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抱着佳人的蒙达要躲开这支气势凌厉的箭并不算容易, 于是他做了一个相当懦弱的举动。
这位王子殿下将怀里的明华一扔，自顾自地闪避到了骏马的后面。
也就这么一瞬间，一个身影飞快地冲了出来, 将明华接在了怀中。
公主殿下的眼中突然就蓄起了泪水, 她仰起头去看接住自己的人，却只瞧见他戴着银色的面具。
“你……”
明华已然笃定他是谁，所以一边说着话一边伸出手去想要取下他的面具看他的模样，却被他轻轻地抵挡住。
“公主殿下您今日很美。”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让明华心神颤抖的熟悉。
说罢, 他将公主殿下轻轻地放开, 与她保持了一点距离, 冰冷的目光在蒙达身上划过。
“你是何人？胆敢偷袭本王！”
见大戉的守城军以及他北辽的随从都赶了过来，蒙达才慢慢地从马的后面走出来, 对着来人冷声道。
男人没有吭声。
蒙达皱起眉来，指着他吩咐道：“把他给本王抓起来！”
明华看了一眼身前的男人躲也不躲看着像是要束手就擒的模样, 抿了抿嘴唇两步上前挡在他前面扬声道：“本宫看谁敢！”
一身嫁衣的新娘子毫不掩饰地护着其他男人，让蒙达的脸瞬间铁青，他高声道：“明华公主, 你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
明华一点也不示弱地道：“本宫自然清楚得很！本宫还记得你蒙达王子方才还身轻如燕地把本宫扔出去挡箭呢！真是堂堂正正的北辽王子，让本宫佩服！”
她根本不打算给自己同蒙达之前留什么情面，径直将他方才丑陋的行径戳穿了个彻底, 才又低声对身后的男子道：“你快走吧！”
昭而站着没动, 一双黝黑的眼珠紧紧地望着此刻美艳动人的明华，这出嫁的装扮原本该是为着他而穿，但是现下……
他再度望向已然被北辽随从保护起来的蒙达，突然冷笑出声道：“蒙达王子这便准备迎娶公主回北辽了么？您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来人！取本王的弓箭来！”
蒙达面不改色地吩咐自己的随从，誓要将这个男人直接斩杀在城门前。
他话音刚落, 便听得一个细弱的声音质问道：“你在害怕什么？”
这一句引得北辽使者团所有的人都朝着来人看过去，济硕大臣最先认出来，高声道：“鄂——呃，是，是殿下！”
他原本激动之下差点喊出鄂达清本来的名号，不过反应还算快并没有直接说出口。
但是眼下鄂达清衣衫褴褛狼狈不堪，不远处还站着一位明华公主，让济硕很难自欺欺人地再继续叫出“清公主”。
蒙达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弓箭，随即他清醒过来。
暗中令鄂达清丧命这才是上上之策，大庭广众这样做他无异于在自掘坟墓。
鄂达清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蒙达面前，一向胆小孱弱的男子此刻眼底都是红的。
“王叔，你是真的准备要丢下我是么？因为我挡了你的路？”
蒙达紧紧地蹙起眉呵斥道：“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分明是你自己乱跑令本王苦寻你不得，现下居然还好意思这样质问本王？”
北辽叔侄俩的争执没能持续多久，便有一队亲兵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二话不说便将蒙达王子围了起来。
“你们……”
蒙达才刚刚出声，便被面色冷冽的亲兵们一把抓住——不仅仅是他，包括他身边的随从统统都被抓了起来。
鄂达清这才发觉出有些不对劲儿，他胆怯地向后退了退，却被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一把抓在了手中。
*
近日来一直愁云惨淡的长寿帝此刻脸上终于带了几分喜色。
看着一脸不服的蒙达，皇帝陛下心中多了几分快意，他望向一脸懵的女儿，以及站在角落里戴着面具一言不发的昭而，突然又叹了一口气。
北辽王子还以为长寿帝终于察觉出现在这种情况下的棘手，不由得扬起下巴道：“大戉皇，我北辽大军可还在你大戉北边呢，您确定要这样对待我么？”
说着，他将五花大绑着自己的绳子往前展示了一下。
皇帝陛下方才叹气是为着自家女儿同未来女婿的关系愁，没想到能被这北辽王子见缝插针地理解偏颇，不由得皱起眉望向一脸倨傲的蒙达。
“来人，帮助蒙达王子往旁边看一看。”
思索了那么一会儿，长寿帝命令自己的暗卫将蒙达的头一扭，也不顾这位王子殿下会不会疼痛难忍，直接对上了待遇没好多少的鄂达清。
“看见了吗？现如今这个小子也在朕的手里，蒙达，你说朕修书一封给那太后的话，她是会保她的独子，还是你这个一直野心勃勃的小叔子？”
皇帝陛下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笑话，低低地笑了两声后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亦或者说，她壮士断腕，你们俩她谁也不管，直接大军压境打过来？”
能够执掌一国朝政的太后未必没有这个狠心，但是鄂达清这个老实孩子已然一五一十地招认出来，由于近年来干旱成灾，北辽也好几年没有好收成，根本不足以支撑大军进行长线战斗。
鄂达清让蒙达完全没了动静，湛蓝色的眼珠里只剩下怨恨与不甘心。
这个侄子从小便没有一丝北辽勇士的模样——岂止是不像北辽男人，他甚至都不如大戉那些文绉绉的男人来得阳刚，不然怎么会毫不违和地扮成女子？
然而即便如此，北辽大王的位置还是更多地向鄂达清身上偏斜着，没有别的理由，只因为他是自己的哥哥与那太后唯一的子嗣。
蒙达闭上眼睛，不愿意再多看鄂达清一眼。
他除了出身还有什么配登上王位的呢？哪怕现在，他也只会拖人后腿！
长寿帝挥了挥手，让人把这对叔侄压下去，只等着北辽那边回信。
似是怕蒙达还不够怄气，皇帝陛下还特意交代道：“别让蒙达王子和他的侄儿在一起，朕怕他忍不住想要管教后辈再把体弱的鄂达清折腾出什么好歹来，那便不好了！”
现下在上安宫的除去北辽叔侄俩就是昭而与明华，于是长寿帝也毫不避讳地表露出自己非常气人的一面，成功让脾气本就不太好的蒙达面色更加铁青起来。
眼看着人被带走，长寿帝终于朗声大笑道：“忍气吞声这么久，现如今终于是出了一口气！”
明华急急地走过来望向长寿帝道：“爹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帝陛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一般，笑声顿时没了，他假装打了一个哈欠，故作困倦地道：“哎呀朕有些困了，你若是有什么要问的便去问他。”
说着，长寿帝伸手指向了沉默不语的昭而，趁着女儿回过头去看他的时候，自己脚步匆匆地离去了。
“爹爹！爹爹！”
明华再回过头时就只看见自家父皇一个背影，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再度回过头去看向站在一旁的昭而，眼底突然闪过一丝心虚。
她正犹豫着要如何向昭而开口，却瞧见那男人朝她一抱拳竟是转身要走。
明华心中一慌，顾不得自己头上还戴着贵重的首饰，提起裙角便快步追了上去。
环佩叮当的声音使得昭而的脚步一缓，紧接着便有一双纤细的手臂轻轻将他环住。
“昭而，你要去哪里？”
*
初秋季节的御花园里，虽然百花凋谢，但树叶金黄别有一番景象。
明华已然将自己的一身嫁衣换下，缓缓地走到了四季亭中，此刻的昭而还是一身黑衣戴着银色面具。
她伸出手去试图将昭而的面具摘掉，却被他轻轻躲开。
“昭而，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对着我？”
他本就低沉的声音透过面具出来显得更加沉闷，还带着一丝沙哑：“末将面目丑陋，不想惊吓到公主殿下。”
明华皱起眉来：“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面目丑陋呢？你……”
她执着地想要摘下他的面具看一眼他的脸，他也执着地伸出手将公主殿下的手抵挡住。
明华眨了眨眼睛，原本就红着的眼圈里掉下眼泪来：“昭而，你在怨我是吗？”
昭而抬起头来望着明华，此刻她换掉了那身有些碍眼的嫁衣，也将盛妆与首饰尽数卸掉，然而她依旧是个高贵端庄的公主，依旧美得不似寻常人。
他垂下眼眸，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
即便是在深更半夜，即便是被土匪围住狼狈不堪的状态下，她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昭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明华，你是公主，为着大戉百姓甘愿远嫁到北辽去以平息暂时战火，你有这种胸怀我岂能怨怼你？”
他说话的语调那样平静，根本听不出一丝因着怨恨而说反话的意味，却反倒让明华如鲠在喉。
昭而站起身来，他的身形依旧高大，看着便让人生出想要依靠的意愿，然而此刻他说出的话却显得他那样脆弱。
“明华，我一直觉得我自己配不上你，从前是身份，现在是……”
他似乎一时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话语来描述，便沉吟了一瞬直接解释道：“倘若是我，在家国天下与你之前，我可能不会选择前者。”
也许没有遇见明华，没有产生要同她安稳共度一生的想法，昭而也许不会轻易地接受容晖的招安。
他自幼不曾读过太多书，心中除却庆丰村外，并没有太多想要拼却性命保护的人。
想到这儿，昭而自嘲地笑了笑：“我这样胸无大志的人，自然是面目丑陋无颜见你，所以……”
昭而接下来想说的话，明华想听又不敢听，最后她干脆走过去伸出手将他的嘴轻轻捂住：“别说。”
他顺势就住了口，似乎原本就没打算要说些什么一般，一双黝黑的眼珠专注地望着明华的脸。
明华抬起头来，对着昭而轻轻地摇摇头道：“你不要再说这种话，是我，做决定时没有想到你，昭而，我……”
昭而将明华的手轻轻地拿下去，出声打断了她：“明华，我不想听你因为这件事跟我表示歉意，因为你没有做错，个人情感本就不该凌驾于国家存亡之上。”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明华，我不能原谅的是我自己，身为你的男人，本该为你遮挡风雨保护你，可是明华，我没能做到，甚至我还有一丝无能为力。”
“可是明华，我实在是太过卑劣，就算是这样也不想放开你，所以，你愿意再等等我么？等我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你的身边，等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怀中便多了一个温软馨香的身子。
明华抬起头来双眼晶亮地望着昭而：“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