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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林淮安跑开,宋喻舟也不管手里那一大堆的东西了,心急身也急,抛开手里物件就追了上去。
围着的人群给乱抛的东西砸个正着,遭了无妄之灾,吹胡子瞪眼地撇开脑袋上的杂物转头要骂,眼前却似卷过阵风,瞬间被迷了双眸,再睁眼时人已经没了。
待到宋喻舟慌慌张张地跑到林淮安跟前,后者已撑墙吐了出来,秽物在地上漫开,溅起尘土弄脏了干净的靴子。
林淮安没空管这些,后脊不断耸动,指尖掐紧深深要陷入墙中,土块扑簌簌坠落。他的手掌也乏力向下一滑,到半路叫人给柔柔接了住。
宋喻舟自后裹住人,忧心挂满了整张脸,“淮安,病还没好吗?”他以为是林淮安前些日子的病还未好。
林淮安吐得昏天黑地,几乎要将胃中的东西全部吐出,到最后只剩下酸涩的苦水,一个劲儿往外冒涌,侵蚀他的喉咙。
他疲累地摇摇头,接过宋喻舟掏出来的帕子将嘴角的残余擦尽。
忽感手背一热,垂眸方看清那是一滴泪,原来泪水早已滚落出来,却不知是因为呕吐难受,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我没事。”他借着宋喻舟的手臂站直身体,却像历尽千帆瞬间苍老不少,嗓音都跟着哑去,“是不是吓到你了?”
宋喻舟不及回答,林淮安已侧眸看来,嘴角费力扯出个笑容,尽显安抚,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在表面薄薄笼着一层,“对不起,吓到你了。”
“三郎没有,不要道歉。”宋喻舟眸中是散不尽的担忧,他将林淮安颊侧的乱发捋至耳后,抿起的嘴角里溢满了心疼。
“那便好。”林淮安和缓一笑,随即拍拍他的臂膀,“没事了,我们走吧。”
他只字不提刚刚呕吐的原因,离开时眼眸里映出不远处聚集更多的人群,人头攒动,背影憧憧,无一不是过来看热闹的。
林淮安眸光深深,如星光叫浓雾遮尽,窒息压抑,透不出半点光芒。
他好似抓到了这事的真相,只消略一琢磨,便知与刘福脱不了干系,再想到那日九疆人被从刘府丢出来,大抵就是刘福翻了脸才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可为何偏偏是现在,要动手以前便可动手,从他们达到目的杀死林老爹那一刻,刘福就已经能借此灭口,为何非要忍到现在才动手?
林淮安思绪沉沉,离那真相的边缘只一步之遥,触手可及间却有什么关键的东西好似让他给忽略了,才无法将其完整的拼凑起来。
他静默着不言语,由宋喻舟揽住肩颈,后者看林淮安沉着脸便率先打破沉默道:“淮安,三郎刚刚不小心把买来的东西都丢掉了,淮安不要怪三郎,好不好?”
林淮安神思正在发散,听他说话嘴巴先于脑子反应,“不打紧的,东西没了可以再……”
他话声猛地停顿,瞳孔好像遭受狂风洗礼的枝叶,不住摇晃。
一瞬间覆目的浓雾尽散,真相浮于眼前。
为何刘福会现在动手,因为有外力迫得他不得不动手解决这潜在的危险。
而这外力又是什么,不就是周岁桉的步步紧逼,以及死咬紧人的追查。
如今这里面更是有他一份,是他拜托周岁桉为他爹申冤,作为又一份刘福残害百姓的证据。
所以说是他在无意间促就了这一切,这三人的死更是与他有着不可脱离的关系。
那么冲到最前头的周岁桉呢?有可能作为证人的人已死,他一个猛触逆鳞的讼师又会如何?
想到此,无限的恐惧好似抽条的藤蔓般缠绕身体,根根深入心尖,将心脏团团包裹,缓慢收紧间,呼吸便难以进行。
不好!
林淮安猛地一颤身子,骇得宋喻舟以为他又不舒服了,忙低头去看,却见他额上汗水细密,浸湿额发,脸上血色不见,当真惨白不忍视。
“淮安,你怎么了?出了好些汗。”
林淮安手指忽一收紧,抓得宋喻舟变了脸色,没等他问清到底怎么了,怀中人已然脱离他的胸膛疾步朝外走去,先是走后来便跑动起来。
“淮安!”宋喻舟望着他的背影,不住高喊。
林淮安充耳不闻,一门心思全在祈祷周岁桉不要出事。
若他出了事,自己该如何面对阮云稚,那是被他看作为妹妹一般的人儿,他又怎么给她一个交代。
何况他们即将成婚,婚帖上写婚期便就在明日。
脑中闪过这些,林淮安步子越迈越大,跑出街巷后,街上行人匆匆,吆喝声混着叫卖声,乱乱糟糟一团。
左看右看全都是人,堵住他要过去的路,林淮安再顾不上礼数与涵养,挤入人群,强势扒开他们的双臂,从他们身子间的窄缝中闯过。
一时间怨声载道,被他用力拨开的人揉着手臂看着他的背影骂骂咧咧。
这动静一时间引来不少人的目光,有的人不愿轻易放过林淮安,径直拦在他身前,仰高下巴恶狠狠地要他给人道歉。
林淮安心急如焚,根本不欲在这里纠缠,“抱歉,请你让开。”
声音冷得好似经久不化的冰山,冷冽寒心。
这样冷硬的态度落在对面那人耳中便等同于在阴阳怪气,顿时激得他皱起眉,啧啧间全是感受得到的不满。
他大手推搡上林淮安的肩膀,力道不收,如有万钧,直将人推得一个趔趄。
“小子你惹错人了!赶紧给爷们几个好好道歉,不然的话今天就给你这小脸添上些颜色!”
林淮安勉强站定,但退后间还是不免弄到了伤腿,一瞬间痛楚经由长年微消的伤口上涌,仿佛有针在血脉中游离,一寸寸扎进又刺出,钩离血肉。
痛意噬骨,额上汗水堆积,林淮安根本分不出神去应付眼前人,甚至连句话都无法说出,呼吸转急,将苦楚压缩从口中喘出。
“好啊,看来你是不肯道歉了!”对方见他这样心火更烈,扭动着手腕,又歪歪头,骨骼转动间发出咔咔响声,“爷今天就要教训教训你!”
说着,他抡起了拳头,足有沙包大小,落在人身上就算不见血,也得淤青。
周遭看戏的人连连惊叹,有人怕见血遮住眼,可惜道:“样貌长得如此好,怎的连个错都不肯认,这下子可好了,免不了一顿打。”
“我看他好像是有些不舒服,额上出了那么多汗呢,好似是脚有问题。”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嘲讽道:“能有什么问题,难不成是个跛子?就算是个跛子也不能仗着自己身残而对别人无礼吧。”
嘈嘈杂杂的谈论声中,那人的拳头已破开空气,“呼”一声带着雷霆万钧不可阻挡之势。
林淮安捂着右腿,闻声抬首见拳头逐渐放大在眼前,带来的劲风吹开额上贴着的湿发,长睫不堪风重微微颤抖。
这样近的距离,林淮安根本避无可避,只得认命般闭上眼承受那想象得到的疼痛。
围观众人皆是长嘶一口气,紧张又害怕地往他那里看。
拳肉相接,闷闷声响,但该有的疼痛并非出现,只听众人又是一阵骚动。
在这样扰人的喧哗中,有人轻轻一笑,那笑声听之就像冬日里挂在檐下的冰棱,经暖阳一照,滴落下一滴融水,凉意深但暖意浅。
“当街打人知道是什么罪吗?”
林淮安眼睫轻颤,缓缓睁开,转眼见身前站着一人,劲服裹身,脊背挺拔。
他手掌牢牢握紧那沙包似的拳头,裹得严实,叫它连动都不能动一下。
那人抽手,却纹丝不动,当即有些被下了脸面,恼羞成怒吼道:“关你什么事!给爷把手松开!”
男子五指略收,扭着他的拳头微微一转,“我要是不松呢?”
疼痛顺着手腕袭来,出拳的男子顿时龇牙咧嘴叫嚷起来。
“哎呦呦,好汉饶命!是我错了,不该逼着小郎君。”
“淮安!”身后宋喻舟姗姗来迟,脚步急促上前,无视众人的目光将林淮安揽入怀中,似是后怕全身都在打颤。
林淮安察觉到,忍着腿脚痛楚抚过他的手背以做安慰,“我没事,别怕。”
那边打人的男子嗷过一声,其中夹有另外一人凉飕飕的话声,“下次将这脾气收一收,这临安城也不是任人撒野的地方。”
那人捂着手腕点头应承,如此才感受到束缚住自己的力道一收,他忙收手入怀,转身撒丫子跑了。
围观群众见没了乐子,聊没两句便纷纷散了开。
林淮安心焦周岁桉的状况,但也知受人相救当好好道谢,于是抱手冲他背影一拜,“多谢这位郎君,但我实在有事耽搁不了,这份恩情下次定当回报。”
他视线垂落,恰能看到那人正挪转过来的靴子,也在此时仿若暖阳映照,冰川消融的笑声响在头顶。
林淮安听见那人笑着道:“林淮安,你不认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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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啦啦,新人物又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