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傻子和跛子>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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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神。

  当真好笑,他知道他眼中的所谓天神,心里在想什么吗?

  在想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毒下进去。

  林淮安咬紧槽牙,内心波涛汹涌,表面却风雨不惊。

  看着面前九疆人宽厚的笑脸,他强迫自己心狠,说服自己这是杀父仇人,万万不可心软。

  这样想着,他将手中瓷瓶掐紧又放松,如此反复,脸上显出柔和淡笑,“你说笑了,我如何能称得上天神二字。”

  “既然你说你们都好久没吃饭了,不如把这些包子都拿进去给你的朋友们吃吧。”林淮安将油纸包推到他面前,“若是不嫌弃,我下次还可以再给你们送些过来。”

  “这,不用不用。”九疆男子摆手婉拒,后来大约是觉得无以为报,突然双膝跪下在林淮安跟前伏拜叩首,林淮安全然阻拦不及。

  “郎君大恩大德,我们现在无法回报,他日等我将兄弟的病治好,定当好好报答郎君。”

  他还要再拜,林淮安先一步伸手去拦,“不用如此,举手之劳罢了。你去将包子拿给他们吃吧。”

  男子也知分寸,不欲让林淮安因此为难,便自行起了身捧过桌上的两包油纸包往后屋里去了。

  很快,帘子后传来欢笑声,他们说的什么话,林淮安听不懂,却能听出其中蕴含着的无尽欢喜。

  是终于不用饿着的满足,也是未来有救的希望。

  他听着这些,从袖中将瓷瓶拿出,长久地凝望着上面的花纹,随后咬了咬牙,起身往灶台边走去。

  跛了的脚走动起来到底不便,无法将动静放到最轻,不经意间就会发出些声响,好在那边几人还沉浸在欢欣中,并未发觉他的异常。

  很快林淮安来到灶边,轻手轻脚地移开茶壶的盖子,清水在里面被煮得咕噜噜冒泡,一个个水泡升到顶后破开。

  他拔开瓷瓶的塞子,耳边笑声闲谈声不断,他拿着那瓶毒药如同站在了悬崖的边缘,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只消他稍稍倾斜手中瓷瓶一下,那么毒粉就会迅速融进茶水中,到时待他们喝下,杀父之仇便可得报。

  一步,就剩下最后一步。

  林淮安捏着瓷瓶的瓶口,眸光掠向那边脏污破落的帘子,万千情绪在眸中闪过,有犹豫,有恨意。

  片刻后茶水煮至沸腾,水泡嘟噜噜冒个不停,帘子内的声息渐消,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帘子边。

  一只粗糙的手将帘子一角挑起,男子探出头往外看,瞧见端坐在桌前的林淮安,憨憨笑出后朝他招了招手,“郎君,我弟弟想当面与你道谢,可否过来一下?他身子有些不便,没办法起身。”

  林淮安道了声好,站起身往他那边走,随即看清了后屋中的样子。

  与前屋没什么差别,甚至还要更小,摆了张床后便不剩多少地方了。

  不过这间屋子最难得的是有个窗子,小小的一个方窗悬在床塌的上方,能透入些光影,不至于太过昏暗,让人觉得窒息。

  日光道道洒进来,照亮床塌上那个没什么生气的少年,瘦小脆弱,年纪看起来比宋喻舟还要再小上一些,大约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

  他躺在床上,双颊凹陷,长相跟这两个九疆人如出一辙,是极好看极俊俏的,但肤色却比他们都要白皙,苍白的近乎透明。

  看见林淮安进来,他面上的笑意还未散,随后就如每个少年人那般焕发出了些生机,张口用不太流利的官话道:“多,多谢郎君,我听哥哥说了,是你给我们买的包子,很好吃。”

  他说完当即气息不匀,脸色涨红几分,咳嗽大作,林淮安身旁的男子着急忙慌地喊了几下,大概是那少年的名字。

  旋即又快步走回前屋,将刚烧好的茶水取下,倒入个碗中,小心翼翼地往后屋里送。

  路过林淮安身旁时,林淮安目光始终凝在上面,忽然抬手一拦,男子顿住,不解看他。

  林淮安眸光微闪,缓缓缩回手,摇了摇头,平常道:“现在喝有些烫,记得吹一吹再喝。”

  男子不明所以点过下头,在屋中另外一名男子急切的唤声中连忙端着碗朝床畔走去。

  二人一个扶起少年,替他轻抚后脊顺气,一个端着热水,呼呼吹温后再喂到少年唇边,让他得以喝水缓解。

  林淮安站在光线照不亮的地方,旁观着这一幕,眼中情绪晦暗难明。

  碗里的水一点点被少年饮下,他脸色稍缓,不正常的红晕褪去不少,这时两人始终紧绷的嘴中才得以泄出口气。

  尤其端着水的男子,急得冒了一头的汗,他边擦着汗边转身要同林淮安致歉,回身后却见那站在帘子边的人已然消失不见。

  这时少年咳嗽声猛然又起,比之刚才还要厉害不少,男子不再纠结林淮安的去向,急忙回身去看他的状况。

  外头林淮安踉踉跄跄地走在巷中,脚底略显虚浮无力,身体左右打晃,天光轻轻一压就要将他压倒了。

  他撑着破损的墙体粗喘过口浊气,心口阵阵刺痛,宛若有根游离的针在其中戳弄。

  林淮安实在怕痛,怕极了,这事他对谁都没言过,在别人面前总装着无所谓,但究竟有多难受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痛,只觉全身都有不同程度的痛楚,不论是跛了的脚,还是撑紧墙壁的手掌。

  突然远处高唤声传来,林淮安费力抬头望去,巷子尽头披了满身光芒的少年风一样地疾奔过来,发带在飘动,束不住的三千青丝也在迎风奔来。

  “宋喻舟。”

  林淮安念出这三个字的刹那,浑身力气消失殆尽,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力站直身体,冲着狂奔而来的少年展开双臂,唇角翘起抹乏累但欣然的笑容。

  在他到达那刻,给了他一个拥抱,同时也失了力气,膝弯打软坠入他温暖的怀中。

  “淮安,还好吗?哪里痛吗?是不是还很难受?”

  林淮安在他馨香又柔软的锦袍上蹭了蹭脑袋,这一刻无比安心,“没有,只是有些累了。”

  “好,三郎带你回家。”宋喻舟熟练地抄起他的腿弯,环过他的背脊,准备要将人打横抱起。

  “等等。”林淮安按住他的臂弯制止他的动作,随后侧过身抬起双臂在他颈后交叉,柔柔揽住了他的脖颈。

  “怎—”

  林淮安后颈松下,脑袋没什么力道地靠进他颈窝中,用这个依恋十足的动作生生截断了他的话,“就这样待一会吧,挺舒服的。”

  宋喻舟气息顷刻间凌乱,无意识地箍紧了手臂,将林淮安整个人抱得更深,亲密无间的相贴。

  “好,三郎不动了。”

  他们靠在一堆杂物前席地相拥,身后跟来的仆从不便打扰主子的事,不约而同地转开脸,装作看看天看看云。

  少顷,阖住眼的林淮安蓦然睁开双眼,没头没尾地问道:“三郎,若是我变得不再是我,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喜……对我好吗?”

  “什么意思?三郎不懂。”宋喻舟偏头轻靠住他的脑袋,那头惹人爱的长发上沾有淡淡的药草味道,“淮安就是淮安,三郎只会对淮安好,永远都不会变。”

  林淮安失笑,笑声嗡嗡借由肌肤引发无限痒意传递给傻傻呆呆的宋喻舟,“忽然觉得还是傻一些的好,像你这样,一辈子不知忧愁多好。”

  “淮安。”语气有些不虞,似乎不满林淮安说他傻的事情。

  林淮安止了笑声,额头埋进宋喻舟的颈项间,深深吸过口上面萦绕着的沁心香味,“三郎,我差一点就做错事了,就差一点。”

  他语意悠长,像是藏着秘密,“我可真坏啊。”

  破落小屋中,男子将手中碗搁下,少年总算不再咳嗽,只不过失了气力沉沉睡去。

  男子掖好他的被角,跟床畔坐着的人交谈几句,互相点过下头后撩开帘子回了前屋。

  这里空荡荡的,早已没了人的踪迹。

  他怅然若失,愣在原地没有动作,忽然眸光落定在桌上,隐隐有不可置信的神色掠过。

  男子快步走到桌前,抖着手靠近桌面。

  上面齐齐整整地放着几块碎银,钱不算多,但在他们这种连吃饭都成问题的人眼里已是巨额。

  粗大遍布伤口的手指捞起那些银钱,他抬头朝门边未闭严实的门扉望去,盈盈泪光闪烁。

  只一瞬苦咸的泪水就从深凹的眼眶中涌出,布满那张饱经风霜与辛酸的苦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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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安猫猫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