你瞧着比我这病人还不济的样子。”不过几日不见罢了,云逸尘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憔悴,脸色苍白无血色,一张薄唇也有些发灰暗淡,眉目低垂着,倒有些临终前的人慈爱的意味,更别提他那早生的华发,两鬓霜白。

“墨言说你不肯吃药。”

“那是药吗?”

“只要能救你,那就是药。”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十几年前吃下去的药,你觉得现在还有用?”时隔三年再次开口说话,反倒是岳卿涟这个病人气势汹汹,针锋相对,逼得云逸尘节节败退,脸上一片惨白。

“可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卿涟。”

“你们的办法就是这样?”他靠近他,一把掀开他宽松的袖子,露出里面绑满了纱布的手臂。“这么浓的血腥味,得割多少刀,剜多少肉,流多少血。”从察觉到药里的不寻常,他就有过猜想,但当真掀开衣袖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伤口,他还是觉得心口酸涩,“我不要你这般……”

“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只要能救你,别说是这点血肉,哪怕是要我的心来入药……”

“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了,那么多的血债,一生都无法跨过。”说情分,自然不可能当真烟消云散,这一辈子第一次交心,哪是说收就能收回,但心寒也是真的,心碎也不是作假,他们之间看不到一丝可能。

“我什么都不求,只想在你身边,看着你好好的。”他伸手扶住他,赌他不忍推开满身是伤的自己,稍稍放纵了一下自己的想念。“卿涟我好想你,三年了,我只能在江边无限悔恨,不断忏悔,无论怎么描摹,都画不出你的眉眼笑意。”或许在他的心里,也早已明白,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对方的笑容了。

岳卿涟靠着他的肩膀,没有回应。

之后的日子里,劝岳卿涟喝药成了云逸尘另一项任务,他身子越来越虚,岳卿涟便越来越抗拒喝这拿命相赔的药,墨言恨铁不成钢,不可能对岳卿涟发脾气,便只能硬拖着没什么气力的云逸尘,在他榻前,好言相劝。

但不论谁说,岳卿涟都是紧闭嘴巴,死活不肯喝药。没有办法的云逸尘索性当着他的面撕开了手上的纱布,一刀一刀地割着自己的手臂,任凭血流一地。

“你做什么!”冷静如岳卿涟都不由得急红了眼,他瞪着一脸无所谓的云逸尘,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搅烂了。

“你不愿意喝,那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两人僵持不下,最终还是岳卿涟软下了心肠,不情不愿地开始喝药。于是云逸尘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脸色越来越差,他整日整日地守着岳卿涟,只盼着有一日自己的一身血肉将自己心头上的人留住。然而一开始效果显著的药渐渐地失去了效用,几乎报废了双手,云逸尘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岳卿涟一日胜过一日的憔悴与虚弱,那本该充满活力的灵动双眼,也渐渐失去了光辉,整日缠绵病榻,就连吃食都已经有些咽不下去,只能徒劳地消瘦下去,皮包着骨,连他自己都打趣自己越来越咯手了。

无论他如何不愿承认不愿面对,他终究挽救不了岳卿涟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