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送走了许娘子,林淮安心事重重地回到院子,刚跨进院门,恰好碰上出门来倒水的柳叶。
她抬眼瞧见林淮安的背影,脚步一顿一顿的,看起来比平时还要再严重些。
“等等。”柳叶急急搁下铜盆,将人给喊了住。
林淮安闻声扭头就见她一脸急色地走了过来,“怎么了?”
柳叶不答反问,“你这脚怎么了?可是伤着了?”
葱白的指尖指着他的右脚,担忧在自然而然间流露,林淮安下意识地转过下身子,遮掩道:“没什么,旧伤罢了。”
“骗人,前几日还没这样,如何今早出去了趟就成这样了?”柳叶蹙着眉,既替他担心,又气他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不行,跟我走,我给你上药。”她扯过林淮安的衣袖,其实力道算不上多大,但还是将他给拉动了起来。
全因林淮安不忍拒绝她的好心,柳叶心善,完全不同于这府中的任何一个人,常常默默关心别人,却不宣之于口。
林淮安与她虽算不上有多熟稔,可对她的印象是极好的,看见她就跟看见阮云稚一般,将她当作是自己的妹妹。
他被柳叶带回到了她的屋中,到底是贴身婢女,住的屋子也是单独的一间,不用与旁人分地方。
不过里面的摆饰物件都很少,只床边摆着些竹编的小玩意。
桌边林淮安将裤脚一点点挽起,只露到脚踝上方,便不肯再动。柳叶见状没多说什么,看清他伤的情况后,皱着眉责道:“瞧瞧,脚踝都肿了,还说没事。”
她语气重了些,颇有些责备的意思,可眼里的心疼却出卖了她。
“只是肿了些,不打紧。”林淮安要褪下裤脚,却被柳叶伸过来的手挡住,“做什么?还没上药呢。”
那双略带薄怒的眼睛把林淮安盯紧,林淮安无奈撒开了手,“行,你把药给我,我自己涂总可以了吧。”
柳叶对此未做反对,她也明白男女大防,不好过分亲近。
接过她从屋里翻出来的药,林淮安挑出来些抹匀在红肿的脚腕上。
他这条腿常年不见阳光,颜色跟霜似的,微微有上些不同便会万分明显。
他动作轻缓,随着弯腰的动作,半束起的墨发垂散两边,后颈处的领子更是隆起,泄出大量春光。
柳叶坐他旁边,安安静静地瞧着他动作,好似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静得全天下都只剩下了他和她。
“柳叶,听说今日是二郎的生辰?”林淮安揉搓着药膏,似不经意间提起。
“啊?”柳叶神思恍忽,反应过来以后才道:“嗯,是。”
“那为何府中未安排生辰宴?”林淮安将用完后的药膏盒子递还给柳叶,柳叶接下,“因为……”
她顿住,眉目间难掩纠结,林淮安觉察到,“没事,不方便说的话,可以不用告诉我的。”
“其实……”柳叶无意识地握紧药膏罐子,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府里的人心里都清楚,只不过是不摊开在明面上说。”
或许是有了这个心理暗示,柳叶没了太多的顾忌,便絮絮着将那些往事给讲了出来。
“二郎三岁生辰那日,他生母死在了床上,听府里的老人说死的时候连眼睛都没闭上。整个人枯瘦枯瘦的,就是层皮包着骨头,第一个发现的人给吓得魂都丢了。”
“可二郎却坐在床下,手里握着干瘪死灰的手指咯咯笑着,嘴里时不时蹦出“娘亲”两字。自此府里就有了传闻,说二郎是邪祟,专克亲近之人,而主君本就不喜他,从那以后更是连生辰宴都不肯再办。”
听罢这些林淮安面色平平,未觉有多震惊,大抵是已经见过宋云衔更加疯狂的一面,所以听到这些心底连点波澜都未曾泛起。
他思忖须臾,问起了另一件事,“听人说,三郎生母的死…跟二郎的生母有关?”
这是早前许娘子无意间透露出的话,林淮安想要知道更多内情,只能拿这个作为突破口。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柳叶瞬间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是这样没错。”
自知失礼,她很快收敛了讶异之色,放低了话音,“其实这事我也不算多清楚,只是府里的人都传当年三郎的生母的死不是意外,是遭人下了毒,才会难产后早早离了人世。”
“而那时二郎的生母与她有嫌隙,口舌上的争辩是常有的事,只不过每次主君都会护着三郎的生母,而这份偏爱在她怀有身孕后更是到达了顶峰。”
“府里的人说她怀胎七月,胎象十分稳定,可就那日喝了碗安胎药后便不行了,偏偏安胎药正好是二郎生母的婢女去送的。”
“二郎的生母后来也承认了是她让自己的婢女送去的,但就是不认是自己下了毒。”
“再后来就是你知道的事情了,主君不喜她,对她不闻不问,最后郁郁而终。”
柳叶说完,林淮安长久地陷入沉默中,当年竟然有着这么一段往事。
他说不出此刻心里的想法,也不如何同情宋云衔,他母亲害死了三郎的生母,如今更是万般针对。
即便这事背后真有冤屈,可也抹不掉他所造下的孽。
林淮安步履沉重地往外走,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般难受,重得喘不过来气。
他揉着胸口,在推开房门的一瞬间,整颗心都软成了一滩水,有花瓣轻轻飘落拂过,荡起层层涟漪。
原本空荡荡的桌上,如今摆着束花,开得正好的栀子花,花瓣萦绕着淡香顺风落在那人的掌心。
他坐在床塌上,缓缓转过头来,肩上的发丝泼撒在身后,被阳光晒得剔透的瞳眸渐渐弯成了月牙,柔软得不像话。
“回来了,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