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阳侯府内, 应峰正坐在书房里写着什么。
这时门外响起了应元德的声音:“爹,我能进来吗?”
应侯爷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连忙起身去打开了门, 就瞧见被下人们搀扶着的应元德, 顿时涌上了一阵心疼。
“元德,你怎么不在床榻上好好躺着呢?”
比武大会后应元德被打到昏迷,被大夫诊治了好几日才勉强苏醒,但是他的腿却不知为何一直站不起来,就连苗春堂的大夫都看不出这是为何。
德阳侯简直怒火中烧, 他就这么一个嫡子, 现下居然就成了瘸了腿的废人。
应元德摇了摇头道:“爹, 我听说蒙达王子被抓了?”
应侯爷脸上的心疼一敛,随即叹气道:“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 好好养好伤便是。”
应元德的情绪突然暴躁起来,他奋力地挣脱扶着他的下人, 结果自然是连带着自己也跌倒在地:“爹爹,我怎么养伤?只要一想到我沦落到今天这个境地,都是拜那明华公主所赐, 我就,我就……”
说到这儿,他似乎是气得急了, 浑身都开始抽搐起来, 急得德阳侯一把将他扶住,狠狠地掐住他的人中。
半晌,应元德冷静了下来。
应侯爷对着应元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可是元德,现在礼部尚书人在大牢里,兵部尚书他全家都关起来了, 你要爹怎么做?为着你造反吗?”
应元德向后退了一步,他垂下眼眸来思索了片刻,突然笑了一声道:“爹的意思,我明白了。”
他慢慢地转过身,在下人的搀扶下走出德阳侯的书房。
饶是再不懂事,他也看明白了眼下的状况。
同样都是因为儿子,云州与苏城会愿意铤而走险,不过是因为受害的那一个是他们的独子罢了,而自己的父亲不愿意为自己赌上一切,是因为他还有庶子,他还有退路。
年轻的世子垂下眼眸来突然笑了笑。
德阳侯又坐回了书房里,他此刻心乱如麻,不知未来要何去何从。
不知不觉间天色慢慢地黑了下来,他叹了一口气刚刚准备要起身,外面便响起了下人有些惊慌的声音:“侯爷,宫里,宫里来人了。”
应侯爷下意识又跌坐在了椅子上,不过很快他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表情严肃地走了出去。
表情冷硬的大内侍卫站在德阳侯府的门口,为首的张旭一反平日里到德阳侯府的客气,面色冰寒地道:“圣上宣德阳侯爷您进宫。”
德阳侯心中一颤,他回头望向自己的家里人,就跪在自己身后的是他的嫡子应元德。
应世子见自己的父亲回头,突然朝着德阳侯一笑道:“父亲您放心,家中我会照顾好的。”
按说从来都不算懂事的嫡子突然说了这样体贴的话德阳侯理应感觉到贴心,可是此刻他却只觉得古怪。
应侯爷有心多问几句应元德是什么意思,但是宫里的人却已经催促起来,他只得抛下心头那股子怪异直接跟着张旭等人进宫去。
*
入了夜的慎刑司显得格外的安静,即便是有需要审问的犯人,太监们也不会选择在夜里进行审讯,生怕他们的叫喊声吵嚷到了贵人们。
即便是如此,对于关在慎刑司的犯人们来说,折磨并没有结束。
大多数太监都已经去睡了,只剩下那么两名猜拳输了的倒霉蛋要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来看管这些理应逃不出去的犯人。
这种情况下,这二位难免会心中有郁气,又自然而然地找一些犯人进行发泄。
被关进慎刑司已然个把月的云大公子现如今一点翩翩公子的模样都看不出来了,他蜷缩在角落里几乎瞧不出人形来。
起初太监们对这位还算客气,毕竟他是兵部尚书的公子、丞相夫人的兄长。
然而大半个月都没有人来救这位,一向拜高踩低的太监们便将撒气的魔爪伸向了这位失势的贵公子。
醒着的俩太监目光从云博远身上略过,他现在的模样当真是让人碰都不想碰。
犯人们瑟瑟发抖地望着这两个太监,仿若他们是从地狱爬上来索人魂魄的无常恶鬼一般。
光被这些人畏惧害怕的目光看着,就足以取悦太监们有些扭曲的内心。
他们正得意着,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嘈杂,顿时疑惑地对视一眼,齐齐地转过身去往门口去。
“奴才参见公主殿下!”
一身华丽宫装的明华公主面沉似水,出现在了慎刑司门口,引得两个太监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怔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要行礼。
明华摆手道:“起吧,云博远在哪里?”
听见公主殿下提及这个人,两个太监先是心里一惊,随即便想起来,那云大公子正是眼前这位公主送进来的,他们又何须害怕呢?
“奴才为公主带路。”
待得明华走到云博远的面前时,她愣住了:“这是云博远?”
窝成一团的云大公子听见明华公主的声音身子立马开始抽搐起来,仿佛是被阴差勾了魂。
明华皱起眉道:“他怎么成这样了?”
两个太监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愿意开□□代,最后索性双双跪倒在地请起罪来。
听得这俩太监的请罪声,再看着云博远痛苦的模样,公主殿下陷入了沉默。
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她即便是没想要了云博远的性命,当初她的态度在这些太监眼里便等同于判了云博远死罪。
她垂下眼眸来将自己流露出的一丝丝心软遮住,回想当初自己与欻欻无言碰见那些土匪时的情形。
倘若没有昭而,自己又会是怎样的凄惨下场,那时云博远与她的四妹妹会为着自己感到心软愧疚吗?
答案显而易见,明华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没什么怜悯的情绪,她吩咐道:“把他放了。”
太监呆愣住了:“放,放了?”
他们把这贵公子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结果公主殿下一句话就要放了,那他们这小太监日后还有活路么?
见这两个太监不动弹,明华微微蹙起眉,继而说笑道:“怎么?莫非是太晚了困了不成?没听见本宫的话吗?”
两个太监下意识还是要跪下请罪,这是又有一个年岁较大的太监急急地走了进来:“奴才王顺参见明华公主!”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过来,给明华行了个标准又恭敬的礼后,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两个太监一眼:“不开眼的东西回头收拾你们!”
王顺手脚麻利地将关着云博远的牢房打开,又让两个太监把云大公子拉了出来,然后才对着明华谄媚一笑道:“启禀公主殿下,您看将他放到哪里去比较好?”
明华笑了笑道:“云府都没了,把他放在哪里还不都是一样?只要扔出宫去便好。”
这下原本担忧不已的两个小太监顿时放心了,原来云府已经没了。
一直好似死了一般的云博远突然抬起头来死死地瞪着明华:“毒妇,你是个毒妇!”
明华轻轻弯了弯嘴角道:“本宫懂你云大公子的委屈,虽然你与你的表妹处心积虑地要害本宫名誉扫地,但是毕竟没有得逞嘛,你不应该落得这样的下场的对吗?”
被说中心思的云博远不吭声了。
公主殿下轻笑了一声:“只可惜本宫锱铢必较眦睚必报,倒也对得起你这一声毒妇了,把他带出去吧!”
*
德阳侯被急急地传召进宫里,结果却被皇帝陛下晾在大殿内跪了好一会儿。
应峰是武将出身但不代表着一丁点脑子都没有,现如今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虽然云州并未落网,虽然蒙达王子从未直接与他这个德阳侯对话过,然而圣上还是知晓了与北辽联系的人中有他应峰。
想着直接便被罢官的苏城与云州,应峰不由得在心中胡思乱想着,自己是不是在圣上这里还有一丝机会?
这个念头刚刚一起,便被他自己又掐断了。
是皇家先对不起他应峰的!自己的嫡子送上门去给公主皇子羞辱了一次又一次,现在还是个瘸子!他应峰不过是隔着云州逞了几句口舌之快,就需要到如此卑微的地步吗?
他正想着激情愤慨的时候,长寿帝从后面走了出来,轻飘飘地看了德阳侯一眼。
应峰高声道:“微臣给圣上请安!”
皇帝陛下也没叫起,只淡淡地询问道:“请安?你德阳侯希望朕安么?”
应侯爷装糊涂:“微臣听不懂圣上的话,微臣身为人臣自然是希望圣上安康。”
长寿帝坐在了龙椅上,居高临下望着跪在中间的德阳侯:“那么朕问你,云州在哪里?”
德阳侯又是一拜:“微臣不知。”
长寿帝看着云淡风轻地点点头:“好极了,他云州是为了儿子,苏城是为了儿子,你也是为了你的好儿子?”
应侯爷还准备用装糊涂这一招,却被皇帝陛下打断:“你若是不准备交代出云州的下落,那便闭嘴等着。”
应峰有些呆愣,他自是不愿轻易地跟圣上妥协,可是长寿帝所说的“等着”也够让人惊惶不安。
很快张旭便躬身走了进来,他看也没看跪着的应峰,直接在长寿帝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皇帝陛下明显一愣,很显然他听见的这个消息并不是他一开始等的那一个。
应峰的心中更是七上八下起来。
长寿帝望向跪在地上的德阳侯,思索片刻后吩咐张旭道:“这事儿也该让应将军知晓一下,张旭,告诉他。”
张大总管便对着应峰道:“是,应侯爷,方才贵府传来的消息,说是应世子以设宴为名将几位庶出少爷全都毒死了。”
应峰一呆:“什,什么?”
张公公不厌其烦地又重复了一遍。
德阳侯一下子就维持不住笔直的身板直接跪坐在地上喃喃道:“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他,他怎么敢这么做?”
长寿帝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当老子的背叛他的君王,当儿子的弑兄杀弟在他老子心上捅刀,倒也算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他站起身来从龙椅上一步一步地走到应峰的面前,朝着应侯爷一笑道:“现在,朕给你一个云州与苏城都没有的待遇,如果你愿意供出云州的下落,朕可以让应元德这个案子只算作你德阳侯府的家事。”
应峰呆愣愣地望向长寿帝,虽然被嫡子的大胆之举刺激到了,但是他还是能明白皇帝陛下的意思。
如果这只是一桩家事,他德阳侯作为家主可以自己决定如何处置应元德,但如果他拒绝,背了几条人命的应元德必定难逃一死。
“云州他,他在长翠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