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请命>第22章 风起

  祁玉成跟着大部队跑了一段,绕着经春繁茂的林木兜了几圈,接着拨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遇到一些不大不小的动物,最终猎了只野猪拖在马后,准备到溪水边洗个手打道回府。

  万物新生,本也不适合过分杀生,况且祁玉成不是爱与人争高低的性子,不丢人就行了,项文辞若是独自猎到什么好东西,指不定还能在陛下面前讨个赏。

  他这样想着缓步而行,初闻潺潺水声,期间隐约夹杂着一个男人的声音。

  “二殿下的箭射不中就罢了,还惊走了猎物,害我们也扑了个空,回去只好跟太子殿下禀报说是二殿下阻拦我们猎鹿。在猎场还假惺惺不杀幼鹿,如此妇人之仁,也难怪不得恩宠,这要是做了一国之君,如何镇得住江山万民。”

  祁玉成狐疑地靠近几步,就见不远处一个穿着银铠的少年牵着马站在巨石后,默默听着东宫的宿卫说话,正是程询。

  他背对着祁玉成的方向全身肌肉绷紧,低头望着鞋尖,忍受着他人背后对自己的议论。

  他与项文辞差不多年纪,同样无争无求,从不为自己分辩,虽没有项文辞身上的傲气,却仍让祁玉成看见几分项文辞的影子,不禁有点无来由的心酸,火气也便不知打何处冒了出来。

  他催马上前,声如冷泉,“二殿下素来仁厚,谷雨刚过,不杀生灵是为我大靖朝积攒福泽,由不得你们几个议论是非。”

  见祁玉成银鞍白马从林中步出,几个东宫宿卫惶然跪了一地,祁玉成未下马,居高临下看着他们,马匹不算安稳地原地踢踏,他点缀着鹤纹的云袍便在几人眼前晃动。

  “太子殿下是储君,东宫的人往后就是股肱之臣,品行上断容不得差池。议上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德行有失,往大了说,你们眼中可还有君臣尊卑?你们是什么身份?胆敢领着朝廷武职论说皇子的不是,我今日合该替殿下好生管教管教下属,拿你们问罪!”

  几人忙以头抢地告罪表态,祁玉成还想再说,程询却从石头后转出来制止了他,“玉成表哥,算了,他们不过随口说说,没什么。”

  祁玉成下马略一施礼,不愿拂了程询的面子,故作不耐的语气对几个东宫宿卫道:“还不谢二殿下。”

  程询挥了挥手,打发几人走了。

  “殿下怎么也不跟着大部队走,往这偏僻处来了?”祁玉成道,说完又感觉自己的态度有点奇怪,毕竟他跟对方压根不熟。

  “我不想打猎,也不擅打猎,若不是舅舅非让我来我根本不会进猎场。”程询倒没在意,低声抱怨道。

  “不想打便不打吧,我陪殿下回去,但太尉大人是我大靖栋梁柱石,在武学上对殿下的期望不可辜负了。”

  程询点头,正想再说点什么忽有一道黑影从树梢一跃而下,云步徐舒,落在祁玉成的马背上,蹲伏在马屁股处手掌一摊,递给祁玉成一只黄澄澄的枇杷,“挺甜。”

  在程询看来,祁玉成肉眼可见地情绪高涨起来,想起曾偷听到西宁侯和舅舅的谈话,说祁玉成与其侍卫有私,料想就是眼前这位了。

  祁玉成向程询扬扬手里的野果子,示意不会相让,然后边剥皮边介绍说:“这是二殿下,方才偶然遇见了。”

  项文辞从马背上跳下来,拱手行礼,又转向祁玉成,“我跑太快了,一回头没见你身影就掉头来找,料想一群人一拥而上也猎不到什么好东西。”

  祁玉成将枇杷一分为二,旁若无人地塞了一半进项文辞嘴里,接着他的话说:“跟着众人跑没意思,况且我身份尴尬,若是有什么好东西被你猎着,我到底该要还是不要。要,我不便和几个皇子争,不要,我又舍不得你白费功夫。”

  项文辞有点心虚地看了程询一眼,程询仓猝摆手道:“我都知道,你们说你们的,我不告诉别人。”

  项文辞眉梢一挑,知道西宁侯和王湛已然上当,祁玉成不怀好意地笑着问程询,“二殿下,你知道什么了?说给我听听。”

  程询顿时脸红成一个灯笼,含糊其辞道:“我知道这位公子是……表哥的人……房里人……你们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祁玉成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附和道:“对对,没错,正是如此,千万别告诉别人,你看,他又不好意思了。”

  这下轮到项文辞面上精彩纷呈,咬着牙全当没听见。

  祁玉成说笑着带领二人沿来路回看台,快走出密林时乍见林木晃动,隐隐现出一头棕熊,这熊显然冬眠醒来不久,不算雄壮,毛色却极为油亮,程询一声惊呼往祁玉成身后躲,项文辞则瞬时闪身,挡在祁玉成身前。

  “带弓我便卸了剑,现下怎么办?”项文辞问。

  祁玉成拍拍他的肩安抚道:“还要什么剑,你空手就能掀翻它。二殿下,怎么样?要不要回去给陛下献点宝,也让太尉大人开心开心?”

  程询眼里亮了亮,但转而又觉得自己恐怕没这个能力,有点失落,“我不行,我猎些兔子狐狸已是极限了,哪里猎得到熊,我每次进猎场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项文辞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对上祁玉成老神在在的模样,只好出言安抚,“殿下,习武并非以力胜之,习的本就是技巧,若是实在力有悬殊,有时耍点机巧,只要能赢也是好的。”项文辞探手到腰间内袋,取出一个瓷瓶递给程询,“这种毒药殿下涂在箭尖,只要碰到那头熊就算赢了,不片刻它就会倒下,届时我和玉成兄再帮你把熊拖回去。”

  程询大喜,立刻返身去准备,悄悄蹲在一棵树后打算偷袭棕熊,祁玉成则与项文辞说起悄悄话,“这是玄冥浆?”

  “不是,是禄门特制的毒,比玄冥浆更珍贵。”

  “噢?说说。”

  项文辞故意勾唇一笑要吊胃口,祁玉成抬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项文辞马上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不自在地拍开他的手不敢再调戏他,“一则用药精良,很多都是独产陵州,二则这毒一旦伤口沾染就会顺着周身经脉进入血液,直接作用几大要穴,不多时中毒者就会暴毙,同时毒素又会随之散于体内,没有一丝中毒迹象,任何人查不出死因。”

  祁玉成又伸手去项文辞腰封附近找荷包,“这么珍贵的东西你拿给那小子猎熊?还有没有?”

  项文辞一个旋身避开,“没了,如今盛世太平又不杀人,也没什么机会用。”

  这边闹着,程询那边已是嗖一声箭出,擦着棕熊的脑门过去,棕熊吃痛,怒吼着返身扑来,吓得程询着急忙慌往祁玉成这边跑。

  项文辞看见棕熊头上已然出血,朝旁闪身跃上树,吹了声口哨,吸引野兽的注意,说:“这毒动作越大发作越快,且看着吧。”

  果然,项文辞像是在戏耍猎物,棕熊刚冲过来他又换了棵落脚的树,棕熊再追却是精疲力竭,到得树下直接一头撞上树干仰面倒了下去。

  看台边率先返回的竟是淮安王一众,靖安帝因怕受风已回皇帐休息,留了姚卫良替行封赏。

  淮安王勒马而停,着仆从将猎物摆放好,上看台来休憩饮水。

  祁司衡就坐在不远处,因先前得了漱玉的指认,决心去套套近乎。

  “王爷今日收获颇丰啊。”祁司衡举杯遥敬。

  淮安王豪爽执杯,却是瞥见了陪侍一旁的漱玉,他生得好看,哪怕此时作寻常小厮装扮仍是显眼。

  “只怕等三公子回来我这点东西便不够看了。漱玉也来了?”

  漱玉伏身跪地行礼,“王爷,奴身份低贱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让您败兴了。”

  淮安王道:“哪里,请起吧,漱玉是名动京城的美人,弹得《塞上曲》既有男儿豪情又有女子温柔,本王也是听过的,凄凄切切又含罡风之声,听者无不钦佩。”

  漱玉抬起头来,祁司衡作风流态以指尖轻撩他的下巴,“你是不是又忘了,跟了我便莫再自轻自贱。”

  漱玉有些意外,祁司衡克己复礼,形貌都是一般的君子浩然,此时摆出一副儒雅风流的模样倒也有几分真,他转眼看了看淮安王,那人看似不经意地斟酒独饮,实则着意观察着祁司衡。

  程讴果然是带着一群掐着野鸡的宿卫回来了,脸色虽然不好看,但他送到各家的炉焙鸡却广受好评,竟出人意料得好吃。

  另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是程询带回了一头熊,王湛对亲外甥赞不绝口,喜笑颜开地夸他箭术精湛,提议找京城最好的裁缝用这张无损熊皮做件氅衣,字字句句都是在让众臣多看看程询。

  用过饭,靖安帝召了程询进帐,好一番勉励,而后程询又去陪着贤妃。

  “母妃,儿臣想这头熊还可熬些油,之后给母妃送来,今冬便不怕冻手了。”程询与贤妃并肩坐在榻上,吃着酥点,他讨母亲开心的样子与年幼时一模一样,惹得王氏感慨又疼爱。

  “询儿孝顺,母亲和父皇都是知道的,回京之后陛下定还有赏赐,这回连一贯喜好骑射声色、熬鹰斗狗的淮安王都没猎到什么好猎物,我们询儿居然猎了头熊,你看你舅舅今日真是高兴坏了。”

  “母妃有所不知。”程询凑近了点小声说,“这头熊,是祁玉成让给儿臣的。”

  “祁玉成?”贤妃很是惊讶,“他为何有这样的好心,莫不是有甚所图?”

  程询有点不高兴地蹙起眉毛,“母妃何必这样揣测他人,儿臣觉得他不坏,今天听见东宫的人背后议论儿臣,他还出面回护了几句。”

  贤妃关切道:“还有这事?”

  “是,祁玉成此番进京应不是为了什么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或滔天权柄,儿臣虽无证据,却感觉他是个欲求极少之人,性情平和,足以自圆。若说差什么……”程询抿唇赧然笑道,“大概就是对他那个少年护卫求而不得了!”

  贤妃也跟着笑起来,“询儿是聪明孩子,母亲相信,既是如此,我也劝劝兄长莫再出手对付他,我们若是能帮他促成慕求的良缘,兴许还能拉拢一二。”

  程询灿然一笑,一口吞下整块佛手酥。

  “再者说那张熊皮,回京后兄长会请尚衣做了氅,你需得让近卫亲自送到御史大夫府上去。”贤妃又挑了一块糕点放在程询手中,循循叮嘱。

  “为何要送给姚大人?儿臣以为是要献给父皇的。”

  贤妃笑道:“今日那头熊摆在场地上,我见姚大人看了几眼,想是喜欢的。”