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傻子和跛子>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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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林淮安过得煎熬,然而不仅他,门外的宋喻舟也无比难熬。

  心性单纯,脑袋里装的事情就少,如今大半叫林淮安给占了去,只要他一发生什么事情,宋喻舟便会整个人陷入到慌乱的境况中。

  待到第二日清晨,林淮安一夜未眠,眼下略略青黑,打开门时一低头就瞧见了靠在门板上睡得正熟的宋喻舟。

  他似乎为梦所魇,眉间频频蹙起,睡得并不安稳。

  林淮安见他这样,愧疚与怜惜一齐涌上心头,便轻轻蹲下身伸手抚平了他皱在一起的眉头。

  “对不起。”他开口,话音轻得如绕耳缠绵的细风,抓不到摸不着,很快便消散了。

  林淮安清楚在这种境遇下,他无法与宋喻舟好好交谈,甚至没办法直视他的眼睛。

  一看到那双眼睛,所有的不堪都无所遁形。林淮安感觉自己时时刻刻都被困在那日,像有只无形的手在身上游走,黏腻又令人作呕。

  他逃不开,更躲不掉。

  周岁桉的命,阮云稚的泪都压在他肩膀上,堪比高山巨石。

  在这种毫无希望的境遇下,他不愿宋喻舟再被牵扯进来,所以最好还是减少见面的次数。

  手指缓缓抚过他的眉眼,那人的睫羽不安地颤了颤,林淮安果断收回手,狠了狠心没叫他发觉走出了屋子。

  再次来到宋云衔的院中,这地方依旧阴沉,像是笼着层散不开的乌云般,林淮安往里走,路上都没瞧见几个仆从。

  走进屋里时,意外的宋云衔并不在那里面。

  眼瞧着就到了昨日的时辰,林淮安十分清楚不能耽搁,更不能如无头苍蝇般的乱找,便寻了个仆从。

  问过后才知道,宋云衔此刻正在院子后的花园里,林淮安按着仆从指的路往那处去,穿过一扇圆拱形的月洞门,在花团掩映中望见了一抹身影。

  秋日,本该是花败萧条的季节,这处的花却开得极好,只是花朵分布并不规律,这里一簇菊花,那边转过去又变成了月季花。

  似乎是随手撒下一把花种,任由它生长,最后长成了这么一副样子。

  只不过林淮安如今没心思欣赏这些东西,嗅着满鼻花香看见人的时候,宋云衔正坐在树下的秋千上轻荡。

  他周围没有仆从跟着,就孤单单的一个人坐在那年岁看起来很是久远的秋千上。

  那东西其实并不适合他,坐在上面双腿可以实打实的触到地,更像是给小孩子玩的。

  可这里为何会有秋千这种充满童趣的东西?

  林淮安心里存疑,面上不显,走过去时宋云衔好似在发呆,垂着头自顾自的用双腿晃悠着秋千,没有察觉到林淮安的到来。

  “宋云衔。”林淮安也不避讳,直呼其名。

  冷淡的声音一出,宋云衔立马抬头。

  出乎意料的是,林淮安在他眼里看到了某种大梦方醒的梦幻感觉,还携有像是脆弱那类根本不可能会出现在他眼中的情绪,一闪即过。

  宋云衔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他也不起身,旋即弯过唇角递出个浪荡的笑来,“难不成你想让我在这里碰你?”

  这样不正经的感觉让林淮安不由想狠狠抽自己一嘴巴,刚才看到的果然都是幻觉,宋云衔这么一个疯子,怎么会脆弱?

  “时辰到了。”林淮安抿紧唇,眼底好似凝着霜。

  “哦,你自己找过来的?”宋云衔前后晃着秋千,话音很是随意。

  林淮安:“不是,我没那种闲情逸致,问了你院子里当值的一个仆从。”

  秋千摇晃时发出的声音很是挠心,林淮安越听心里越烦,突然那声音猛地一顿。

  垂眸看去,宋云衔已敛了笑,阴翳布了满脸,隐隐有杀气蔓延,“那他可真该死啊。”

  林淮安心里一惊,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变脸,这时宋云衔却薄唇一勾,又春风拂面地笑了起来,“想不想玩秋千?”

  他扯着秋千的两个绳子,仰着脸问林淮安,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不知为何让他想到了宋喻舟。

  林淮安瞬间摇摇头,拒绝宋云衔,也是在反对自己心里那个荒诞不经的想法。

  见状,宋云衔笑意不减,再开口说出的话却凉薄异常,“周岁桉的命,你是不想要了吗?”

  他半命令半威胁道:“现在就坐下来。”

  风过扬起两人的长发,随着频频荡起的秋千时不时交缠在一起。

  林淮安手持着两边的绳子,后背被人轻轻推着,一下一下,还伴着宋云衔掩不住的开心。

  “要不要再高一些?”

  林淮安刚要言拒,可想到方才那一幕,到了口中的话便艰难地转过个弯,“随你。”

  “好,那便再高一些。”宋云衔高兴回应,手下力道大了些,秋千扬起的弧度便随着高了很多。

  林淮安从下荡到高处,天边的云,遮了整片头顶的大树,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触手可及。

  像是随着秋千越来越高,他就可以离开宋府,从此获得自由。

  可到了顶端,那自由便开始下坠,如同那颗不再跳动的心一起沉入不见底的深渊。

  过耳的风声呼啸,长发胡乱飞舞迷住双眼,一片喧嚣中宋云衔的声音夹在其中,轻得听不清,“今日是……”

  林淮安甚至来不及细听他到底说了什么,又是一个高高的荡起,叫风声埋没了一切。

  快速下坠后,后背上的推力却消失了,林淮安下意识扭头去看,宋云衔已转身往外走了。

  林淮安赶忙从还未停稳的秋千上跃下,踩到颇硬的土块还不小心崴了下右脚,他一瘸一拐地追上去,拉扯住宋云衔的衣袖。

  他回过头,不知是不是林淮安的错觉,竟从里面看到了期待和渴望。

  那渴望的眼神,林淮安并不陌生,他在宋喻舟眼里看到过很多次,是每每难过时都要寻求林淮安的安慰,是不安时央着他作陪。

  这样弱势的情绪出现在了宋云衔的眼底,林淮安大为震惊,可还没忘记要保持理智,“你到底什么意思?到底要如何才能放过周岁桉?”

  宋云衔轻轻一笑,分明在笑,却好似藏有失落。

  眼睫垂下,一切不小心泄出的情绪都在这一瞬完美收敛,“今日我没兴致,明日再来吧,具体要怎么才能放过周岁桉,全看我的心情,心情好我自会将他放了。”

  话罢,他大步向外走,衣袖从林淮安掌心被抽离,留下他一个人立在花丛中,身后的秋千几经摇晃,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林淮安不停回想今日的事情,思量着到底又是哪里不对,让这个疯子不高兴了,可他左思右想都没发觉出问题的地方是哪里。

  快走到院门口时,远远就瞧见有一女子在院门口徘徊,林淮安跛着腿脚走近,女子听到动静转过身子看他。

  “您是三郎的奶娘?”看着面前稍微上了些岁数的女子,林淮安很快认了出来,那日在宋喻舟的生辰宴上,他见过这女子。

  许娘子有些诧异,愣愣点了下头,“你认识我?”

  “嗯,见过您一面,三郎也总跟我提起您。”

  礼貌有节的样子看得许娘子对林淮安观感大好,“难为三郎还记得我,其实我也就带过他一段时间,听你话里的意思,你是跟在三郎身边伺候的?”

  林淮安身上还穿着仆从的衣服,所以许娘子的猜测合情合理。

  林淮安回说:“是。”

  许娘子柔和轻笑,“那便好,我瞧你人不错,跟在三郎身边我也就放心些。”

  说着话,她视线不由自主地又往院子里送。

  林淮安目光移到她手中收拾得规整的包袱上,再一想刚刚她在院门前徘徊,不由问,“娘子来这里是想见见三郎吗?”

  许娘子被说中心思,转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素朴的发髻,“我今日便要离府了,离开前想着再看三郎一眼。”

  “那别站在这里了,我带您进去。”林淮安抬脚就往院门口那边走,却被许娘子拉住衣袖,“算了,见了面我怕我会舍不下,还是不见的好,这样对三郎也好。”

  她低了话音,“来这里,本也是想偷偷瞧上一眼就行,看不到也行,总归三郎如今过得好我就很满意了。”

  林淮安明白她的用心良苦,也不多劝,许娘子眼见到了要走的时辰,跟林淮安拜别后就往外走。

  林淮安跟了上去,替她拿过包袱,“我送您出去。”

  一路走着,大抵是以后再没机会回来,又恰好有个三郎身边的人跟着,许娘子忍不住说了好些宋喻舟童稚时期的趣事。

  “三郎从小喜欢一样东西就喜欢得不行,哎呀睡觉也要抱着,吃饭更要搂着,怎么劝都不听,后来拿别的玩意哄他,他也不肯。”

  “他小时候就只有一个玩具,不小心弄坏了以后,哭得稀里哗啦的,之后再给他别的,他都不肯要了。”

  “对人也一样,这么些年他身边伺候的人都没换过。”说到这里,她颇有些稀奇地看向林淮安,“倒是神了,他肯愿意让你在身边伺候。”

  林淮安自己其实也想不通这个问题,宋喻舟究竟为何会喜欢自己,他问过他,可是总得不到答案。

  许娘子继续说:“其实这样也好,总不至于对着某个东西,或者某个人有太深的执念。”

  “就跟白雪一样,自它死了以后,三郎茶不思饭不想的,当时可真是给主君愁坏了。”

  “白雪是?”林淮安不清楚宋喻舟的过往,但总是想多了解一些。

  许娘子顺着他的话将白雪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林淮安,也说到了宋云衔,提到他的时候,本来满脸慈爱的许娘子顿时眼露嫌恶。

  “他就是个怪胎,跟他娘一样!”她越说越气愤,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道:“要不是因为他娘,三郎又怎么会一出生就没了母亲!”

  话刚出口,许娘子就忙忙捂住了嘴,旋即跟林淮安嘱咐说:“刚刚娘子的话你当没听过,不过是胡言乱语罢了。”

  林淮安点头,心里却起了好大一番波澜。

  许娘子自觉失了言,许久都不曾再开口,快到府门前时,也不知是那里忽然飘过来阵奇异的花香。

  “这……”许娘子定住身子,闻着味道转身看向某个方向出了神,林淮安顺着她视线,发现那块正是宋云衔院子的方向。

  “这么些年了,她种的花竟然又开了,当真是阴魂不散。”许娘子喃喃发怔,貌似想到什么,低声道:“原来如此,是今日啊。”

  林淮安望着远方,耳边风声撩拨滑过,花香渐渐浓郁,一句话在耳中蓦然清晰。

  “今日是我的生辰,也是我娘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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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郎:专情从小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