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我洛静静当虐文女主的那些日子>第22章 一语成谶

我们辛不憨脚程快得很,身法轻越过长空,衣袂烈烈,两三纵起就掠过了盛京如今暗淡的长夜。

昔日盛京繁华,灯火繁华布满长街短巷,今许是狂风暴雨而至,已经没有了半夜出来纵情的锦衣花衫,大家都乖觉地伏身不敢出,怕卷入权利更替里,成为下一个抄家绝户的对象。

而辛无双还是昔日的夜行公子某,他身在明月夜看着脚下的王城,心想这都萧条了,可是那些好时光他都没有带静静出来看过呢。

昔日林家本来就是中流砥柱,而后林老家主丧命,林家庶子以左相之势越过嫡枝成了当家人。而后世家扶持六皇子平衡一枝独秀的王女。又等好不容易请走了王女,六皇子继位,联合林家等大世家清完了其他的掣肘,一夜之间王都大半世家都尽屠。

如果让洛静静此时在这里,恐怕又要觉得不管她怎么做这王都到底是要满街染红的命。

可是那时的洛静静恐怕还在拍桌子骂人,此时回来的是天下无双的辛不憨,我们辛不憨自然不懂其中内情,只知道落到了林相府瓦上,踩着人家的琉璃屋顶满院子找人。

而这林相府辛不憨来了没一百也有八十遍,当下轻车熟路把人家书房卧室都踩了一遍。最后就只有一个后花园没有搜,他才避开暗哨潜身进去,一眼就看见目标人物一个人坐在后花园里面赏月。

辛无双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了,二话不说就现身出来,落落大方地走上去:「你速速地同我走。」

月色清寒,齐王都早就落过雪,街上道上都清扫干净了,只相府这一院子雪竟干干净净,又落了满园的梅花。

辛不憨找了大半夜的目标还是那一身寡淡的月白暗纹常服,一副文人儒士的样子,正坐在梅树下的石凳上温酒喝。看见他,笑得莞尔:「竟是你来王都。」

可惜辛不憨注意着周遭的暗哨,手缓缓搭在腰后弯刀柄上,不搭他话。

大雪天林相还是摇着扇子,失笑摇头,模样难得有点惊异:「原以为她许是让王内侍来,如今却不想见了你。」

辛不憨:「??是我又如何?」

林相一笑,温文尔雅:「辛公子自然是好,只是你竟舍得被她差使这一趟,想来是你惹祸了罢?」

猝不及防被点破了闯祸了的辛无双:「……」

「闲话我不跟你说,世人奸诈,你是其中翘楚。」辛不憨嘴硬,「你速速地起来,我带你走。」

林相抬眼看他一眼:「她是叫你带我走?」

「不曾。」

林相摊手:「那林某就走不了了。」

辛大人拔刀了,刀锋比月光还清寒:「你不走也要走。」

「你是来护我的,」林心机笑眯眯地看着这个憨憨,「拔刀相挟又有何用呢?」

辛憨憨:「……」静静!这人好难缠!

「林某原以为是王内侍来这一趟,故早修了书信去。如今竟是你,也不曾想是你,倒叫林某十足意外。」

林相自斟了一杯热酒,坐在满林带雪红梅里,很莞尔:「如今是盛京最好的时候,薄雪清辉,红梅灼灼,你也是王公出身,不赏景就罢了,怎么就如此没有风情?」

辛憨憨也懒得跟他说了,上去在他对侧的石凳坐了:「这模样不过是平常景致,有什么好稀奇?」

林心机也不恼:「早听闻大越北国,雪覆深处可过七尺,也难怪辛公子见怪不怪了。」

「而林某平生,实最厌雪夜,今晚之景在林某眼里,实在是不堪入目。」

两人坐在一方雪梅林里,辛不憨实在没听懂里面的玄机:「你不喜欢,进屋便是了。」这个憨憨又实在是愤然:「我还不喜欢你,如今还要坐在这里呢!」

「……」我们林相爷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辛公子,林某与你,确实也聊不来。」

「你总不会是奢望是平嘉坐在这里吧!」辛憨憨怼他,「平嘉哪里有空来亲自救你,我倒是还怕你拉她同死!」

林相小酌了一杯,倒是眯了眼笑意淡淡:「如此说来,倒是辛公子对林某很是了解,不枉夜夜来林府夜游。」

辛不憨看着他:「你不必同我说这些弯弯绕绕,我只问你,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就如此了?」

泥炉上小火煨着酒,林相坐在石凳上,风姿卓然,还是一派昔日的贵公子风姿,他想了想:「你可知门阀世家之恶?」

辛无双还没有说话,他就含笑:「你不知。因为你是大越的王孙,你们越国重师门文道,不懂这些。」

「而林某是林家庶子,我林家显赫,是百年的贵胄门户,这样的恶可以说再无人比林某懂。」

「林某一介庶出,微寒之身,如今就任左相之位,林氏家主。这可是大齐开国以来头一遭,不知多少寒门子弟倾慕企及。」

「朝野里支持王上的,其实是世家和寒门子。平嘉离京,王上继位,世家与寒门自然相互倾轧,都要强占新王新秩序下的第一波高位。」有红梅瓣落在酒杯里,他轻轻地把它取出来,轻描淡写地说着这场血雨腥风,「林某赢了。」

不是世家,不是寒门。是他赢了。

「世家里十之八九尽屠,寒门被重创一蹶不振,本相的林家杀出重围独揽风华,岂不是美哉?」

「只是当今的王,果然不似先王。」

辛无双愣住了:「他——!?」

「他好极了。」林相淡淡,「他可是我大齐唯一一任像个样子的王上。」

「林家势大不能留,本相权重也不能留,天子的权谋之术从来如此。」他像过去一样露出惯常的笑意,温和得不似是在说自己的生死,「王上一早就容不得本相,所以故意挑拨了世家内讧,再人寒门布衣后起之秀来围剿林家。」

「车轮战呢。等本相已经力尽,林家也元气大伤,王上再下场启用那些早便收纳了那些死得死伤得伤的世家旧部,把肃清之名与前仇怨恨都栽到了本相的头上。」

他失笑摇摇头:「分明林某也不过是与王上合谋,林某手上固然也是沾满了世家的血,难道王上便干净吗?」

「但是没有人比林某更好更容易更值得怨恨了,全天下都知道林某是十恶不赦的奸佞。那些世家的残部自然也觉得怨恨林某顺理成章了,又有王上坐镇,自然也师出有名。」

他温和地说出自己的判词:「清君侧,诛奸臣。」

「月到当空了。这个时辰,本相那些林家族老血脉宗亲应该已经都死了吧。」

而他面前坐的是辛无双。这世上没有人比辛无双更通透,更赤子,这是一池静水,你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所以辛无双说:「不对,不是如此。」

「你所求的不是欲望,你分明也是怨恨。」

辛无双面前坐的固然也是大齐最清贵的权臣,温然玉华,红梅斑斑点点落在他袍上,他笑得还那样温和,世上简直再也没有这样清风明月一样的人了,却被人问:「你不是这样的人。世家怨恨你是因为血债,王上怨恨你是因为权势,你的怨恨呢?」

可是这位权臣竟摇起头来:「早就不恨了。」

「林某没有什么可恨的,」他说,「其实也不过是活成了这个样子。」

这位左相大人看着眼前男子的眉目,难得地怔怔了:「林某与你也无话可说,如果是她在这里……」

如果是她在这里,他林致远这一世的苦,倒也有人听得懂罢。

而辛憨憨果然警惕起来:「你做甚要她在此?莫不是存心也拉她一并死吧!」

「王上不会杀她的,你却想错了,」辛憨憨难得有点怒意,为着眼前这个奸佞,「你自然是引颈待戮,不会有她半分祸事!」

静的时候有几分像,动起来就截然不似了。林致远收回来了眼神,淡淡:「所以林某与你无话可说,若她在,她自然就懂林某并非为人砧上鱼肉。」

「林某这一世,都在跟人争,争前途,争权势,争地位,争身份。林某正是不愿意为人鱼肉,才这样平白地葬送了一生。」

他笑起来,举杯:「你说,像林某这样的人,如何死到临头了,会把自己的命让给别人取走呢?」

辛无双陷入沉思。

然后辛憨憨一本正经地解题:「因为你是奸臣,祸害该遗万年,你怎么会如此容易就死呢?」

林致远这生都没有遇到这种人,含笑:「……」平嘉到底给我送了个啥来啊

两个聊不来的人坐一起硬聊了半天,还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庭院外忽见火光,脚步声更是层层纷乱由远及近。

辛无双倏然起身,手重又搭上了腰后刀柄:「我也不论你是个什么人了,你如今能护着她,我便不叫你死。」

「辛公子。」

院外火光冲天,这位人人得而诛之的奸佞也站了起来,淡定地很,甚至悠悠喝完最后一口酒,完全不怕死:「你可知林某为何厌这雪天?」

「因着林某自觉平生都如处冰窟,虽知道不会善终,却从未想到会了断在雪夜。」他自嘲地笑了笑,「——为着这口上路酒是温热的,倒也瞑目了。」

辛无双都顾不上有人进来的脚步声,愕然地回头,看见这个人对他一笑:「既然你来了,就替我告诉她——」

「下次再遇到,就望平嘉王女说到做到了。」

这个大齐第一权臣这样说完,返身走进了红梅林深处,还是姿态清雅,行止风流。他就这样一步步走进枝枝干干暗影相纵中,再看不见人影。

辛无双都蒙了,反手就要上前抓他,而后面一处声音淡淡叫停了他:「他喝了毒酒,不必追了。」

「……」

「原是这样。」辛无双的手还是不从刀柄上拿下来,回头:「别来无恙了。」

「王上。」

而刀剑林立前,有一人玄色衣袍上绣了腾云驾雾似要噬人的四爪红蛟。

而它的主人站在明明灭灭的火把光下,很温和,眉眼都淡淡的:「辛公子,孤无恙。」

「在下恐怕坏了你的大计啊,」辛无双叹气,「王上现在是要杀了在下吗?」

洛天依负手站在那里,摇摇头,也有点莞尔:「孤不能杀你。」

是不能,可不是不想。辛无双最后看了红梅林一眼,没动:「将死之人,总得让他留点话吧?」

「孤已经在外候了许久,以为你们已经无话可说了才是。」洛天依淡淡,「只是如今这样的情形,辛公子还是早早离开为好。」

辛无双看着他与他背后层层叠叠的甲胄侍卫,忽然嗤得笑了一声,返身闪入了红梅林。后面的亲卫下意识怕他救人提脚也往里冲,被呵斥住了:「站住。」

「就全了林相的心,让他留在这林府。」

内侍愣了一下,小心翼翼:「王上……那这宅子……?」

年轻的王上转身也抬脚往外走,不回头看这片院落,只是轻描淡写:「放火烧了罢。」

夜半的城东火光冲天,烈焰拔地而起,直映云霄。但是齐王城里的各方势力就像一个瞎子,又像黑夜里的洛静静,反正就是眼观鼻鼻观心,看不清楚半步外的东西,也自然看不见这横亘朝野的林氏一朝覆灭。

主子已经在台上看了许久的城东,李公公擦了擦汗,摆出一张哭脸迎上去:「奴才无能,实在不曾困住那辛大人……请王上责罚!」

「无妨。」

主子只是看着城东出神,似是喟叹:「也不知这火会烧到几时。」

而李公公乖觉得很,忙又笑了起来:「约莫明日正午前便能歇罢!还好王女府那处已经覆好了石棉瓦布,必然不会叫着罪臣之火殃及。」

主子收回了眼神:「他今日来见母后,母后可同他说了什么?」

李公公脑门上的汗又下来了,实是不敢提太后错认女婿的事情,只能挑着别的话说:「娘娘病得糊涂,只是心疼王女在边关过得苦,便同辛大人哭了一遭……」

「是么?」主子眼神倒是软了下来,「确实是苦了。」

李公公素来知道这个主子的性子,肯定捡着好听的话说:「边关苦寒,听着王女都病倒了,哪有王都来得好呢?娘娘也是心疼了,才哭了这些。」

下一刻他就见了这个主子当真抬脚往清静台去了,骇得魂飞魄散:「……主子爷现在去看娘娘么?」

主子口吻也随意:「母后才从阁上被救下来,孤自然要去看了。」

李公公只觉得魂都要飞了,但是不敢忤逆这位爷,只能小心地陪着笑:「娘娘本来便病得糊涂,如今又吓了好一条……恐怕言不达意也是……」

而主子只是已经进了门去,漫不经心:「孤如何会跟母后计较呢?」

您这一趟是要把太后娘娘吓得更糊涂啊!李公公硬着头皮,忙赶了几步上去趟雷,怕再想前几回一样被砸东西出来:「娘娘可安否?」

这次里面没有砸东西出来,李公公安心了一半,主子爷已经在屏风前站了,平平淡淡地一礼:「儿臣请母后安。」

屏风里的赵太后也是冷冷淡淡:「哀家好得很,不劳王上费心了。」

「儿臣治下无方,让人惊扰了母后,」主子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儿臣保证此事不会再有第二回了。」

里面的赵太后笑了一声,十足讽刺:「王上还无方?如今这时候怕是连唯一还能挡你半步路的林家也没了罢!王上分明是好手段了!」

李公公欲出声圆场,被主子看了一眼话又吓回来了。主子爷倒是不生气,很冷静:「林相府走水,儿臣失了国之栋梁,也很是伤怀。」

「走水?」赵太后连面子都不想给他,「宫里赐的不过是白绫匕首或鸠酒,如今王上是进益了,还能赐人化作飞灰了。」

她激愤起来:「林相范且如此,哀家安敢让平嘉回京!哀家也从未指望你忠孝节义,便也只能让我儿远走高飞——」

李公公浑身的汗瞬间就出来了,但是他不敢动,他看见他的主子爷表情瞬间就变了,虽然也是不喜不怒,但是远比刚才吓人,眼里沉沉一片:「母后叫那辛无双带王女远走?」

「不叫我儿远走,还指望着你能做些人事出来吗?」赵太后嗤之以鼻,「那是哀家的好女婿,哀家看得出他的真心,自然也放心极了!」

「哀家这生已经望得到了头,可是我儿的一生如今才年华正好!远走也好,至少再不用囿于王都,再不用做这盛京里面的平嘉,也再不会回来!」

「……」

殿里静寂,李公公扑通一下跪下来了,磕头如捣蒜,惶恐极了:「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赵太后觉得奇怪极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人请罪,而屏风后的那个人说:「原来如此。」

他说:「原来母后是这样想的。」

磕头声突然断了,赵太后瞪大眼,从屏风上影影绰绰的投射看出跪着磕头的那人突然不动了,但她的便宜儿子王上也站在那里。

已到了最夜深的时候,殿中掌的灯又不多,年少的天子袍襟上秀的赤蛟明明暗暗,一时也看不出是奉天而来的祥瑞还是择人而噬的凶兽,只是鸦鸦的一片。

李公公悄无声息地倒在那里,他的主子爷不认同地摇摇头,对这脚边的死人说,又像对着赵太后,又像是自言自语:「可这话错了。」

「她当然会回来,她也当然不会再是平嘉。」

「她会陪在孤的身边,只在孤的身边,她的所有心愿孤都会实现,她不能离开这盛京,除非孤离开这盛京。」

「孤会与她永永远远在一起,一刻也不分离。」

「你不会懂的,你怎么会懂呢?」天子垂下眼,温和地说,「孤与她,本就该是一家人,你怎么能如此私底下替她决定了,把她带离孤的身边?」

「母后。」

天子这样亲昵地唤着她,却让人毛骨悚然,「王姐扶持孤,母后认养孤,皆是为了大齐王族的血脉传承,不使香火落到旁系,断了正脉。」

「可是母后不知,王姐已经是大齐正脉最后的香火了。」

赵太后浑身颤抖起来,要解出这话的意思,却听见有人笑了一声:「母后对孤如此恩重,孤如何会让大齐无人可继呢?」

「自当有王姐与孤的血脉结合之人。」他这样说,「来传承这大齐。」

「王姐同孤的子嗣,男也好,女也罢,生子为帝及冠继位,生女为凤翎王垂帘而治。」

「只要是她所出,是谁都好。」

「孤会留天下给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