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傻子和跛子>第一百零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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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羡之盯着孟钰离去的背影,槽牙咬得咯吱作响,五指收拢成拳更是发出咯噔一声。

  又是那个三郎,顾羡之恨不得把脸上的皮给扒下来,这样出现在那人眼中的便不是跟三郎有八九分相像的面容,他也就不会总是在自己面前还念着三郎了。

  可他不能,顾羡之清楚地知道眼下那人之所以会这般亲近,都是靠着自己这张脸,若是没了它,恐怕以后连见上一面都难。

  他明明怨恨这张与旁人相似的面容,还卑鄙自私的希望陈漾舟的目光能因此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会。

  顾羡之厌恶这样怀有私心的自己,却也暗暗的享受其中。

  孟钰还未走到屋门口,林淮安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眼瞧熟悉的人不在,他朝应淮问道:“顾羡之去哪儿了?”

  “他?”应淮完全不知情,一脸懵地摇摇头,曲婉今将他扒到一边,指着门口那边说:“跟来接大人的人出去了。”

  林淮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瞧见了缓步而来的孟钰,等他行至面前,才问,“你怎么来了?”

  孟钰自然道:“来接你回去。”

  一旁的应淮甚至都不敢看孟钰的脸,毕竟他都不知道孟钰是什么时候来的,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擅离职守,岂不是又要挨顿骂。

  他无意识地躲着身子,在不知不觉中挪到了曲婉今的背后。

  “你干嘛!”曲婉今横眉怒目地瞪他,这动静引得其余二人侧目,林淮安适时出言,“应淮,你躲在曲姑娘身后做什么?快出来。”

  应淮瞄到孟钰唇角莫名的笑,死命摇头,“大人,我觉得眼下这样比较安全。”

  林淮安无奈轻笑,“你这话说的,难不成还有人要害你?”

  孟钰冷笑着道:“大人别管他,大不了一会回府之后他也躲在女子身后,那样我肯定是不会动手的。”

  “大人,你听到了!孟大人要打我!”应淮叫苦连连,愈发躲着不肯见人。

  林淮安拉住孟钰的胳膊,笑着斥他,“你别给他吓坏了,他岁数还小,经不得你这般吓唬。”

  孟钰掐住眉心,火气都化作了叹息,对林淮安道:“你惯是会纵容他的,如今他这滑头的脾性也都是叫你给宠出来的。”

  迟一步走进院中的顾羡之,只看见几人打闹着,其乐融融的氛围根本再插不进去半个人。

  尤其当望见林淮安拉着身旁人的胳膊浅浅笑着的时候,嫉妒便像藤蔓一样牢牢缠住了整颗心脏。

  林淮安分神注意到正走过来的顾羡之,便松开了孟钰的胳膊朝他迎去,顾羡之本还垂丧着脸,见他走来,立刻化为笑脸相迎。

  “我睡着了,你怎么也不叫醒我?”醒过来的时候,林淮安还有些意外自己竟会睡了过去,只想着可能与银针入穴有关,不过起来后就找不见顾羡之人了,便也没法就此事细问。

  “看你睡得熟,便没叫你。银针入穴除了痛楚加强,还会让人昏睡。”顾羡之话里满是歉意,“这事我忘记同你说了。”

  林淮安不太在意地摇头,“没事,只是有些意外罢了,你的医术很好。”他手掌抚过眼睛,“我感觉眼睛和腿都舒服多了。”

  “真的吗?”顾羡之眼睛亮亮的,追着问他,林淮安不吝夸奖,勾唇浅笑,“嗯,我不会骗你。”

  顾羡之立刻欣喜地笑了起来,长睫微抬,越过眼前人的脑袋,视线落在身后那已经盯了这里许久的人的身上。

  眼底的笑容加大,近乎是挑衅地笑着,之后跟在林淮安的身侧走近诸人。

  医馆的事毕,林淮安与他们道别,在即将登上马车时,顾羡之喊住了他,满眼期待道:“漾舟,明天见。”

  林淮安微顿,冲他点头,“嗯,明天见。”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从医馆出来后始终未发一言的孟钰突然开了口,“淮安,我问他了,他说他愿意帮你。”

  林淮安表情怔愣地转过头,“你跟他说了?”他情绪些许激动,“我不是说了另寻他法吗!”

  “你心里清楚,这是最好的办法,并且顾羡之他自己也同意了的。你若不信我的话,明日可以问问他。”

  孟钰的话简直就像是强行逼着林淮安答应,他把事实都摆在了眼前,要他这么去做,可林淮安过不了心里那关。

  顾羡之和宋喻舟太像了,若他们就是同一人,那就等同于再次陷宋喻舟于死路,可他又如何忍心看宋喻舟为自己涉险。

  林淮安忍下要斥他的脾气,并未发作,只说:“没来平阳前,顾羡之在静康居住,他生过重病,失了从前所有的记忆。”

  下颌转向前方,出口的话跟着冷了些,“如今有了这些,你再去查查,三日内我要得到个结果。”

  次日林淮安去医馆,还未开口问那事,顾羡之就已经表明他愿意用秘法相助,不论是要做何事。

  林淮安自然没有答应他,只说这事还要再考虑考虑。

  回到府上,孟钰已在等着了,见他回来便给他斟了杯茶,然而林淮安就跟没看见似的,进了屋后直接坐在榻上,开门见山地问,“有结果了?”

  孟钰清楚他还在因为昨日的事生气,便把那茶盏搁在软榻的小几上,就在林淮安的手边,若他想喝,抬手就能拿到。

  “有了,这事倒不难查。”孟钰说:“他父母早逝,无法问他们,不过同村的人却道出了些内情。”

  “说他们夫妇二人本是有个儿子的,大约十四五的时候就进了兵营,之后战事不断,他们这儿子也就没了消息。”

  “村里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不想某天二人突然领着一少年回了家,还逢人便说这是他们的儿子。但村里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并非他们的孩子,可又想着二人或许是受得打击太大,错认了人,便附和着认同了他们。”

  搭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收紧,林淮安坐直身子,双眸不确定地颤抖,“所以……那少年就是后来的顾羡之,也是当年的……”

  孟钰:“宋喻舟。”

  林淮安身子一塌,重重跌了回去,惊得小几上的茶盏摇晃两下,撒出些清透的茶汤来。

  孟钰倾身扶住他,“你别太激动,我还有一事未说。”

  “什么?”林淮安似乎因为刚才受到的震惊太大,语气都在不知不觉间重了些。

  “有关他失忆一事。”孟钰不疾不徐地说着,“这事有些蹊跷,所以我将那人给请了回来,你当面听他说,便知究竟何处有问题,现下那人就在外面等着。”

  林淮安记得顾羡之说过他失忆是因为生了重病忘却了前尘,可听孟钰的意思,这事分明有异。

  心里愈发杂乱,他只想立刻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宋喻舟又是为何成了顾羡之。

  “好。”林淮安坐稳身子,又吐息调整了些,“让他进来吧。”

  孟钰退开两步,合掌轻拍,啪啪两声脆响。外面立刻便有脚步声传来,匆匆进了屋。

  来人粗布麻衣,脚下踩着的鞋破破烂烂,皮肤黝黑,俨然一个村夫的模样。

  他始终低着头,似是有些害怕,双手绞着粗布衣摆,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颈上依稀有汗珠滚下。

  少时的记忆泼面而来,林淮安想起了曾经在村中的那段日子,不由得放轻声音,“不必怕,唤你来这里只是有些事情想要了解。”

  他转向孟钰,“给他搬把椅子,再倒杯茶来。”

  那战战兢兢的村夫立马摆手,粗着嗓子说:“不用不用,我一个粗鄙之人,身上不干净,还是不要弄脏了大人的东西,我站着就行。”

  见他实在过于紧张,林淮安转而谈起别的来,“你家中种的是麦子吗?”

  这话一出,村夫惊讶地抬起了头,林淮安也才终于得见他的面容,中年男子的普通长相,眼神里藏着小心翼翼。

  他愣愣点头,问起林淮安如何知道这事,林淮安扬起微笑与他说自己从前也曾种过麦子,身上便会沾着些穗粒。

  他这样待人随和的好脾性也让村夫逐渐放开了些,不再畏畏缩缩,而后孟钰搬来木椅让他坐下,又给他端了杯茶,如此才算进入了正题。

  “大人要问的事情我大概了解。”村夫捧着热茶,并不饮下,只神色陷入回忆中,“那应该是四年前了……”

  四年前的某一日他做完农活回家,刚到村口就见顾知阅夫妻俩笑容满面地陪着个少年正快步往村里走。

  顾知阅和他妻子辛予禾是村里唯一的医师,两个人郎才女貌不说,还性情温和,对人友善。

  村里人都喜欢他们二人,经常给他们送些自家种的菜,有什么病痛也都会找他们诊治。

  他们二人早年带着儿子在此定居,一住便是十数年,一家人要多幸福就有多幸福,惹得村人艳羡不已。

  不过自从颍州起了战火,朝廷的人下来征兵,这样的生活便被打破了。

  战场无情,去了以后九死一生,几乎没有命再回来,村里人都人心惶惶,生怕家中独子被带走。

  可朝廷征兵的脚步还是来到了他们所住的小村落中,那一天天色昏沉,凄厉的哭声覆盖了整座村子,久久未散。

  也是在那一天,朝廷来的人带走了顾知阅夫妻俩的独子—顾羡之。

  而那时他刚十四,是在学堂下学归来的路上被带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